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姒手捧黄色雏菊,搁在凌雅的坟头,雪花纷飞,雾化了凌雅那张明媚的笑脸。
凌雅坟前的照片,很年轻,很纯洁,笑容灿若朝阳。
秦姒呆怔地看了半晌,伸手抚向冰冷的墓碑,轻喃:“小雅,我来看你了,今天居然没能来送你一程,对不起。”
凌雅最在意的事,是秦姒记不住凌雅这个女人的存在。
她不是故意的,一般的人,总是走不进她的眼里。她如何知道那么多年,凌雅在她周遭围绕,想尽办法吸引她的注意力?
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却太迟了。
雪花不紧不慢地下着,不是太大,不多久,墓碑前便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秦姒伸指在雪地上写道:“小雅,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忘了你。
秦姒一遍一遍地写着,仿佛这样能表达自己的歉意。她在意凌雅因为她遭了很多罪,更在意凌雅救她而命丧黄泉。
她想,自己也许能忘了所有人,包括萧朗,就是不该忘记凌雅……
“姒,回家了。”萧朗上前拉起秦姒,她却固执地蹲在原地,不愿起身。
“你的身体不好,天气这么冷,很容易感冒。你想看她,明天可以来,后天也可以来……”萧朗知道这个女人的固执,拿她没一点办法。
“萧,萧朗,让我再任性一次。今天我陪她一天,明天再来陪你好吗?小雅她寂寞了半生,没理由走到最后,还没人愿意陪她。”秦姒抬眼,看向这个温柔俯视她的男人,语带乞求。
萧朗拥紧秦姒,不忍看她眸中的悲伤。她分明离他这么近,他却觉得她随时可能消失不见。
不安感像雪球越滚越大,他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从今往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高兴。”萧朗松开怀中的女人,对她笑得温柔而魅惑,眸光如水。
是啊,她想做什么都由着她,这是他对她的承诺,绝不食言!
秦姒眨着明眸看着眼前的男人,笑容婉约绽放:“萧朗,你真好。”
当时萧朗说爱她的时候,她应该回他一句,她比他爱她,更多一分。
可她没说,不能说,因为她说了,还是会记不住他,把他忘在心门之外。
这个男人可以让她哭,让她笑,是她这一生遇到的最美好的人。
“傻丫头,现在这时候懂得灌我迷汤了?明知道我受不了你的诱-惑。”萧朗轻拍她的头,站在了一旁,看着雪花迷漫。
好美的一个冬季,也许凄美,只为印证人活着有意义,为在意的人活着,更是意义不凡。
“姒,等春天来了,我们一起来给小雅扫墓,我记得,她喜欢百合,那代表纯洁。下次我们来的时候,就给她买百合,好不好?”暮色已黄昏,萧朗抱着疲累之下昏昏欲睡的秦姒在怀,一步一步拾阶而下。
秦姒睁开迷朦的双眼,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男性脸庞,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迅速自她的脑海抽离。
她慌乱地眨着双眼,看着那张脸向自己靠近。
她呆怔地看着他,好好看的一张脸,他是谁,又在对她说什么?
“姒,你是不是困了,再睡一下,到家了,我叫你。”男人对她笑,那张笑脸,熟悉而又陌生,令她的心脏一阵紧缩。
“你,你是……”秦姒勉强提神,抚上他的脸。
很温暖,跟她冰冷的手形成强烈的对比。
男人绽放的温柔笑容,冲走了她的慌乱。他握着她冰冷的手,他温柔的笑容绽放在她的瞳孔:“傻瓜,我是爱秦姒的萧朗。你是不是想听我说这种话,故意逗我玩?”
秦姒用力地点头:“我知道,你是最爱秦姒的萧朗。”
她的神情太过严肃,严肃到令萧朗牵强的笑容有些僵硬。
“雪下大了,我们赶紧回家,你一定饿了。”萧朗这话说得又快又急,仿佛这样能冲散他心底的恐慌。
“嗯,回家,默默在家等我们。”秦姒偎进萧朗的怀中,小手圈着他的腰,“萧朗,我们在一起,你很幸福是吗?”
