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岳父岳母家回到自己的家,李林的心踏实了许多。
在张国春的书房里,两位老人给李林支了不少招。
上世纪九十年代,各种民主制度建设,还没有发展到现有的水平,舆论监督和制度化监督体现建设,还有不少亟待加强的地方。正是存在着这样和那样的监管制度和手段上的漏洞,对于一些举报事件的处理,有着许多可控的空间。
当时的举报制度规定,举报人在对被举报人实施举报的同时,还要提供可靠而详实的证据,也就是说,举报人不但要承担举报责任,还要承担证据收集的义务,这就给举报事件的追查等后续工作,带来了很大的难度。许多举报事件,即使是震动高层,最后也因为证据收集中遇到各种难题而使得被举报人最后逃脱了惩戒。
举报李林的材料上,虽然列举的李林的各种问题,都很详实细致,但是,在举报这些问题的材料上,并没有注明谁是证人,谁能出面证明或者愿意证明,再加上举报人采取的是一种匿名举报的方式,这就为证据的调查收集工作,带来了不少的难处。
李林上班时间,出现在华庭房地产公司,可以解释为政府机关人员,为地方企业的特别是民营企业的发展,提供有力的支持和佐证,而支持私营民营企业发展,又是政府职能部门的工作任务和工作重心之一。
至于利用婚丧嫁娶收受红包的情况,上级部门更不好差。那些老板,送出的钱财,。
唯一能够被上级追查的,就是华庭房地产公司的企业法人是李芸,是政府官员亲戚这一点上。这一条,显然和中央的关于严禁政府官员亲属参与于本人工作性质和职能相关的商业开发和经营业务活动的规定相违背。
但是,考虑到当时的国情,对于这一条的执行上,在当时,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标准和执行约束。
正是因为如此,许多举报事件,发展到了最后,特别是被举报人,只要能扛过最初的调查,采取‘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的态度,拒不交代,往往都能涉险过关的。
李林现在所要做的,先是要稳住阵脚,自己保持自己不要心乱,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干啥就干啥就成了。至于后面的事情,交给张国春就行了。为了李林的事情,张国春这一次是动了真格的了。
打狗还要看主人!
只要张国春和李林之间的翁婿关系保持不变,对李林的每一个举动,都可以说是打在李林身上,扇在张国春的脸上。自己还没有退下来就开始有人不把自己当回事了,一旦自己真的退下来,谁还会把自己这个糟老头子放在眼里。人都是这样,混到一定的地位,混到一定的年纪,往往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为了保住面子,什么党纪啊国法啊都可以放在一边,更何况,李林所犯的错误,并不是杀人放火坑蒙拐骗偷的重罪,了不起也就是对自己的言行举止缺乏自我约束的一些小事,如果把这些小事,上纲上线地拿出来穷追猛打死缠着不放,可以这样不负责任地说,现在的党员干部,哪一个是清清白白的?
至于李芸的公司的事情,也不是不能解释清楚的,如果实在是解释不清楚的话,很简单,把李林换一个位子不就行了。
随着张国春这么‘积极地参与’,一直以来笼罩在李林头顶的乌云,渐渐地散去了。调查组的人员,首先缓和了下来,看到李林,也不像阶级敌人一样地,表现得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说话的语气和办事时的态度,缓和很多。
他们这些人的脸色变了,局里的受调查人的口风,也随着出现了转变,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急不可耐地把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表现出一副和李林划清界限的绝情态度,交代问题时的语调变得含糊而不确定了。在调查组的调查记录里,大概、可能、不是很清楚这样的字眼多了起来。
最关键的是,随着调查的深入,一直以为会在最后关头,跳将出来的那个神秘举报人,突然之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彻底失去了踪迹。没有举报人出面,拿出更为充分而详实的证据,调查工作到了最后,只能草草收场。
很侥幸地躲过一劫的李林,明白自己之所以能有这样的好运,一方面,是张国春在幕后作的结果。另一方面,也应该感谢民主和法制建设这些年来的大跨步的进步,自己的事情,如果放在一二十年前,早就被人整成铁案了。一不小心,李林成了民主法制建设进步的第一批受益者!
举报事件,虽说最后以一种李林让他虚惊一场的结局收场,但是,对于李林的个人发展,并非没有影响。作为一种交换和妥协,李林的工作发生了变化。
调查结束后不久,李林从市规划副局长的岗位,被调了市政府下属的某个区政府,担任分管科教文卫的副区长,虽说行政级别没有变化,但是,手中的权力,明显被削弱了,而且,最让李林感到遗憾的是,自己基本上已经铁板钉钉的进一步提拔,也泡汤了。
从手握重权的岗位,调到一个没多少人巴结没几个人搭理的闲职,李林心中的失落,可想而知。尤其是眼看着就要到手的煮熟鸭子,飞了,李林心中的怅然,更为落寞。
让他烦心的事情,远不止这些。
调查事件结束后没多久,唐琳找借口说是要照顾孩子,搬回她娘家了。对于唐琳的离开,李林不是没有什么心理准备,在自己被举报被调查期间,唐琳就已经很少归家了,她刚开始还能以各种借口搪塞,到了后来,干脆直接搬回她自己的那套房子去住了。这一次,她说是搬回娘家照顾孩子,只不过是把实际上已经做的事情,冠冕堂皇化了。
对于唐琳的这种态度,尤其是整个事件中,她扮演这怎样的一种角色,李林并不是没有看法没有分析,他只是不愿意分析不愿意面对而已。按照以往李林的处事作风,李林会动用所有的社会关系,把这件事情的起因、动机以及幕后的那个人,查得清清楚楚,让那个在自己背后投放冷箭的那个人,无所遁形,但是,在最后,在多次自我交锋理性分析之后,李林不得不打消这个冲动的想法。
就是查出来事情的结果,又能怎样这是李林最不愿意接受和面对的现实问题!
