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天头一次在迪亚面前现出如坐针毡的感觉,不由对迪亚日渐生出的霸气暗暗惊悚。傲天暗暗感叹,经过半年多的培养,迪亚身上已逐渐显现出威仪天下的气势,这自然是他渴望已久的结果,然而这些变化却给人带来沉重的压迫感,让人不敢与之亲近。
傲天只得安慰自己:也许每一个乱世中的开国明君都是这样的吧。
“你们这是在替他求情吗?想我怎么做?将他无罪释放?”
寂静的寝宫里,迪亚一连串冰冷的问话显得格外冷酷,让人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
应谬压下心头的恐惧,唯唯道:“微臣只求殿下三思。”
迪亚重重地哼了一声。
威特叹道:“我虽不知殿下为何如此恼恨施分达,不过殿下应该清楚,施分达的处理结果将直接影响帝国安危。施分达叛逃只带走了四千人马,但若处死施分达,叛逃的就有可能是四万,甚至更多。”
法威尔附和道:“是啊。殿下恐怕还不知道,已有数百名军官正要联名上书,乞求殿下宽恕施分达。”
迪亚猛拍玉几,起身喝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包括傲天在内,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各自暗暗惊呼天威难测。
法威尔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止不住浑身战栗。他现在才知道迪亚对施分达的愤恨已经达到了何种地步,不禁对先前的贸然举动深感后悔。
众人连忙跪倒在地,齐呼:“殿下息怒。”
终是傲天忠肝义胆,关键时候敢于挺身而出,他一面替法威尔求情,一面陈说各种利害关系,直说了近半个小时,迪亚的脸色才逐渐缓和。
迪亚冷哼一声,喝道:“起来回话。”
法威尔忙叩头谢恩,起身后却是躲在傲天身后,惶惶然不敢乱发一言。
威特暗叹一声,心道:纵使迪亚现在还听得进傲天的话,只怕到神圣帝国建立后就再没人能左右迪亚了。
然而,所有人的担忧加起来也无法与“龙神”敖战相比,因为只有他最清楚,虽然经过无数次失魂、驱除心魔,隐藏在迪亚内心最深处的心魔依然未被根除,而这也正是迪亚心性最本质的劣根,必将在最关键的时候重新唤醒迪亚的本性。
敖战不禁产生一个巨大的疑问:众神选择迪亚到底是不是真地正确?拯救五界的计划到底能不能顺利进行?
辩论进行了数个小时,纵使众臣舌灿莲花依然无法消弭迪亚心中的仇恨,迪亚冷然表示会重新考虑后,挥退了众臣。
空荡荡的大殿中只剩迪亚一人,迪亚没来由一阵烦躁,迫切渴望做些什么发泄一通。
脑海中闪过罗得夫的影子,迪亚忽然心中一动。想起罗得夫手上的红色宝石,迪亚登时拿定主意,打算再次潜入光明大教堂,盗走宝石。
但迪亚随即打消了念头。
先前两次构陷罗得夫的计划都宣告失败,现在“圣光洗礼”已接近尾声,此刻盗取宝石,如果成功则于事无补,如果失败更会被穷途末路的罗得夫倒打一耙,得不偿失。
迪亚忽然间目露凶光,心中涌动着浓浓的杀机。
如果此刻有人看到迪亚的形象,一定会感到难以置信。这哪里还是那个光明快乐,拥有太阳一般灿烂光辉的天神,他分明就是来自地狱的恶魔。
一张张鲜活的面孔自迪亚脑海闪过,迪亚面目扭曲,双拳紧握,额头上青筋暴起。在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成了他愤恨的对象,迪亚恨不得将他们全部杀死。
“啊”迪亚仰天怒吼,狠狠一拳砸在立柱上。
忽然,一张熟悉的面孔定格在迪亚脑海中,迪亚一愣,随即舒缓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是妙妮。
迪亚绝没有想到,在他几乎失控的情况下,妙妮竟能给他带来如此祥和恬静的感觉,就像久旱的田野忽然降下一场酣畅淋漓的甘霖,给绝望的未来注入一丝生机。
迪亚忽然间异常思念起妙妮来,他惊讶地发现,这份思念越是强烈,他的心境就越发平和。他真恨不得现在就飞到伊人身边,一诉相思之苦。
目光无意触及立柱上深陷的拳印,迪亚顿觉触目惊心,这才回想起自己先前的出格举止来。
迪亚抱头苦思,陷入深深的自责: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莫名其妙生出如此大的怒气,还动了令人惊惧的杀机?是因为萝娜的死?亦或是因为绿黛儿的失踪?