那过往的不甚清晰的一切,走马灯花一般在她眼前重放。
凌乱,而转得飞快,甚至快到让她抓不住她经历那些时的感觉。
刚才那一瞬,她把萧朗忘了,把默默忘了,同时,也把自己忘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是啊,幸福到感觉不像是真的。”萧朗加紧了脚步,极力以自己高大的身躯为秦姒挡着前面的风雪,雪花还是不可避免地落在她的发鬓和长睫之上。
她却对他露出娇憨的傻笑:“跟你在一起,我也很幸福。”
那些幸福,夹杂着痛苦一起,痛并幸福着,她沉醉其中。如果可以,她宁愿这样痛着,只要能和萧朗在一起。
“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让彼此幸福,姒,你说是不是?”雪花雾花了萧朗眼前的视线,他心不在焉地向前走,没发现自己走过了自己的跑车。
“是啊,一辈子,”秦姒探出萧朗的怀抱,指着那辆跑车:“萧朗,我们的车在那里。”
萧朗默不作声地抱着秦姒回到车上,用自己的大衣紧裹着秦姒纤瘦的身体,板着俊颜,一字一顿地道:“姒,你太瘦了,以后要把自己养胖,我一定要把你养得肥肥胖胖……”
萧朗的语无伦次令秦姒失笑:“你很傻。肥肥胖胖,那是形容猪,我又不是猪。”
“做猪有什么不好,吃喝拉撒有人管着。”萧朗启动了车,车速不快,在风雪中缓缓向前。
秦姒打开收音机,仔细聆听女歌手动情演唱。温暖的歌声,流曳于车内,似乎能安定人心。
她轻轻随之哼唱:“她们都老了吧,她们都去哪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我从来不知道,你唱歌很好听。”萧朗的声音,令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秦姒回神。
她看向旁边的男人,他的脸,在路灯的光影下,明灭交错,和着车窗外的小雪,形成了一片流动的布景,美丽,优雅,而魅惑。
“你呀,不知道的事可多了。”秦姒看得目不转睛,一直以来,她会不自觉地被萧朗的美/色所惑。
“谁知道呢,我自己也不知自己错过了什么。”萧朗薄唇掀起,形成凄冷的弧度,语气凉如寒冬腊月的风。
他飘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秦姒的耳中。
她,有些累了,甚至不敢去想是不是哪里出了纰漏,萧朗情绪的改变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如果有明天,她希望,能再陪萧朗最后一天,最起码,让她陪寂寞的他一天就好。
回到公寓,萧朗强逼秦姒吃了一碗饭。
饭后默默一直黏着秦姒,看完电视缠着秦姒一起睡下。
萧朗安静地看着感情深厚的两母子,直到他们两个说话说累了,秦姒拥抱着小不点沉沉睡去。
两母子相偎而眠的情景很温馨,萧朗看得痴傻,浑然不知萧盈推门进入,直到他跟前站定:“萧朗……”
她才开口,便被萧朗拉着出了卧室。
直到把门关上,萧朗才道:“以后你叫我哥哥吧,听你叫我的名字,不习惯。”
“我已经习惯了。”萧盈笑了笑,发现自己不再恨萧朗。曾有一度,她恨这个她的哥哥。
现在,不再恨了。
“盈盈,姒她……”萧朗欲言又止,阴郁的脸令萧盈也感觉郁闷。
“你有话一次说完行不,别吊人胃口!”萧盈看到窗没关,索性上前把窗门关得严实,以为这样就能赶走那不爽快的心情。
她转身的一瞬,被身后萧朗吓得要死,她正想发作,却听萧朗喃喃自语:“盈盈,你有没有发现,这段时间老是下雪?”
