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5)
长鞭炮噼里啪啦响。阿梅一猫腰赶紧地跑开,迈开腿才想起自己穿着窄窄的长裙,难怪跨不远呢。方妈和阿萍看此情景,在一边笑个不停,忙过来拉她。三人一身新衣,喜气盈盈地站在门口。因今天是“芳菲”正式挂牌。红绸子包好的牌匾高高挂在了歌舞厅大门的上方,牌匾上写着她们取好的名称“芳菲歌舞厅”。方妈满是欣慰。这下终于扬眉吐气了,这些年的辛苦换来了这样一块小小的牌子,值得不值得?
要紧招呼街坊邻居的方妈,阿梅和阿萍在她边上,她们俩都是她的心血。现在,又有了“芳菲”,其实很多是阿梅和阿萍的心血。但就是因为这点,才更珍贵。
阿梅穿着裙子,阿萍则穿着细高跟的皮鞋,两人站在门口迎着专来祝贺的客人。迎到里头,再仔细打量—张着灯结着彩,只是简单的装修,和先前并无太大变化。母女仨已花了全部积蓄,也实在没有能力拿出钱大修了。但这并不影响店里的生意。只要阿梅和阿萍登台,生意哪有不好的,加上方妈和气生财,有呼必应,生意更是大好。这不,这边刚有客人高声喊—“老板娘!”方妈就笑吟吟地过来了,俨然是老板娘的样子:“来啦来啦!”“老板有酒吗?”那客人还纳闷, 来了半日,怎么没见旁边的人点酒。“噢,对不起,”方妈连忙解释,“我们的酒牌还在申请。”客人一脸的狐疑:“怎么不早说?”方妈赔笑道:“我们这里有上好的台湾高山茶,还有……”“没酒开什么歌厅?去!”客人有些愤愤然。跟着,好几位客人也问到了同样的问题,一听歌厅没有酒,转头就走。方妈不好意思地一一送客人出门,还连连道歉:“不好意思了,走好啊!”送走客人后,方妈无奈地看着阿萍和阿梅。
是啊,这无酒怎么叫歌厅呢?无奈的是酒牌迟迟不下来,店里的生意必然会受到影响。头两天,请来的演员在台上还算卖力地演出,但这两三天下来,却只剩下一两桌老人家,台上这歌都唱得软绵绵的,一点力道都没有。母女仨只得怔怔地看着这空荡荡的歌厅。“我们酒牌什么时候下来?”明知向妈妈和姐姐是问不到答案的,阿梅还是发着呆问。方妈摇摇头:“不知道,应该没那么快!”“那怎么办?没酒卖,客人就不上门了。”阿萍说道。方妈无可奈何地说:“唉,没办法,只能耐心等待。”等吧等吧,只能等了。
酒牌没有等来,这天,店里却突然抬进只大花篮。看着两名黑衣小弟把这个很是夸张的庞然大物抬进来,阿梅、阿萍和母亲面面相觑。方妈走上前:“请问你们是……”“恭喜!恭喜啊!”豹哥双手抱拳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他一近到阿梅和阿萍跟前,阿萍立刻下意识地往阿梅身边靠。阿梅大吃一惊:“豹哥?!”今天豹哥还特地打起了领带:“我这几天还在琢磨,怎么没见你们来找我,不是说好去我场子唱吗?噢,原来你们也开了一家歌厅,动作可真快啊!‘芳菲歌舞厅’,嗯,好名字!好名字!”
其实,豹哥和他送来的花篮也很像,他和他手上的大宝石戒指也很像,他和他脖子上那么粗的金条子也很像。阿梅暗暗思忖着。豹哥的身上,是一种粗俗的暴发户的味道。方妈在边上,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大佬,脸上已经没有一点好颜色,不晓得自己家的姑娘什么时候竟然招惹起了这号人物来了。阿梅忙介绍:“妈,这是豹哥。”方妈毕竟是在场子上耗过大半辈子的人,这类的人物见得多了,但还是不敢得罪,忙笑道:“豹哥,您人来就好,还让您破费,真不好意思。”豹哥环顾了一下四周:“生意不太好嘛!”明明刚才进门就看见了,装得这会儿才发现一样。方妈搓了搓手:“是啊,刚开张,还没上轨道。”豹哥不阴不阳道:“我看是因为没酒卖吧?”—原来是早有准备,打听了详实,来也要来在正冷清时候。方妈苦笑一下:“还是豹哥了解我们的苦衷啊,客人一看没酒喝,都跑了。”“嗨,怎么不早跟我讲?这好办!”豹哥话音刚落,便朝两个手下打个响指。立马,两个小弟抬了一箱酒进来。方妈为难地说:“哟,豹哥,您真是太客气了,这……这怎么……豹哥,我们……我们没酒牌啊!”