迪亚不敢肯定,因为不管是萝娜之死还是绿黛儿的失踪,都还有触及他必须以杀人解决问题的底线。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
迪亚忽然隐隐有一种感觉,问题的根本是来源于自己是自己的心在作祟。
可是据敖战说,他已拥有一颗完全光明的心,既然他的心完全光明,怎么还会产生如此邪恶的念头?难道敖战是在骗他?
此时此刻,敖战内心深处响起一连串的叹息。
他有些欣慰,亦有些害怕。
欣慰的是,迪亚已逐渐认识到自己的本性,这对为他驱除最本质的劣根无疑大有裨益;害怕的是,在未来的内心斗争中,一旦迪亚的本性占据上风,不但众神的计划无法进行,拯救五界的任务更将化为泡影。
敖战不禁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正像他重生人界时众神对他的嘱托所说一样,这个时候是关系迪亚未来,也是关系五界未来最关键的时刻,稍有闪失,五界将从此万劫不复。但是,偏偏任何人都无法化解,只能依靠迪亚自己摸索。
当然,在漫长的摸索过程中,所有人、所有事都或多或少会对迪亚产生一些影响。
就像黄尘。
就像大山。
就像绿黛儿。
就像寒城。
就像妙妮。
而此刻,影响迪亚的正是妙妮。
敖战欣慰地看到,妙妮对迪亚产生了积极而又深远的影响,是最有可能驱除迪亚本质劣根的人选。
敖战悄然由玉佩化为人形,陪痴迷的迪亚坐了整整一个通宵,当初升的太阳将第一缕霞光抚上迪亚脸颊的时候,迪亚忽然笑了。
迎着朝霞,迪亚的笑灿烂而光明,明亮的眼眸闪烁着顿悟的光辉。
敖战喜极而泣,他知道,迪亚又一次战胜了自己,而这次,他没有借助任何人的帮助。敖战相信,迪亚终有一天会完全战胜自我,到达光明的巅峰。
迪亚拍拍敖战,笑道:“谢谢你,老伙计。”
敖战心说“你小子还算知道好歹,知道我陪你坐了一整夜”,口中却依然硬挺,佯怒道:“我有那么老吗?”
迪亚心情大好,大笑道:“拜托,两万岁还不算老吗?”
敖战哼了一声,道:“对我们古龙一族来说,这可是鲜花一般的年龄。”
“鲜花?”迪亚顿感哭笑不得。他盯着敖战满是火红虬髯的长脸看了半晌,随即作恍然大悟状大笑而去。
敖战急道:“干什么去?话还没说清楚呢。”
迪亚回首笑道:“道歉!升官!”
敖战一脸懵懂,喃喃道:“道歉?升官?”
思索间,迪亚已走出了盘龙殿。
“迪亚!”
刚出盘龙殿,忽传来一声悲凄的呼唤,迪亚扭头望去,只见火凤美目红肿站在回廊檐下,手扶雕栏,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迪亚一阵心痛,才几天不见,素来坚强的火凤竟憔悴至斯,由此可见自己的冷漠给她带来多么大的伤害。
迪亚举步欲走,忽听火凤又一声悲呼,哀求道:“别走,你听我解释。”
迪亚摇头苦笑,火凤竟误会了自己的意图。他疾步奔至火凤身旁,用力将她揽进怀中。
这意外的结果使火凤受宠若惊,娇躯竟情不自禁地轻微颤抖起来。
迪亚捧起火凤梨花带雨般的脸庞,轻声道:“对不起。”
火凤疑惑地看着迪亚。
迪亚深深望进火凤迷人的眼眸中,动情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应该让我的宝贝儿火凤伤心,这是我的责任和义务,难道不是吗?”
