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那瓶子入目，末白平静的眼眸中终于现出一丝慌乱。
亦柔看着就笑了，她重重的将那个瓷瓶拍到桌子上，笑的泪花四溅，“一瓶跌打药，你为她存了两年，你也说这是巧合吗？”
末白缓缓伸手取了桌上的瓶子握于掌心，两年了，他无形之中已经把这个瓶子带着两年了，为了那个眼神倔强的沈未央？
他不觉得自己刻意做了什么，但事实上他确实为她存了这瓶根本用不着的跌打药两年之久！他甚至记得，那日在福来居门外握着这个瓶子看店里那眉目温和的男子为他上药时自己的心情，好像——是有愤怒的吧！
愤怒？他为什么愤怒？为她？
不，不会的，他们并不熟识，他的心早就在那个懵懂的年代里许给他的小赖雅，再不会为了其他人生出喜怒哀乐！
“这是我的事！”末白渐渐觉得恐慌，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爆发，声音里却带了些微的震颤，“出去！”
亦柔摇头苦笑，上前一步，恳切的抓着他的手臂，“风哥哥说你的心已经死了，他说你已经没有心了，可是我知道你有，既然你的心里能存下沈未央，那么为什么不能给我留一丝余地，公子，柔柔对你的心意——！”
“够了！”末白终于忍无可忍打断她的话，愤愤指着门口，袖子抚上亦柔的脸颊也带了惊人的力度，“出去，不要让我再重复！”
字字句句，咬牙切齿！
这样发了狂般的末白，这样失控的末白，虽然自己也处在情绪失控的状态之下，亦柔却明白，她不能再激怒他，否则这一天就是她在他生命中存在的最后一天。
她渴望这个男人，因为渴望所以隐忍，亦柔不舍的看了末白一眼，狠狠的咬着下唇转身离去。
亦柔走了，屋子里再次恢复平静，寂静的仅剩烛火燃烧的爆裂声。
末白握着小瓷瓶的手指关节已经泛白，虽是那瓶子沾染了他掌心的温度却突然让他觉得手掌被灼烧的疼痛起来！
沈未央！
不，不是的！末白狠狠的将手中瓷瓶甩了出去，砸裂在墙壁上，陈年的药水带着苦涩的味道溢满整个屋子，也溢满心房。
一夜之间流了那么多的血，未央觉得疲累却没有睡。
女孩找了金疮药跟纱布给她止血，任由她趴在自己的膝盖上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女孩依旧很安静，像是听得见，又像是听不见。
有些心事是不能跟别人说的，未央知道，但压抑了太多心事的人是需要找到一个出口的，这个一直被遗忘在这里的女孩就是未央的出口。
其实有时候未央也会想，她真的听不懂她的话吗？然后又会告诉自己她听不懂，但或者她只是不想她听得懂吧。
伤口处理好，又一点一点擦拭掉皮肤上沾染的血迹，女孩帮她拉好衣服就起身端了盆子里的血水出去。
未央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睁着眼想末白转身时那个淡漠的眼神，疏远到仿似他们根本就不曾认识过。
怔怔的想了好久都不见那女孩回来，便强撑着爬起来，扯动了伤口，才发现，原来疼痛的感觉并不是那么的难以忍受。
未央翻身下地，掀开外屋的帘子，女孩不在，她小心翼翼的绕过地面上的花灯，走出去，在院中的枯井旁看到了她。
未央放轻了步子走过去，女孩正看着眼前水缸里浅淡的月影出神，手里捧着一盏紫色的莲花灯，灯芯里点了一根小蜡烛，火光闪烁，映着她消瘦的一张脸。
未央困惑，回头看她，女孩子回头，木然的看她一眼，然后俯身下去，双手捧着那盏灯小心的一点点放进水里。
女孩趴到水缸旁边看着里面小小的花灯在水面上轻轻的摇曳，然后突然有一个平静的声音幽幽传来，“把愿望写在许愿灯上，将来有一天它就会成真了！”
两年以来，未央第一次听到她说话，这一刻她却像是受了感召，并没有觉得诧异，只是学了女孩的样子趴在水缸旁痴痴的看。
烛火映在脸上，光芒很暖，未央看着就有些痴迷的醉了，思绪纷飞的很远却又似乎飘渺的那样不真实。
灯芯里的蜡烛烧完的时候，未央抬眼，黎明的微光已经在天际乍现。
“我该走了！”看着水里尚且摇曳的花灯，未央淡淡的开口，回转身，刚好有一阵风吹过，脸上一片冰凉，未央下意识的伸手一摸，不知何时眼泪竟是流了满面。
女孩站在院中看着未央的背影越过那道院墙消失，清风抚过，带起她面上乱发，现出一张娴静淡雅的面容上黑亮的眸光。
她默无声息的转身，踩着门前青石板上风干的血迹踏进屋内，依旧回到桌前安静的做花灯，就仿似这一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这一天沈青来的比平时晚了些，想到家里未央受伤的事，叹息一声高过一声，走起路来也没了精神。
半垂了头去推门，沈青看到门前大片的血迹不由愣了片刻，慌忙闯进去，悬起的心才又放下，女孩依旧安静的坐在屋内，手背上是一条醒目的狭长伤口。
未央回去的当天就发了高烧，昏迷不醒。
