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第二天未央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午，因为整夜没睡，看上去脸色不是太好。
碧儿伺候她梳洗的时候用一种隐隐担忧的目光看着她，未央瞧见了却全然装作不在意。
洗漱完毕，将宫女呈上来的宫装推到一边，未央径自回到屏风后把碧儿事先准备好的一套便装换上。
前两日因为黎歌登基大典的事她一直把自己关在行宫之中装病，现在尘埃落定，也是时候回一趟家了。
家！想到这个字眼，未央正在着装的手微微一顿，心中突然有一种空洞的感觉划过。
这个字，现在与她，似乎已经太遥远。
“娘娘！”碧儿见她失神，在旁边轻唤了声。
未央回过神来，苦涩一笑，面无表情的继续把腰间的带子系好，“马车准备好了吗？”
“是！小玥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未央没有说话，径直往门外走去，推开门，小玥果然已经站在门外，手里恭敬的捧着一个黄布包着的小坛子，见到她，小玥急忙迎上一步，“小姐！”
“恩！”未央点头，回头对碧儿吩咐道，“好好照顾拓儿，我去去就回！”
“是，奴婢知道！”
安排妥当，未央重新回过身去，小玥把手里的坛子递了过来。
未央看着那明晃晃的颜色，突然就想到那日西土城外，末白将它交到自己手上时眼中那抹决然的神色。
这一次回家未央并没有声张，只带了小玥一人，由华玉驾着一辆轻便的青布马车就出了宫门。
因为之前并没有给将军府的人打招呼，所以当未央看到沈青在门前翘首以盼的身影时，不免狠狠的愣了下。
“三小姐！”沈青迎上来，看着未央眼角就湿了。
三年不见，沈青的两鬓业已花白一片。
“沈叔！”看着眼前这座依旧庄严不减的门楣，未央自然明白沈青的这些白发中有多少是为他们沈家而生，心中感慨，却只是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道出心中疑惑，“你——知道我要回来？”
“哦——”沈青欣喜的拿袖子抹了抹眼泪，才要解释，门内一个清亮温婉的声音就不期而至，带着一丝刻意掩藏的喜悦，“未央！”
未央抬眸，一身素白衣衫的女子正由门内跨出来，是——
林婉儿！
可能是因为林云堂去世的关系，相较于数月之前与宫门外那匆匆的一瞥，婉儿就越发显得纤弱的憔悴，只是眼中那抹单纯的喜色却是掩不住的。
她快步走下台阶，恍然已经忘记了未央现在的身份，上前亲昵的拉着未央的手，一如多年前她们每每相见的午后那般，不带半分的芥蒂。
因为人瘦，婉儿的手指更显得纤瘦，不宽厚的掌心里却是暖的。
因为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定位在一个好人的位置上，所以对林云堂的死，未央根本就不曾有过什么想法。
只是这一刻，面对林婉儿，心里突然就生出一丝局促的感觉来！
不是歉疚，只是——有一丝的疼痛。
毕竟那个人——是婉儿的父亲！
未央的手掌被婉儿牢握，一时之间就只觉得这双掌之中有着她无法承受的温度。
婉儿的出现让未央始料未及，想到林云堂，她下意识的想要抽手，可是触及婉儿眼中柔美的笑意，却又理智的维持了这一个表象。
“婉儿姐姐！”未央笑，有些力不从心，“好巧，你也在！”
婉儿还处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自然没有发现未央的异样，脸上笑意更浓的拉着她进门，就好像眼前的不是沈家的将军府，倒是林家的府第一般。
“哪里是巧，我一早就过来等你了！”
“等我？”未央一愣，略有些诧异的抬眸看向她微笑的侧脸。
“是啊！”婉儿拉着她轻快的往里走，“前几天皓月说估摸着这两天宫里的事忙完你该会回来，我就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被他说中了！”
“皓月！”未央眼神一黯，脚步迈出去就忽然沉重几分。
“是啊，都说双生儿会心有灵犀，看来还真是不假！”婉儿兴奋的说着，并没有注意未央的神色，“他应该在书房，沈安刚已经去请了，说来，你们姐弟也有三年多不曾见了！”
三年？
又是这个三年，这三年仿似已经成了生命中的梦魇，每每想起，仿似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三年的时间内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脚步顿住，未央终于停滞不前。
婉儿困惑的回头，“怎么不走了？”
未央微微调节了下情绪才再次抬眸与婉儿对视，回头看了一眼小玥手中抱着的坛子，淡淡笑道，“我还是先去一趟祠堂吧！”