“是啊,西城往年最多下雪三次。今年的雪下得晚,本来一场都没有,却接二连三地下了一场又一场。人说瑞雪兆丰年,好预兆。”萧盈语气轻快,她不喜欢眼前这个阴阳怪气的萧朗,说话的语气,沉重得让人抓狂。
“第一场雪,姒在我眼前一病不起,第二场雪,我狠狠伤了她的身心,第三场雪,小雅安葬,这是好预兆吗?这场雪下得不大,也许会持续到明天,也许,将持续到后天,也许,没有尽头……”
隔着玻璃窗,依稀能看到窗外的雪绵绵不绝地倾洒而下,“有些东西,自一开始我就错过了,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自己真正错过了什么。”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萧盈声音有些颤抖,她不喜欢萧朗说着这些莫明其妙的话,她完全听不懂,却又会胡思乱想。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盈盈,如果有一天我不在家,你帮我好好照顾默默,他需要人照顾。”萧朗收回飘远的心神,对萧盈道。
“你怎么能不在家?你是不是有了什么打算,你打算抛妻弃子,一个人风/流快活对不对?”萧盈气得不轻,她没料想事到如今,萧朗居然打算离开这个家。
“以后的事,难说,也许很快会有答案。盈盈,我只怕你带着默默,你更嫁不出去了。其实,你也不小了,再老一点,没男人愿娶你,更何况是带着拖油瓶?”萧朗似真似假的玩笑话,令萧盈气极地抡起拳头对他一阵攻击。
“萧朗,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为了我能够嫁出去,你就该积德,别做出什么事让秦姒难过。否则,我不饶你!”萧盈最后再踩一脚萧朗,怒气冲冲地进入卧室,用力把门关上。
这一晚,萧盈翻来覆去睡不着。
浮现她眼前的,总是她带着默默沿街乞讨的可怜样子。她自己都养不活,如果再养多一个孩子,除了乞讨,她还能做什么?!
这一晚的萧盈并不知道,萧朗所言非虚。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带着默默这个拖油瓶过日子,更让她遭了不少罪,甚至被逼得走投无路,这些是后话。
这一晚,还有另一个人无法安睡,正是萧朗。
秦姒睡到半夜惊醒,看到站在窗前落寞的男人,一时有些恍惚,竟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
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回头看她。
她迷惑地看着男人一步步向她靠近,替她旁边的孩子盖上被子,再用厚厚的棉被将她裹紧,哑声道:“姒,天冷,小心别感冒。”
秦姒眸中的迷惑跟好奇,刺痛了萧朗的眼,将没有安全感的她抱在怀中,这样就无需看她困惑的双眼,“我是最爱姒的萧朗。”
秦姒嚅动双唇,重复萧朗二字,终于想起这个熟悉的男人是最爱她的萧朗。
对了,她今天好像要离开这里,离开萧朗,她差点把这件大事忘了。
她将萧朗推开,下了床,在看到床上安睡的那张小脸时,她怔傻地看着他,抚上他的小脸:“默默……”
是啊,默默,萧默,她和萧朗的儿子。如果她离开,就要离开她最爱的男人,离开她最爱的宝宝。
秦姒浑然不知自己呆坐在冰冷的地上,直到萧朗把她抱在怀中,轻手轻脚地将她搁置在床畔,搓着她冰冷的双手,才惊醒她的思绪。
“萧朗,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不会死?”秦姒捧起萧朗的脸,神情严肃而认真。
“如果我说会死,你是不是就不走?”萧朗笑着对秦姒眨眼,反问。
“你怎么这样?”看到旁边的默默转身往她怀里钻,秦姒“嘘”了一声,示意萧朗放小音量,别吵醒孩子睡觉。
萧朗索性把秦姒抱出卧室,再把门卧室门关紧。
而后他开了动听悠扬的音乐,在黑暗中替秦姒穿好鞋子,对她伸手:“秦小姐,能请你跳支舞吗?”
夜色笼罩下,他柔情似水,眸光滟潋,静等着她的回复。
秦姒笑了笑,毫不犹豫地把手放在他宽厚的手掌,细心感受他掌心的温暖。
乐声在寂静的大厅中缓缓流淌,秦姒索性把头倚在萧朗的胸前,倾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
她跟随他缓慢的舞步,前进,后撤,旋转,舞出悠美的舞姿。
她身前的高大男人,仿佛化身为当年的那个白衣少年。当年,他强拽着不会跳舞的她跳了一支舞,跟这支舞曲一般无二。
以为有些事情,她忘了,故事重续,她却记忆深刻。
她着迷地看着眼前的白马王子,顿下了舞步,仿佛定格了时光。
一时有种混乱的错觉,以为自己回到了多年前,虔诚地期盼自己能长大,嫁给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傻丫头。”萧朗揉乱了她的头发,一声轻叹,将她带在怀中,继续跳舞:“想跟你,跳到天亮,想许你,一生幸福。”
虽然幸福很遥远,虽然这场雪还在继续,还没有停歇的迹象。可他有信心,能够走过这个很长很长的冬季。
“不论有没有一生,我已经很幸福了。”偎在萧朗温暖的胸膛,秦姒笑得甜美,唇畔的笑意,不断扩大。
“小丫头,你在偷笑。”萧朗的声音,也有禁止不住的笑意。
“哪有,我才没偷笑,我是光明正大地笑。”秦姒钻出萧朗的怀抱,对他咧齿一笑,笑容顽皮而甜腻。
萧朗的笑容收敛,迅速在她的眼睫印上一吻:“无论将来如何,不准你用笑容勾/引其他男人,否则被我抓到,你死定了!”
