“你考虑的倒是周到。”他冷淡地牵扯嘴角,似笑非笑的神情,浮现在脸上。
看着他转过身,走向房门,我突地开了口:“王爷,我曾经说过,我对药理,懂一些皮毛吧。”自小,魏爷爷曾经教与我一些药材上的赏鉴,亏得自己也深感兴趣,现在倒也不是一无所知。
他微微侧过脸,一缕缕光线懒洋洋地伏在他的身上,不太强烈。“那又如何?”
我弯起嘴角,紧紧盯着他的背影:“王爷,借刀杀人,并不是明智之举。”
“你似乎有不少话,想告诉我。”声音中的淡漠和疏离,太明显,甚至,太自然。
我脱口而出,语气柔和:“若是王爷想听,今夜海棠可以告知。”
“可惜,我不想听。”他顿了顿,毫无留恋地打开门,消失在灰蒙蒙的雾气之中。
可惜,他不想听。我重复着他留给我的最后这一句话,自嘲地笑了笑。
皇甫舜,你当真把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试问自己并未亏欠于你,为何你却偏偏要如此残忍?
他让涟漪送来的玉露丸,当真是玉露丸吗?还是,想要令我神志涣散,失去常人该有的心智的慢性毒药?这是涟漪一人做主的计谋,还是他们两人皆心知肚明的合谋?
这瓶玉露丸,单从颜色,气味上辨别,都是极其相像的。但是,破绽,并不是没有。我已经学会了不再大意,所以对这些细节,都格外小心。知道我学过药理的人,并不多,若是一般的人,绝对看不出其中的异样。我也不想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只是太多血淋淋的教训摆在面前,即使再天真的人,也不会学不会谨慎。所以,我只能防备,否则,受伤的人,便是我自己。
而他,却直截了当地打断我的最后一丝不该有的企盼,把我生生地推入寒窖之中,再度冷了心。他不想听,但是不代表他毫不知情,他对涟漪,总是抱着纵容的态度。对我,甚至不给我一个说出真相的机会。
若是我误服下,即使是毒药,该死了便死了,若是疯药,疯了变疯了,他也不会追究涟漪的责任吧。只因,涟漪对他来说,是特别的。而我,是可有可无的。
我原以为,三个人之间,只是尴尬而已。原来,竟然不堪成这般,仿佛是一个长期没有治愈的伤口,开始溃烂,令人觉得丑陋作呕。
我的手上,又抓着什么,可以令皇甫舜站在我这边?公正?这两个字,还存在我的心里,还没有泯灭,才是真正的可笑。
若是可以做一个酒鬼,用酒来麻醉自己的身心,麻木不仁,不必理会世间残酷的眼神,不必担忧口蜜腹剑,倒也不会觉得任何不快。清醒的我始终无法做到,毫无情绪。昨夜的肆意放纵,也许是这件事压抑在心中太久的缘故吧。与这一瓶无情的药比起来,那些言语上的攻击,却显得无力了。
我摇摇头,把“玉露丸”放入梳妆盒内,呆坐在一旁。空气,似乎都在向我叹息。我一味的容忍退让,换来的却是别人的得寸进尺?这一次,我也还是要往后退吗,即使身后是悬崖的边缘,退无可退?
“元儿。”
“王妃,有何吩咐?”
“替我梳妆,我要去见见侧王妃。”
我站在涟漪的面前,她的眼中的惊愕,我看的清楚。她应是从未想过,我会走出那个毫无人气的东苑,走出那个避风港,来到她的住所吧。
“王妃?”她淡淡笑道,看不出一丁点的仇视。这样的敌人,才更可恶。之前的我,便是因为太看轻我们之间的矛盾,以为只要什么都不要,便可以安枕无忧?我的大意,才会遭受此般沉重的打击?
我轻轻扬起手,神色自然地望着屋内的丫鬟尽数退下。
我扬起嘴角,款款而笑:“涟漪,你上次拿来的玉露丸,我忘记放在何处了。今日前来,本是想向王爷再要一瓶。怎么,王爷不在吗?”
