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被遗忘了的主角
江齐楚也是这学校的毕业生,虽然不算优秀,却也在受邀校友之列,很自然陪葛萱一同前往。说起来,许欢倒是在表彰名单的前列的。可是校庆定在礼拜三,他与蒋璐的婚礼就在几天后的周末,这种时候肯定是分身乏术,不会来参加了。葛萱想这样也好,少了见面尴尬,如果遇到许欢,她真的不知道要以什么表情跟他说话。
她向补课的东家请了两天假,提前一天和江齐楚回到老家。第二天早早就去了学校。
校庆还没开始,他们回到当年上学的教室,门没锁,敞开来迎接校友。教室里空无一人,整齐码就的课桌都已换新,黑板上写着鲜艳的粉笔字贺语,彩带和汽球吊在屋顶,喜庆味儿十足。葛萱仰头看,吃吃发笑,“嗬,弄得跟新房一样。”话落便想到许欢,他的新房是不是也挂满漂亮的金纸彩带。
江齐楚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笑道:“这桌子怎么这么矮?咱上学时候觉得挺高的啊。”
葛萱收回视线,看那些小桌小椅,也稀奇地比量,“是啊,上中学时候总回来玩,也没觉得这么矮。”成长果然是不知不觉的,人不可能一下长大,一下老去。她指着贴在墙壁上的旧照片,大声问江齐楚,“你说这上面有没有咱们啊?”
江齐楚说肯定有啊,跳下桌子到墙壁前仔细寻找。照片非常多,找了很久,陆续有昔日在这教室读过书的同学前来,好些还是葛萱认得的,主动打招呼聊天,都惊叹葛萱的好记忆力。葛萱便得意地对江齐楚说:“我记人最厉害了。”
江齐楚好笑地看她神采飞扬,“你总是这样。”
葛萱说:“当然了,我见过的基本上都记得。”
江齐楚其实想说,她总是会为很小的事情感到满足和幸福。不想破坏她的小幸福,自顾自地继续寻找照片,意外找到葛萱的一张特写:
那是二年级春游的场面,小河边,大石头上,正用小军刀往饭盒里切火腿肠的葛萱,被人叫到名字,应声回头,表情可爱极了。
江齐楚看得大笑不止。
正与别人谈话的葛萱被他笑声吸引,跑过来一看,也笑了,“这上面还有你呢。”
江齐楚疑惑地细端详一番,果然,照片上葛萱的身后不远处,三四个男同学在帮老师铺野餐用的台布,其中就有自己一个。而他旁边那个又高又胖的男孩子,似乎注意到这边在拍照,一眼望过来,正好撞在快门上,抢了个镜头。
那是他们当时的护班生,许欢。
别的照片提供者都会年级姓名,这一张的下角却空空如也。葛萱隔着玻璃相框摸自己的脸,她这张照片还在家里,这张又是谁的呢,还谁会有这张照片?是当时拍照片的少先队辅导员?还是许欢?他也正视镜头的,当时他们群体的活动照片,一般都会按看镜头的人数冲洗。
葛萱脑子里有很多假设,最终也并没想去证实什么。眼睛一热,有种冲动离开这教室、离开一切跟许欢的东西。
一只手轻轻拍打她的肩膀,江齐楚说:“走吧,我饿了,出去吃点东西再回来。”
葛萱点头,跟他出门,上车,车开出校园,也没吭声,视线却不受控地捕及大门口停驻的那一抹银蓝。
摩托车上的人,江齐楚很想装作没认出,就那么开过去算了。可葛萱搁在膝头的手指,在炎炎夏日里也瑟瑟发抖,就像被剥掉外壳的蜗牛。一脚刹车踩下,葛萱的身子受惯力震了震。江齐楚开了车锁说:“我在前边等你。”
许欢半站半倚着摩托,吸着烟,有一搭没一搭看出入人群,并没看到去而复返的葛萱。摩托车停在门口左侧,不算起眼的位置,如果不是刚巧右转,葛萱也不会注意到他。
葛萱觉得他知道自己会来,等在这里,是期待相遇吗?见到她,他会说些什么?
