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着浅色中衣,倚靠在床头的软垫之上,屋内的火炉发出嗞嗞的响声,倒不显噪杂,反而令我觉得全身温暖而安全。
每一日睁开眼的那一刻,我都告诉自己,我真的已经逃脱了。但是却还是觉得,这只是我的一场梦而已,当醒来,又是身处那个牢笼?
每一夜的忐忑,伴随着我的睡意入眠,矛盾而激动。
悠然湖是京城最大的湖,湖底很深,北面临海,若是一个人溺死在湖中,要想找到尸体,根本就是海底捞针。我不确定皇甫舜是否是派人去找,但是依照他的性子,多疑而谨慎,不会让此事不了了之。我冷笑一声,更何况,那支箭的方向,明明是朝着皇甫舜而去,要想置之死地的对象,自然也是皇甫舜。
我对他的世界里的明争暗斗丝毫不感兴趣,也看得出来,他们的兄弟情谊再淡薄不过,也许这世上,看不惯皇甫舜的人,实在太多。趋炎附势的人,自然也不少。
这个世界,无处不是矛盾的痛苦。而我,亦是。我便是时常沉浸在妥协和逃离的挣扎之中,根本就看不清前方的道路,每一步摸索,都是伤痕累累。
“你不觉得闷?”
我微微一怔,抬起眉眼,望着毫无声息出现在我面前的南宫玄,惊愕之后,随即绽开笑靥。
“南宫公子,受伤的人,还有什么立场嫌生活沉闷呢?”
他浅浅一笑,脸上出现的是淡漠的笑意。“你似乎已经被磨光了所有的活力,像是长久生活在一个不快乐的地方。”
我的笑容,攸地僵在脸上,我紧紧盯着他,说不清心中的这种感受,为何。
我的笑容,攸地僵在脸上,我紧紧盯着他,说不清心中的这种感受,为何。
“公子的眼力倒是不错。”我强压住自己心中的莫名情绪,淡淡笑道。
他望着我脸上的表情,了然地一笑:“你不必如此紧张,我不过是推测而已。”
“公子不常出入京城吗?”我适时地转移了一个话题,冷淡地问道。
“上个月,我曾经去过一次,当时阴雨连绵不绝,天气差得很。”他紧紧盯着我,扬起一丝笑意。“不过,倒是在一家客栈遇见了一个女子,面带白纱,一袭白衣,此刻想起,似乎眉眼同你较为相似。”
我微怔了怔,双手有些局促,紧紧攥住。我似乎看不透,他到底是认出了我,还是没有。
他眼神深沉,唯独嘴角处的笑意,一分不减。“不过,她当时似乎一身沉重,眉眼间都是忧郁之情,仔细看来,你倒是比她轻松豁达许多。”
我淡淡笑着,把视线不留痕迹地移开。
“你身边的那两个丫鬟,伺候的还算差强人意吗?”他突地问起了,但是语气是依旧的淡漠。
“黄莺绿袖,都是细心体贴之人,多谢公子关心。”
“你的名字,似乎不太适合你。”他没有理会我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一句,狂狷而自负的态度。
“不太适合?”我无法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他轻摇着头,脸上毫无笑意,也没有戏谑的语气:“很难记住的名字。”
听完他的这一句,我才了然地笑了笑,怪不得,今日他并没有直呼我的名字,恐怕是又忘记了吧。
“公子记不住我的名字也无妨,我不会介意。”我弯起嘴角,朝着他微笑。心中的最后一丝怀疑,似乎已经站不住脚了。南宫玄,并不是一个可疑的男子吧。
“隋棠,很难记。”他蓦地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那双眼眸中的暗淡光芒,却再次令人无法淡忘。
此刻,被困惑紧紧缠绕的人,又是我。他为何要花心思记住我的名字?待在庄内三年之久的丫鬟尚不记得,却偏偏记得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女子?