许是突然想到自己的父亲，婉儿看着小玥手里的东西，面上笑容突然一滞，就多了些凄然的味道。
略一迟疑，她才重新将目光移给未央，笑的有些牵强，“这是大事，你先去吧，一会儿忙完了，来花厅找我吧，我想跟你说说话！”
“恩！”未央点了点头。
婉儿浅浅一笑，眼中分明有泪却不曾落下，只是转身，飞快的拐过前面的树丛消失在视线之内。
未央愣愣的看着婉儿瘦弱的背影，恍然间明白，对于这个女子，她似乎——又欠下了些什么。
已经不记得那是多久以前了，调皮的她抢了姐姐求的签在上元节的花灯会上穿行躲藏，欢快如一尾渺小的鱼。
大哥恼怒的伸手要来抓她，她情急之下随手拉过旁边的人挡在面前，那人就与大哥撞了个满怀。
“呀！”少女惊慌失措，发出低浅的一声惊叫，声音细小，有着懦弱的感觉。
未央还清楚的记得她太抬起头对上大哥的目光时白皙的脸颊上泛起的那抹红晕，艳若桃花，明媚动人。
那一年的婉儿只有十四岁，因为自己不经意的一个恶作剧，她遇到了大哥皓羽。
从此——肝肠寸断！
从十四岁到如今，近十年的光阴，守候似乎成了这个柔弱女子生活中唯一的节奏。
她那么执着的守着她的爱情，无怨无悔！
有时候未央会想，那一天如若不是自己的任性，或许就不会有婉儿那么多年的痛苦。
她不欠林云堂任何东西，只是对于婉儿，她——
“走吧！”长长的出一口气，未央转身，往另一侧的拱门走去。
把小玥跟下人都挡在院外，未央独自一人抱着张氏的骨灰跨进祠堂的大门。
她的脚步声很轻，可还是惊动了原先等在里面的人。
笨重的轮椅缓缓回转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少年那一双灿若星子的眸子。
未央一愣，后面的一只脚就忘了继续跨进来。
“未央！”
皓月的声音很平静，与往常无异，只是退去了少年的青涩，略多了些沉稳内敛的气势。
“月儿！”未央微微一笑，脚下自若的跨进门来，出口的声音却是有些僵硬。
她自然明白，皓月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绝对不会是巧合，而对于这几个月里自己刻意的退避又让她无法自圆其说。
尴尬之下，未央的语气中就多了几分刻意的礼貌。
而以皓月对她的了解，相信他不会听不出其中玄机。
只是，皓月的表情一直很平静，眉宇间没有半分的异样，像往常一样，带着些许的漠然。
皓月看着她怀里的黄布包袱，淡淡说道，“一路上还顺利吗？”
未央微微有些诧异的抬头，正好对上皓月波澜不惊的双瞳。
她本以为他或许会就这几个月发生的事追问自己一些缘由的，可他在表情上却分明已经把那日城外那么凄凉的一幕遗忘。
“还好！”虽然明知他是有意避让，未央也不挑明，淡淡一笑，垂眸盯着手里的坛子，不无遗憾的苦笑一声，“把娘一个人留在那个地方那么久，如今——”
“未央！”皓月突然打断她的话，回转身，叫来侯在院外的沈青。
沈青谨慎的走进门来，看着姐弟二人，心中感慨不免又是一叹，“小少爷，您叫我？”
“沈叔，未央把娘的骨灰带回来了，你先帮忙安置一下，等择了吉日再安排下葬吧！”皓月径自吩咐，言辞间再不是那个凡事都漠不关心的少年，而是自然而然就多出一份气势。
这样的皓月对未央来讲是完全陌生的，看着他眉宇间酷似皓羽的那份坚毅，未央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恍惚的。
“未央，你跟我来一下！”沈青将张氏的骨灰接过去收好，皓月看了未央一眼，率先转动轮椅出了屋子。
未央回过神来，赶忙追上去，为他推着椅子前行，皓月没有拒绝，只是说道，“去父亲的书房吧！”
“好！”
沈腾恩是武将出身，读书不多，所谓的书房很大的程度上都只是个摆设。
沈腾恩离世以后，这屋子虽然一直保持原样却都再不曾有人用过。
两人推门进去，未央转身去关门，皓月却径直移到正中的书桌前。
未央回转身来的时候，皓月已经取过桌上先前放着的东西递到眼前。
“这是——”未央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明晃晃的一卷东西，诧异之下半天才想起来伸手去接。
“新帝的恩典，特许将父亲跟大哥的尸骨移回老家安葬！”皓月背转身去，移到一边的窗前，推开窗子，神色略有几分深刻的回头看了未央一眼，“未央，你相信他吗？”
“他？”未央一愣，不明所以的抬眼看他，神色茫然。
皓月没有回头，午后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有一种绚丽的华彩也有一点淡雅的忧伤，最后却他只是微微摇了头，“没什么，如果你有时间的话，过几天就跟我一起回一趟老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