12 有女如花 (8)
豹哥接口道:“谁说没酒牌就不能卖酒?你去附近打听一下,有几家歌厅有酒牌的?”方妈不知如何是好:“这……”“在我的地盘,我豹哥就是酒牌,你们就放心卖吧,有事来找我!”豹哥口吐狂言。阿梅朝方妈使了个眼色,对着豹哥道:“豹哥,您请坐一下,不好意思。”说着拉过方妈,往里间走。那惟一的台子上,阿萍正给客人送茶。突然有人拍拍她的肩。一回头,见是豹哥,吓了一跳:“豹……豹哥!”“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晚上一起吃夜宵好吗?”豹哥说完还咧嘴一笑。还好没有金牙,那样就更倒胃口了。因为现在就已经很倒胃口了,韭菜叶子还贴在牙根上。阿萍呆在那里:“我……”
那边库房里,阿梅和方妈正在点钞票。方妈问:“够了吗?”阿梅没有回答,她从钱箱里又拿出几张钞票添上,将钞票卷一卷,塞进一红包里,递给母亲。看得母亲这个心疼啊,不知道接好还是不接好,最后还是接过来。这个大红包是要塞给豹哥的,破财消灾,就当是请瘟神回去。边送钱上去还要边客气:“豹哥,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豹哥故意一惊乍:“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把我豹哥当什么人了?收回去,收回去!”“豹哥,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我们,这点小心意,您一定要收下。”阿梅说着便硬是将红包塞给了豹哥。豹哥好不得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你们放心,有我豹哥罩着,没人敢欺负你们,酒卖完了,再跟我拿。”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恨得不行却要点头,阿梅笑道:“谢谢豹哥。”有酒自然是好的,虽然阿梅的心里总有点不踏实,但是不接那还了得。这帮人,她们都得罪不起。豹哥还是赖着不走:“那什么时候去我的场子唱啊?”阿梅为难地一笑。心想最好这辈子永远没有这一天了。这钱交出,权当是替阿萍消灾了。她拿这钱出来,不是全要保这个场子,她是要保自己的姐姐。
送走“财神”,晚上店里关上门,三人来对面的糖水店喝糖水。这几天生意不好,店都关得早。
不知道明天有了酒卖,会不会好一些。糖水铺子的老板娘和方妈的年纪相仿,慈眉善目,阿梅正看着她端着糖水出来,自己想着心事。“这个豹哥是什么来路?”方妈问。阿梅收回视线,看着自己的碗。阿萍嘟起了嘴,还在为白天的那个邀请耿耿于怀:“反正不是什么好来路,一看就知道不是善类。”方妈说:“阿梅,我心里总觉得毛毛的,我们向这个豹哥进酒来卖,靠得住吗?”阿梅赶紧安慰:“这不是暂时过渡吗?等我们拿到酒牌,就可以光明正大卖酒了,就不必再向豹哥进酒了。
”方妈摇摇头:“可酒牌什么时候才能拿到啊?唉—”“是啊,如果酒牌能很快下来,谁还愿意去冒这个风险?都是没办法的事。”阿梅顿了顿后又说道,“不过豹哥讲得也没错,现在好多歌厅都没有酒牌,都照样卖酒,警察还不是睁只眼闭只眼。”“这个豹哥愿意进酒给我们,不是没条件的。”阿萍吞掉一半的话,说出来的一半也讲得很心酸,很多时候,有些事是无法跟人讲的。越是至亲越是无法讲。方妈无可奈何:“我觉得……既然这个豹哥这么热心,不妨去他的场子唱几场,应酬一下。”不知道是母亲装傻,没有来得及看明白,还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阿梅突然觉得很辛酸:“不!”阿萍和方妈看向阿梅。阿梅咬咬嘴:“就算要唱,也是我去唱,姐不去。”
第二天,趁着还没开的空当,方妈正在指挥工人在吧台下敲敲打打。阿梅进来。方妈正嘱咐工人别敲破水管。阿梅问:“妈,干吗呢?”方妈答道:“我让工人做个箱子,酒藏在这里才安全,你从外面看是很难发现的。”阿梅心想妈真想得出来。阿梅四下找了一圈,没看到阿萍。便问:“姐呢?”方妈说:“噢,我让她去进酒了。”阿梅一惊:“进酒?”方妈不解:“怎么了?”阿梅埋怨道:“妈,你怎么能让姐去进酒?”方妈解释道:“我这不是走不开吗?再说,由你水叔的儿子小四跟着,这大白天的,应该没问题吧。”“嗨,有问题就来不及了!”阿梅气得大叫。为什么全家,只有她一个人明眼呢,到底是只有自己明白,还是自己不糊涂呢?她连忙地追了出去。正当阿梅一路飞跑的时候,那边,阿萍身后跟着小四,已经到了仓库前。
豹哥一见今天来提酒的竟然是阿萍,即刻眉开眼笑。看来这丫头还是识趣的。豹哥道:“哟,稀客,稀客。”阿萍矜持道:“我来拿酒。”豹哥连声说:“好,好,跟我来。”阿萍和小四在后头跟,豹哥在前头带路,走进仓库,指着地上的几箱酒说:“这些是你们的,那个谁,就你,把它们搬车上。阿萍,你跟我来,签一下收条。”豹哥哼着歌,摇晃着身体,往仓库里面走去。阿萍有些紧张,回头看了眼小四:“小四,你小心别打碎了,我签完了就过来帮你噢。”走进小房间。豹哥说:“进来吧,这里真他妈脏。”阿萍一看,果然是脏。豹哥一拉椅子:“坐。”阿萍局促地坐下,从包里拿出笔,握在胸前,等待签收条。豹哥十分殷勤:“急什么?想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阿萍婉拒道:“豹哥,司机等下还有事,我得马上回去。”豹哥喝道:“那就叫他先回去嘛。”阿萍“哗”得站起来:“不!”豹哥脸一沉:“怎么?豹哥帮了你们家这么大的忙,你就不肯陪豹哥喝杯茶?”“我……”阿萍想,如果得罪了他,歌厅的酒势必不保,没有酒倒还是小事,豹哥这样的人,哪能放过她们母女,不把店都铲平了去。想着,那边却大声喝道:“坐下!”