“今日王爷还没来,王妃要在涟漪这里等一下吗?”她神情自若,笑意不减半分。
“不必了,既然王爷不在,那你帮我转达一下既可。”
我转过身,笑意在下一刻泯灭。“涟漪,王爷似乎提起,他曾经要你给我送来的礼物……”
“王爷要我给王妃送去的,便是那一瓶玉露丸。”她的声音甜而不腻,即使没有看到她的脸,我也可以依稀看到她的微笑,弯成一个美丽的弧度,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是吗?我明白了。”
我逼自己不去感受双腿的沉重,轻轻提起裙裾,走出院子。
涟漪,你已经不再自负了吗?你已经害怕我会夺走你心爱的男人了吗?所以,你要不惜一切,只为了除掉我这个障碍?听到我没有服下你口中的“玉露丸”的消息,她此刻会觉得失败吗?皇甫舜只是剥夺我不能为人母的权利,而她,却想要令我永远无法清醒,当一个疯女?
他们的共同之处,是不要我死,真是一个可怕的共通点。
我从未有过害人之心,偏偏要处在这种水深火热之中?
我坐在凉亭的一边,手中拿着鱼食,面无表情地望着水池中的锦鲤,倒出一点鱼食,轻轻撒在水面,鱼食安静地浮在清澈的水面上,渐渐下沉。
上一刻还悠哉乐哉地浮游嬉戏的鲤鱼,红的,黄的,金的,花的,一下子都向着中心游来,汇成一片杂乱无章的彩色画面,花了我的双眼。
看它们争先恐后地争抢着鱼食,扭动着灵活的身子,抢破了头。我淡淡笑着,人也不过如此,为了自己头顶的那丁点利益,虎视眈眈,争得头破血流,甚至不会在乎,是否伤害了谁。
欲望,总是可以毫无知觉地占据人心最后一片净土。
冬日的阳光,在不再平静的水面上泛着点点金光,波光粼粼,我收回视线的那一刻,突地发觉,阳光太过刺眼,甚至,令我无法睁开双眼,只能微眯起双眼,任由阳光照在自己的身上。
但是,却没有一丝温暖的感觉。
当我走出凉亭的那一刻,却发现自己开始变得麻木。即使没有饮尽美酒,我的心也开始变得僵硬,一分分的麻木了,我终究麻痹了么?
皇上说他会赢,我却没有发现一丁点痕迹,难道真的是应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还是,连他都错了?人心,原本便是最复杂的东西,猜不到,猜不得。
我等了他整整三日,可是依旧没有见到他。我本以为,自己才是一个罪人,破坏了他与涟漪,但是这一次,我已经不再这么想了。我从未有何罪过,我只是倔强地想要守住一些东西,宛如稚童牢牢护住自己手中的那一个视为珍贵的匣子一般。我的匣子里装着很多,譬如自由,快乐,亲人,还有,自己的心。
他不想知道事实的真相,还是,他早已知道了真相?
但是,这两者的结果,都是一样。
我不期望他能够给我该有的依赖,但是,我不想变成一个生活优渥的乞丐,等着他施舍给我比云还要遥不可及的一点点公正。毫无痕迹地活着,但是永远不活在任何人的眼里。
黑夜,带着皇朝冬日特有的雾气,神秘而诡异。
我宛如一个游魂,穿着一袭曳地长裙,来到他的房间,轻轻推开门。
屋内一片漆黑,我没有点亮烛火,因为我的双眼,异常明亮着。凭着心的直觉,我什么都可以找到。
浮在黑暗空气中的呼吸,离我越来越近。我知道,他已经沉睡着,就在我的咫尺之内。他,没有一点戒心,呼吸平稳而均匀。
我的双手,触向自己的腰间,那里微凉的触觉提醒我,那个位置,是那把匕首,那把削铁如泥的寒铁匕首。
手指,有些颤抖,我低下眉眼,那把匕首在黑夜中幽幽地发着光,一种令人寒到心深处的冷光。
手心,瞬间变得湿热。
只要我用力刺下去,只要我把他当成是那个作呕的强盗头子一般,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把匕首插入他的身体,一切便结束了。
我僵直地站在黑暗之中,手中握着那把匕首,明明不重,此刻却仿佛要压断了自己纤细的手腕。
我挪动着自己的脚步,一步步逼近他的床沿。我不敢想象我此刻的脸,是否扭曲与狰狞,宛如一个失心的魔鬼?
梦,毫无预兆地开始了,更是匆忙地结束了。
我在黑夜中睁着双眼,眼眶,已经干涸了,再无多余的眼泪。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待在自己的房间,我的手上,并无寒铁匕首,它安静地躺在我的枕头之下。
人若是不堪重负,便在梦中寻求解脱吗?但是,梦由心生,若是我当真果断地把匕首刺入他的胸前,那么已经昭示着我也变得残忍了吗?我不想当一个凶手,不想做一个背负罪名的人,若是我这么做,我与那些十恶不赦的人还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