说她昏迷却也不全对，因为虽然怎么叫她都不肯睁眼，可她的意识又仿佛是清醒的，睡梦中也极不安稳，时不时就落下泪来。
整个大郓城叫得上名字的大夫都请过来了，草药煎了一锅又一锅，汤药灌了一碗又一碗，可热度就是退不下来。
小玥吓坏了，不住的落泪，皓月跟婉儿轮流守着她不停的换冰帕，一直到第六天的深夜未央才慢慢转醒。
“小姐醒了！”小玥大声嚷着，喜极而泣，慌乱中扔了手中药碗，双手合十，向西方祷告起来，“谢谢老天，谢谢老天爷我家小姐总算醒了！”
靠在一边闭目养神的皓月跟婉儿听到小玥的叫声都猛地睁开眼，移到未央床边，看她一双眼睛明亮有神才放下心来。
婉儿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抚着胸口叹息，“总算是醒了！”
皓月不语，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也终于露出一点欣慰的表情，嘴边难得现出一丝笑意，虽只是浅浅划过，可未央看着突然向里面别过头去，强忍着道，“我想再休息一会儿！”
她不肯回头，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片刻之后皓月才道，“让她自己待一会儿吧！”说罢，率先离开。
婉儿看着未央的背影又迟疑片刻才不太放心的又叮嘱了小玥两句，这才转身出去。
大家都走了，刚好把闻讯赶来的沈青堵在门外，小玥关了门，蹙着眉回头，未央听到她的脚步声才慢慢转身，不知何时又流了一脸的泪。
“小姐！”小玥一惊，奔到床前慌忙给她抹泪，看她要起来，就扶她靠在身后的软垫上坐了，“小姐这是怎么了？这几天昏睡的时候就总在掉泪，这会儿怎么又哭了！小姐以前不爱哭的！”
未央有些诧异，“我睡觉的时候也哭了？”
“是啊，睡了六天哭了六天，都把我吓坏了！”小玥嘟着嘴去倒了杯水回来，见未央吃愣，不满的摇头，把杯子塞到她手里，“好了小姐，别发呆了，烧了这么久，先喝点水，一会儿我去叫厨房做一大桌好吃的给你补补！”说着想到了什么又忙改口，“不对，是你，小少爷还有林小姐都要补补，这几天你病了多久他们就守了你多久，人都瘦了一圈了！”
小玥滔滔不绝的说着，未央却是心不在焉，半晌之后才把杯子凑近唇边抿了一口，突然对小玥道，“小玥，你——有没有觉得月儿越长越像一个人？”
“小少爷？”小玥一愣，蹙眉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对哦，小姐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起来，小少爷现在真的跟大少爷很像呢，起码有——五分像了！”
五分吗？未央垂眸饮水不再言语，除了性子跟神态，仿似已经有七分相似了吧！
“小玥，我想——这几天我是梦到大哥了！”未央紧紧捧着手里的杯子，神色黯然，嘴角的笑意极不分明。
“大少爷？”小玥听着也有几分失意，小声道，“大少爷都过世那么久了，小姐还是别老想着了，这样伤身！”
“你不会懂的，有些事有些人是永远也忘不掉的！”未央浅浅一笑，把杯子递给她，“你出去吧，我想再睡一会儿！”
小玥看她躺下，嘴唇动了动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给她盖好被子，又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确定她的呼吸平稳之后才收拾了地面上打碎的药碗带上门出去。
听着小玥的脚步声离去，未央缓缓睁开眼，身子没有动，只是盯着眼前的幔帐发呆。
她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到一座古老的宫殿，院墙深深，一个很小的女孩子蹲在寂静的小河边看水面上摇曳的莲花灯，那灯——
跟废院里关着的那个女孩子折出来的一摸一样。
小女孩的身边站着另一个同样大小的女孩子，而她们身后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萧索而立的是一个白衫的少年，那身段孤寂也悠远。
未央觉得她应该就是那个放许愿灯的女孩，因为便是在梦中她也一直记得那夜那女孩子对她说过的那唯一一句话，她说把愿望写在许愿灯上那愿望就能实现。
未央想让梦境中的自己回转身去看清那少年的脸，画面却在那一刻定格，任凭她怎么努力都无法回头，绝望之中潸然泪下。
是的，她是那个女孩，因为在她抓不到少年身影的时候她是那样的悲伤，她想那个人一定是大哥皓羽，从小到大他都习惯悄悄站在她身边守护她。
可是——大哥死掉了，他——再也不能伴她玩耍，陪她欢笑，未央闭上眼，眼泪再一次溢出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