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初妆,山河无疆。最初的面庞,碾碎梦魇无常,命格无双。
策马扬鞭离去的时候,我曾最后转过头望向身后的茫茫草原,层层叠叠的草浪波澜一般散去,宛若长久残留心底的涟漪。我知道,我会永远记住这里。或许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当我觉得怀念,我会偷偷回到这里。和我最爱的人,策马看地平线的落日。寻访故人,喝一杯熟悉的水酒,然后听一支草原上最淳朴的牧歌。我知道,那时候,我们已经能够平静地面对未来。那时候,我已经拥有了我想要的未来。
身后那渐渐远去的身影,即便不去望,也能感受到他此刻注视着的目光。我知道,身后有你的守望,这一路,我便可以一往无前!
我想起临行前吉雅对我说的话,她站在我面前,一如既往的红衣,一如既往的骄傲,只是我能够感觉得到她眼底的神色是无害的,然后她走向我,在我面前低下头,缓缓开口,她说:“若浅,你是奔着你想要的幸福去的么?”
我望着她因为急促而通红的脸,缓缓点头。
她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他……是你的幸福么?”
我伸出手轻拍她的头,语气坚定:“是。”
仿佛是没有见过我如此坚定的神情,她愣愣地看了我几秒钟,然后才微扬起下巴,倨傲地看着我,眼底没有了丝毫的防备,她说:“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走着瞧,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六哥哥的幸福!”
我点头:“我相信!”
事到如今,我还能够坚定地说出“我相信”,便是我最庆幸的事情。
此刻,乾清宫。
福全跪在大殿中央,不发一言,只是默然而跪。
康熙立在福全的面前,定定地看着他。微风拂过,将他明黄色的袍角微微抖动。大殿内,除了紫铜香鼎还在冒着缕缕香烟,再没有任何动作。
“她终究还是去寻你了……”良久,康熙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冷清。只是那声音里,隐隐地带着几分叹息。微不可闻,却那么清楚地刻在福全的心口上,他太过了解他,哪怕只是异常的呼吸。
康熙忽然伸出手,将地上的福全扶起来。然后望着他开口道:“二哥,我们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了呢?”
这一声“二哥”,使得福全微微愣了愣,旋即便露出微浅的笑意来。
“皇上,这是必然。只是我们都太固执,不肯相信。”福全的声音里是沉淀过的宁静。然后他抬起头迎上康熙的目光,“我们太像,所以才会从小那般亲近,甚至在后来爱上同一名女子。”
康熙愣愣地看着福全,兀自呢喃重复着他的话:“我们太像……太像……”半晌,只是闭上眼睛,叹息道:“是啊,我们太像,如若当日阵前的是朕,朕也定会如你这般选择!”
“可是二哥,朕不得不罚你,你可懂?”
福全低下头:“听凭皇上发落!”
康熙道:“你就不想问问,朕打算如何罚你?”
这话使得福全再次抬起头望向康熙,只见他微扬起头,并没有望向他,眼底却闪烁着那么明亮的光芒,那是智者,是君王才会有的睿智、明敏,他早已明白,自己的弟弟已然长大。思及此,便微微提起嘴角。然后康熙的声音继续在耳畔响起,语速缓慢,似是一种异常正式的约定:“朕罚你,爱她、护她一生一世。”
那一刹那,福全猛然抬头迎上康熙此刻望向他的目光,二人的目光相撞,其中闪耀出的,是常人不能理解的光芒,那是一直以来属于这兄弟二人的默契,原来,从不曾消失,只是被搁置在了角落,当有一天,我们能够重新找回记忆中的彼此,那么便会拾起重来。
便如我答应你守护这江山,你答应我许我所爱!
“你曾应朕替朕守护这江山,如今此愿已然达成,而朕亦会完成应下你的愿望,许你所爱!”
福全定定地望住康熙,眼底翻滚着那么强烈的浪潮,最终只化作一个深深的跪礼,和一句沉而有力的:“谢皇上!”