唐琳搬回自己的住处时,一天晚上,李林心情烦闷,喝了点酒之后,在外面闲逛时,不知不觉之间,就来到唐琳的住处楼下。
抬头看了看,唐琳住处的窗户里,不见一丝灯光。
“她也许不在家。”这样一想,李林忍不住抬腿上楼了。
在这里,自己丢掉了男人的第一夜,在这里,自己把自己人生中最青春年少的美好时光,耗费在这个房间女主人的床上。在这个房间里,自己留下了太多太多值得留恋的东西。在这个夜深人静,百无聊赖的夜晚,摸着黑上去,只是想在这个房间里单独待一会儿,在夜色里想想某些不愿意回想的事情,哪怕是单独流一滴眼泪也行。
李林不希望也不指望在这里,会遇到唐琳。唐琳搬出家门的理由,一次次寻找那些虚假借口不归家的原因,就连一个傻瓜一样的男人都清楚,李林难道会不明白,他之所以采取默许和回避面对的态度,只是想看看,一个女人能在这条路上,滑多远!
掏出房门钥匙,轻轻试了试,还好,门锁没有换。
很顺利地打开房门,李林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了。他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不想破坏现在的这份宁静中散发的淡淡的能勾起某些让人回味的气氛和意境。
就在他关上房门的一瞬间,他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呼哧,呼哧”是谁在房间里很畅快地发出意尽懒散的呼噜声。
“这个人是谁?”在李林的印象中,唐琳好像不怎么打鼾啊,而且,即使是有,也没有如此高亢而阳刚啊。
心一点点在下沉。
沉到湖底的最深处时,李林感觉到一种透心的凉。
还是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轻手轻脚掩上房门,李林如同是自己做了亏心事做了贼一般,退了出来。
沿着楼梯,全身无力地飘到楼下,李林再也迈不动步子了。他一跌坐在小区中心的绿化带里。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冰凉的夜风才把李林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惊醒。
他打了个寒颤。
这个寒颤,让他的思绪回到了体内。
躲进一片树丛中。看了看四下无人,李林掏出了手机,拨打了唐琳的电话。
电话那头,很长时间才有人接听。
“喂,这么晚打电话,有什么事吗?”电话的那头,唐琳语气很冷,冷得多年以后,李林想到这个声音,还有些那么的明显挥抹不去。
“哦,天晚了,想你了,想到你那里看看你。”李林感觉着自己的语气很假很假。
“不必了吧,天太晚了。”
“不要紧,我只是看你一眼就离开,我已经在路上了。”李林也不等对方表态,啪的一声,合上了手机。
几分钟后,门洞里,传来人下楼的声音。借着楼梯间感应灯的光亮,李林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熟悉的面容。
呵呵,果然是你王凯西!
答案李林实际上早就推断出来了。他这样做,只是想印证一下自己的推断而已。
看着王凯西匆匆逃离的背影,李林的嘴角泛起一丝悲伤得可以撕裂身体的无奈苦笑。
看到了,知道了,明白了,轻松了吗?从感情的角度来说,细细想来,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第三者啊!自己有什么可以对这么两个人指责的呢?
再次拨打了那个号码。
通了。
“太晚了,今天,算了吧。你好好休息吧。”李林对着电话那端的那个人说了一句之后,再次挂断手机。
就在李林从树丛中走出,现身路灯之下时,楼上房间的灯光亮了。门开了,唐琳穿着睡衣出现在房间门口。
路灯下,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曾经给自己带来无限快乐的男人的身影,颓废而毫无生气的,长长的倒影里上面写满悲哀。
“李林”一个同样有着某种愧疚和伤感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李林身形一顿,但是,他没有停下,对着身后,挥了挥手,他继续保持着缓慢的步调,继续行进。
喊的人知道,被喊的人不会停下。
被喊的人也明白,喊的人不会跑过来追自己。
这一声呼喊,只不过是对曾经的过往,道一声再见。
许多年后,变身为“文化哥”的李林,看到报纸上的一个笑话,会心地笑了。
当恋人、老公从熟睡中突然抱住你说:“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这个时候,你能给出的最好回答就是:你不要惊醒他,轻声问:“我叫什么名字啊?”
感情世界里最遗憾的事情不是进错了房,而是上错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