无奈,阿萍只得又坐了下来。豹哥又堆起笑脸:“这还差不多。不如……我们来点酒吧。”他在阿萍肩上的这一捏,让阿萍打了个哆嗦。如果阿梅在的话,就不会这样子了吧。母亲想来不了解状况,下午叫自己来拿酒,自己又不忍心告诉她实话,还怕母亲嫌弃她偷懒,只得答应。那豹哥已经转身去倒酒。阿萍忙说:“我不喝酒。”豹哥回头道:“少来些,不会喝酒怎么出来混啊?你什么时候来我场子唱啊?你可不能光说不练,叫你妹来糊弄我啊!”阿萍如坐针毡地坐着:“豹哥,收……收条呢?”“急什么?喝了酒再签也不迟嘛。”豹哥端着两杯酒,递了一杯给阿萍。阿萍央求:“豹哥,我真的不会喝酒。”豹哥的脸又沉了下来:“不喝就不给我豹哥面子。”干脆放下自己的酒杯,端起阿萍那杯。“喝!”豹哥竟然硬行灌她。阿萍边挣扎边叫:“我真的不会喝酒!”豹哥威逼着:“你不喝就是不给豹哥我面子。”
阿梅忽然推门进来。“我来帮她喝!”她接过酒杯,一口喝完。“我喝完了,轮到豹哥你了,姐,你先跟小四回去,这里有我呢。怎么样?豹哥,你今天要喝多少杯,我都奉陪到底。”阿萍看见了阿梅,声音却还在不住地抖:“阿梅!”喊完这一声就哭了出来。阿梅搂过她,叫她不要在外人面前哭,只能把话讲到这个分上:“阿萍,好端端的哭,不是叫人看笑话?”豹哥干笑两声:“嘿嘿,没想到阿梅好酒量啊!”阿梅也没有好脸色:“我也没想到豹哥大白天就喝起来了。”一刀一枪,你来我挡,谁都没好气。一个坏了另一个的好事,另一个差点就是一辈子的冤家。豹哥死死地盯着阿梅:“有你的!好,改天我们一定要一醉方休。”阿梅回敬道:“豹哥一句话,没问题!”说着将收条重重地拍在桌上,阿梅即挥笔签字。豹哥暗忖这个冤家我们今天就算是结下了,方妍梅,改天我一定要好好收拾你。
无巧不成书,盯豹哥的任务刚好交给了管这片区域的那个年轻警官刘家华。他的望远镜里,豹哥走在前,阿萍在后。手一晃,镜头里,豹哥的旁边是一个瘦瘦的女孩。这两个女孩怎么这么眼熟?一拍脑袋,终于想起了那日在街头。“查查这两个女孩的背景。”他转头对旁边的同事说。再看望远镜里,阿萍、阿梅上了车。豹哥愤愤然的表情:“妈的,老子就不信吃不到你!”
这话虽然阿萍没有听到,但是她一直闷闷地。闷闷地回到歌厅,闷闷地招呼客人。方妈将酒放在箱子里,锁上后叮嘱阿梅:“记住,这酒只卖熟客,不卖生客,我宁可少赚点钱,也要确保不出差错。”阿梅答道:“知道了。”眼睛却一直跟着阿萍,问“阿萍怎么了?”方妈顺势也看到了阿萍。她正在后台扫地。阿梅跟了过去。“那个豹哥没对你怎样吧?”阿萍摇摇头。阿梅道:“以后由我来进酒,你不要出面,那个豹哥交给我来对付。”阿萍抬起头:“你对付得了吗?”然后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