康熙望着福全飞快离开的背影,心里被那种复杂的情绪塞的满满的,仿佛快要胀开了一般。他明白,那是疼痛和温暖的并存。疼痛,是他终于还是不得不放开她,放开这个或许是自己此生唯一爱过的女子。只因自己并不是她想要的幸福。只因她为了他生死罔顾。只因那个他,是自己最为亲近的二哥。
仿佛再也没有什么理由能够说服自己强行将她留下,因为在她的生命里,他还想要有一点点的空间,既然不是爱,那么可不可以也不要是恨,自己终究是贪心的,还想要那么一丁点儿的角落,得以存放自己这份对帝王来说,分外荒谬的所谓真情。所以,可不可以以此来换取一点感激。感激我放开你。
也,放开自己。
康熙跌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缓缓闭上眼。
原来,自古明君多寂寥,是真的埃
浅浅,没有了你,朕的这一世,便当真是寂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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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三十年暮春,我立在画舫船头,望着眼前依旧秀美如画的景色,轻启薄唇反复无声地念着那个名字。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远处的岸边灯火阑珊,江水倒映着这宛若飞仙,遍尽烟火的江南。
秦淮迷离的灯火中,歌女清婉的嗓音飘渺地随风而来,依旧吟唱着那一年熟悉的调子:“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西风多少恨。
你已离去,这如诗如画的江南,却还是如此惦念着你。
再悠扬的曲调,都歌不出你的轮廓,歌不出你的神韵,歌不出你一个活生生的人。
至此,我知晓,你已成风。
我将手中的帕子高高地举过头顶轻展开来,望着上面渐渐模糊的墨迹,想象不出当日你将我的名字书写其上时的神色,便恍然失神。听闻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也只继续仰头看着,未曾转身。
那人立在我身后半晌方才开口,却是重重地一声叹息:“你依旧放不下他。”
我望着被风拂动的白色丝帕,将那丝绢上的墨色漾出别样的波纹,轻轻开口:“经历此般种种,才行至今日,我完好无损地活着,而他却就这样走了。这一世,我欠他良多。”
半晌,那人在我身后苦笑了一声,语调里是分明的郁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转头看他,依旧是墨发剑眉,鹰鼻薄唇,让人沉迷的那双深邃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透着几分黯然,敛藏在其中的波澜壮阔是寻常人无法涉及的世界。那刀砍斧凿般的轮廓映在月华的光影里,若隐若现的冷漠与温和。
他缓步行至我身侧,握住我持绢帕的手,那掌心灼热的温度瞬间传到心底,轻轻开口只道:“你可是后悔了?”
我缓缓摇头:“他向来懂得。”
此生是我欠下太多,可我并不打算许下来生归还。
如此,便是生生世世的亏欠。
“倘若……”他这样开口,并不曾回望我。
我笑着打断他:“人生从来不曾有倘若,这,便是我的选择……”
转头望向远方波光潋滟的江面,那江水里仿佛倒映出谁的身影,着白色长衫迎风而立,衣摆上绘着的墨色竹节栩栩如生地随风翻飞。
一个回眸,便将我生生怔在原地。
想起那日,他立在茉莉花丛中轻笑着望我;想起他曾在离别时,紧紧地拥抱过我;想起他,柔和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响起:“浅浅,不要阻止我继续想你。”想起最后,他放开我的手时,脸上淡而苦涩的笑意:“我懂你,所以不愿强求。”
我将头微微垂下,眼角的泪水轻轻滑落。
公子,对不起。
现在站在我身后的这个男子,是我打算一生一世,甚至永生永世爱下去的人。经历这种种坎坷波折,终于走到一起的这一刻,你可曾看见我的幸福,便如你一直希望的那样。
福全上前一步从身后轻轻将我拉入怀中,那淳厚的声音,一直是我最为安定的凭据,开口轻道:“你可知,即便是你后悔了,我也不会放开你。”
我抬起微泪的眼,望进那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淡淡道:“你忘了,我为何而来?”
“我已经等了太久了,我们已经等了太久了。”福全扳过我的脸,轻吻我的唇,我仰起头望进他的眼底,我说:“福全,我们都老了。”
福全轻轻摇头,将吻细细地落在我的额头,我的眉眼,我的鼻尖,然后缓缓开口,他说:“浅浅,是我老了,你依旧是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晶莹剔透的女子,仿佛世间最澄澈的山水都无法比拟你眸光的一瞬。”他轻轻地抚上我的眼,便是一声最甜蜜的承诺一般,“这里,承载的,是我的全天下。”
我闭上眼,感觉到自己的睫毛划过他滚烫的掌心,然后轻轻开口:“福全,我爱你。”
他闻言,露出一贯邪气十足的笑容,那漾开在唇畔的弧线是我此生最爱。将自己的耳朵紧紧地贴在那滚烫的胸口,倾听着最熟悉的心跳声。
“我也一样。”
我是为你,甘心回到这里。穿越所有的艰辛,只为找回在你身边的记忆。
我一直相信,不论如何,我都会找到你。
生生世世,你来,我就不走。
你念,我就不变。
你愿,我便会跟。
你爱,我愿死守。
因为如你所知。
缘于宿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