“若是觉得烦了,我的书房有不少好书,也许可以解闷。”他神情自若地加了一句,俊脸自然地转向躺在床上的我。
“你想看什么,叫丫鬟直接去拿既可。”
我有些受宠若惊,带着笑意望向他,语气平和。“多谢公子的礼待。”
他只是淡淡一笑,但是眸子中的那份温暖的光芒,在顷刻之间消失了,再次恢复成一贯的淡漠神情。“我改日再来看你。”
“好,慢走。”
我向他点头示意,望着他颀长的白色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暗暗垂下眉眼,几天前的一幕,再次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隋小姐,这是庄内最好的伤药,涂完这一小瓶,即使再深的疤痕,也会在一月之内,尽数消失。”黄莺替我上好药,拉高我的被子,继续说道:“小姐胸前的伤痕,什么都不会留下的。”
“多谢。”
绿袖抢着说道,双眼中满是自豪的神色:“我家公子对小姐实在是好,你可别小看这种伤药,这是南宫家的传家之宝,在外千金难求呢。”
千金难求?我的心中负担沉重,南宫玄好心收留我,派人照顾我,在细节方面,也无微不至,我又该如何报答他?总是接受,又如何回报?我不喜欢亏欠人家太多,这会令我良心不安。
绿袖笑弯了眼,弯下身望着我:“我家公子的性子有些难捉摸,有时候也颇为冷淡,但是为人实在是好,小姐你说呢?”
我点点头,心中却不再轻松。
……。
等我养好伤之后,我是否就该离开?南宫玄看我的时候,为何夹杂着一丝难以名状看不透的神情?是我多心了,还是当真没有那么简单?
“南宫公子?”停留在门外的那个颀长的身影,并没有马上走进房间,所以我第一个开了口,喊他的名字。
他最终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来。
“你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吧。”他依旧是一件绘有金边的白衣裹身,神色淡漠。
“嗯。”我点点头,卧床休养了快一月了,加上南宫家的伤药治伤,进展很快。
他俊眉微蹙:“京城出了一件大事。”
我蓦地屏住呼吸,维持着脸上的笑意,淡淡睇着他。“什么事?”
“皇朝各位王爷的私下宴会,陷入埋伏,四王爷受了伤,奄奄一息。”
我微微皱眉,暗自想到,受伤的人只有四王爷?他恐怕是在混乱时刻受伤的,而这场埋伏想要除掉的人,也许并不是皇甫谨。
我怕他生疑,随口敷衍道:“陷入埋伏,只有一人受伤,算是大幸。”
他的视线慢慢移向我的脸,脸上并无笑意,神色冷凝,嘴角边逸出一句。“六王妃也死于乱箭之中。”
我的笑意一分分地消失了,心中有一丝仓皇,我把目光移向别处,幽幽地问道:“是吗?”
“南宫公子,你和我说这些作甚?我只是一个女子,并不懂朝野之事。”
“我也并非朝廷中人,南宫家是武林世家,从不掺和皇朝之事。”他勾起嘴角,说得云淡风轻。“不过,这件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只因六王府迟迟不愿办王妃的后事。”
“后事……”我念着这两个字,心中有些复杂。
“我对这些事,倒是不感兴趣。只是,你我都是京城人士,想必你跟我一般,对那个六王妃有些好奇吧。”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投放在我的身上,眸色暗淡,却带着几分笑意。
“我并没有那么好奇,每个人的背后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人生尚且自顾不暇,何必徒生好奇之心?”我冷淡地说道,从容看着他。
他俊眉微蹙,带着几分苦笑:“隋小姐的冷情冷性,不太可爱,我倒是更喜欢性情温暖的女子。”
闻言,我似乎听到心中有什么,碎了。曾几何时,也有一个男子,说过喜欢我温暖的笑意,宛如春风,因为足以融化人心,所以更觉得可贵。那份温暖,曾经是我人性中的光辉,但是此刻,我已经失去了吗?变成一个冷气冷性的女子?
“南宫公子还未遇见那个温暖的女子?”我仰起脸,笑望着他。
“也许遇见了,也许忘记了。”他的答案依旧模棱两可,但是这句话听上去毫无问题,但是其中的意味,确实深长。
遇见之后,我们总有一日,要开始淡忘。世上是否有隽永的感情,达到所谓的天长地久?或许,天长地久,原本便是一个毫不实际的传说。
我收回自己心中的思绪,浅浅笑着。“南宫公子的生活,似乎随性,不必记得无谓的人,无谓的事。”
他神色骄傲,一如平常。“很多人,我想记却不记得,还有的人,我想忘却无法忘怀。除了这个困扰,我倒算是一个随性之人。”
“想忘却不能忘?”我喃喃自语,垂下眉眼。三年前的事,似乎离我已经足够遥远,但是,那段过去已经不能再成为我的希望了,它只是一个即将破碎的泡沫,它带给我美好,也给予我痛苦,但是终究会什么都不剩。甚至,像是一个泡沫般,毫无痕迹地消失在我的手中,抓不到任何残骸。而在王府中发生的所有一切,我也将悉数忘记,也许用三年的时间,也许,用十年的时间,终有一日,它不再是那个阴霾,不再是梦魇,不再是可以左右我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