火凤“哇”地大哭起来,连日来的委屈在这一刻完全释放。迪亚忙柔声安抚,并温柔地吻去佳人脸上放纵的泪水。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火凤掘起小嘴儿嗔道:“可是人家都已经伤透心了,你要怎样补偿人家?”
迪亚暗自苦笑,这火凤还真懂顺竿子爬。可是话已出口,想要收回谈何容易。迪亚使尽浑身解数奉迎火凤,火凤又哪里真要什么补偿,只将迪亚恣意戏弄一番便屈服在迪亚有力的怀抱中。
火凤此时方才有机会为自己辩解。
原来,萝娜的确是她去监视施分达的,但是连她自己也不曾想到,萝娜竟采取了如此令人痛惜的方法。
两人事后才从应谬那里知晓,美色是施分达最大的弱点,而萝娜正因为看清了这一点,所以才毅然决定牺牲自己,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施分达的生活重心。
古风和艾斯却尔后来安慰迪亚说,如果不是萝娜及时将施分达叛逃的消息传递出来,近卫军根本不可能对叛军实施有效拦截,所以萝娜并没有白死,因为她的死换来的是帝国的长治久安,死得其所。
迪亚不胜唏嘘,萝娜放荡的形象在脑海中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富有牺牲精神的刚烈女神。
当天,迪亚快速处理完政务,随即下令重赏法威尔,将他由伯爵晋升为侯爵,后又通令全国,将在大婚之日后特赦施分达。
军方众将领欢欣鼓舞,帝都登时大定。
迪亚的转变令一干敢于进谏的重臣瞠目结舌,他们实在难以想象,昨日蛮不讲理的混世魔王竟会在一夜之间作出如此明智的抉择。
威特和傲天含笑点头,仿佛又看到了希望。
应谬拦下法威尔,衷心向他表示祝贺,但法威尔却没有丝毫喜悦,反露出惶惶不可终日的神色。
应谬讶道:“大人高升,当感到高兴才是,为何一副忧愁模样?”
法威尔叹道:“我有什么好高兴的?”
应谬讶道:“却又为何?”
指指头顶青天,法威尔叹道:“天威难测,殿下今日将我晋升侯爵,明日就可削去我所有的贵族头衔,天知道”话未说完,法威尔忽然看到迪亚向这边走来,猛地一阵哆嗦闭上了嘴巴。
应谬心忖自己无爵一身轻,甚至连贵族都算不上,倒不用害怕升来降去的。眼见法威尔害怕的模样,不由暗暗好笑,心说昨天那一吓着实不轻,恐怕都留下后遗症了。
应谬忽然心中一动,凑在法威尔耳旁神秘道:“大人不必担心,殿下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大人不利的?”
这次换作法威尔一脸讶异,呆呆问道:“为何?”
应谬轻笑道:“大人不是有一个侄女,叫做露茜的?”
法威尔茫然道:“是啊。可是这跟露茜又有什么关系?”
应谬正要据实以告,忽然瞥见迪亚已满面春风地走到他们身边,不由得噤若寒蝉,连忙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应谬暗暗心惊,心道:难道我也得了后遗症?
迪亚走到两人身边,笑道:“两位大人在谈论些什么呢?”
两人忙矢口否认,只说随便拉拉家常。迪亚看起来心情很好,倒没注意两人的言不由衷,顿了一顿,赧然道:“侯爵大人,露茜小姐是否已经回府?”
法威尔一愣,怎么应谬才提起露茜,迪亚就问到了她。
法威尔忙道:“回殿下,微臣三天前已将她从鸿运财团接了回来。”
迪亚笑道:“如此甚好,请大人转告露茜小姐,晚间我将登门拜访。”
在法威尔疑惑的眼神中,迪亚已自凑到了傲天身旁。
法威尔一路思索着回到伯爵府(现在应是侯爵府),将迪亚的话转达给了露茜。
法威尔离开不久,忽然想起要跟露茜商量一下该如何招待迪亚,又连忙返转回来。经过露茜房前,只见闺门紧闭,房内传出欢快的歌声。法威尔暗自恼怒,露茜病情如此严重,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在她的闺房内放声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