许欢只是笑,“呵呵,这么早就来了啊。”毫不惊讶她的出现。
葛萱说:“啊,来得很早,要走了。”
许欢扔了烟在脚底踩灭,“我也正要走。”他回头看看,“不用我送你了吧?”他不认识江齐楚的车,但注意到刚才它开过去了,然后葛萱出现,那车却没走。
葛萱点头笑笑,说再见,转身。
江齐楚坐在车里,在倒车镜中看着葛萱的身影越来越大,大到可以看清脸了,也没看到有眼泪,倒是汗珠哗哗。葛萱坐进车里就拉过纸巾擦脸,直嚷着今年夏天真够热的。江齐楚说:“夏天哪能不热?”发动车子开了空调。
葛萱说:“所以我最烦夏天。”
积蓄了一冬的眼泪,像雪一样在夏天恣意融化。
被遗忘了的主角
江齐楚不希望葛萱哭,更不希望看到她为许欢哭。可他也知道,眼泪是一种必须排出来的东西,就像受伤时的瘀血,不清理掉,闷在肉里,会把一些好的脏器细胞也腐蚀掉。况且葛萱又是个很爱哭的家伙。所以江齐楚一直在等待她大哭一场,等了一个冬去春来。葛萱没在人前掉一滴眼泪,不知道她从哪儿学来的一种不正常的坚强。
这期间或许她躲起来偷偷哭过,但在人前示弱又是完全不同的心态。
那个夏天一如往常的炎热,且干燥。这种天气很容易让东西流失——清爽的心情,食物的新鲜度,土壤里的水份,细草间黄色花瓣尖端微卷。葛萱说她不喜欢夏天,蚊虫烦人,东西很容易变质,街道上都是腐烂的气味。
江齐楚默默将车开远,他开不过夏天,也盼能带她去一个暂时想不起夏天的地方。
没有城市,没有许欢,只有一个哭到口干舌躁的葛萱……江齐楚只得央求她:“别哭了,葛萱,车里没有水。”
葛萱早就不哭了,两眼涨得通红是因为胃不舒服,胃不舒服原因是江齐楚过快的车速。车一停下,她推开车门狂呕,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呕出来。
江齐楚满脸歉意,“坚持一下,前边就到服务区了。”
葛萱摇手后退,拒绝再上那辆催吐的车子,低头看身后绿叶铺地,索性一屁股坐下去。
江齐楚低呼:“别坐……”拉了她一把,自己则被后座力甩到那片植物里,苦笑着站起来,身上沾挂着藤蔓,五角型叶片像手一样抓着他。
葛萱好奇,伸手去拉,指尖刺痛,一看蔓上全是硬硬的毛刺,非常扎手。“这什么东西?”瞧它那枝蔓乱糟的姿势,不安地问,“不会也姓葛吧?”
江齐楚笑,“这是拉拉秧,不过也叫葛勒蔓。”他以脚扫开交叠的藤蔓,在中间空地上坐下。葛萱坐在他对面,随手拔下一棵水稗草递过去。江齐楚会吹草笛,以前他们给兔子割草的时候,累了坐下休息,他就会拔一根扁扁的草茎,剥去外皮,抽去草芯,剩下中间的部分,放到嘴边,滋嘹嘹几声,就能吹出调调。
虽然音走得离谱,总算能听得出吹的是什么。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好像无数的小眼睛。……
葛萱记忆里那个眼睛比星亮的男生,在那狼狈的清晨,他曾以英雄的身份出现,救她于犬口。
他有着漂亮的单眼皮,他的下巴总是微微抬起,傲气的模样,其实是个痞痞的、会甜言蜜语的家伙,笑容常常不正经,他很懂讨好女生,很懂谈恋爱。
她知道自己不会是许欢的初恋,也没有成为最终一个。仍久久喜欢着他,并且随着长大,严重相信那是爱。
“他是我的初恋。”葛萱声音平静,隐隐含笑,她低下头,发顶抵在江齐楚手臂上。“但一定不是最后一个。”
草笛声停,很快又再次响起。
葛萱感到一只手轻轻抚着自己的后脑,眼泪再次滴落,她说:“我有点儿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