他得意地咧齿而笑,森白的牙齿在黑暗中尤其打眼。
“哼,我不怕死,你能奈我何。有本事,你来抓我啊……”秦姒突然用力踩他一脚,笑着跑了开去。
萧朗哪肯罢休,提脚便追了上去,几个跨步就追到左蹿右跳的小女人,他的笑容放大,那排白牙让秦姒忍不住打趣:“喂,我觉得你跟灰太狼好像。你想想,你叫萧朗,谐音就是小狼,如果你再怕老婆,完全就是灰太狼的翻版。”
“嗯,姒说得太对了。我立志要做怕老婆的灰太狼,等天亮了,我们去注册结婚,把我们的事办了。我要把你培养成红太狼,你则把我培养成真正的灰太狼。”萧朗笑得龌龊,发现自己的这个主意实在太好。
“你疯了,人家民政局今天还在放假,不上班。”秦姒瞪着萧朗,跟不上这个男人的跳跃思维。
“不上班?!我灰太狼出马,他们敢不上班,除非不想在西城混!”萧朗冷笑,那口整齐的白牙继续在秦姒面前晃了又晃,只差没露出灰太狼的那两颗边牙。
将压在自己身上的萧朗推开,秦姒言不由衷:“是啊,西城你最大,人家都仰仗你的小鼻子小眼睛生存。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疯,我才不跟你疯……”
看到凑在自己跟前的这张脸,秦姒努力往后缩头:“说话别靠太近,这样容易传播细菌。”
“再给你一次机会,跟不跟我一起疯?”萧朗语带威胁,狠狠瞪着秦姒。
秦姒端正小脸,一本正经地回道:“我是正常人,不跟疯子打交道。你真想结婚,找其他女人去。”
“最后一次机会,反悔还来得及!”萧朗的大掌在秦姒纤细的脖子上比划。
秦姒用力拍开他的手,尖叫着跑开去,“我的答案是NO,威武不能屈,我秦姒可不受你的威胁!”
萧朗追在她身后,这回花了一点时间,在他扑上自己猎物的一瞬,有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你们半夜三更不睡觉,就是为了在这调/情?”
秦姒探头看向那个满脸不悦的女人,用力将压在自己身上的萧朗推开,干笑:“盈盈,你说什么话呀,我可能做这种不要脸的事吗?”
“正常的秦姒不会,被某只狼带坏的女人很难说!我告诉你们,别在我跟前炫耀你们有多恩爱,否则我杀了你们两个!!”萧盈咬牙切齿,朝萧朗和秦姒低吼。
丫丫的,气死她了。
她整夜没合眼,因为他们两个失眠,谁知他们倒好,感情好到让她嫉妒,居然跑到大厅做这种丢人现世的事,不要脸。
秦姒吐了吐舌头,萧盈看了冒黑线:“秦姒,你知道自己多老了吗?一把年纪学人小妹妹装可爱,你羞不羞?”
“我哪有很老,年轻得很,默默,你说是不是?”秦姒朝站在卧室门口揉着惺忪睡眼的默默道。
“妈咪说什么都对。”默默很识趣,打着哈欠跑到秦姒跟前,往她身上蹿,“妈咪,香香,抱抱,我要睡觉。”
“好咧,我的宝贝要睡觉,那我们就去睡觉。”秦姒刚想抱起默默,却被萧朗及时阻止。
“盈盈,你年纪不小了,现在开始你要学习怎么做贤妻良母,默默今晚跟你睡,我和姒有很多话要说。”萧朗对萧盈说道,不是平时的霸道语气,却仍让人不可抗拒。
萧盈愣了愣,终是点头。
“爹地好自私。”默默虽有怨愤,却因为困得紧而没有继续争辩。
待嘈杂人等退场,萧朗看向怀中异常安静的秦姒,柔声问道:“姒,你困不困?”
秦姒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身进萧朗温暖的怀抱,“好困。”
“你睡吧,到了目的地我叫你。”看着秦姒毫不设防的小脸,她唇畔不可抑止的笑意,萧朗笑容可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