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07年元旦,河南信阳,李家村。
李老爷子健步如飞穿过村北的小土路拐上了大路,等到记者小方和摄影师小齐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时,老爷子已经在往回走了。
“李大爷,您这腿脚可真是利索。”
“是啊,真不敢相信您老人家已经年近九旬了。”
记者小方、摄影师小齐都是钦佩不已,老爷子的身体是真棒,要不是亲眼所见,逮谁也不敢相信老爷子今年已经八十八岁高龄了。
“老了,要搁十年前,我一口气能够跑两个来回,你们这些小年轻真是缺乏锻炼,想当年我们年轻的时候……”老爷子说着说着,脸上便露出了微微的落寞之色,却不知道是在怀念逝去的青春年华,还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老爷子,跟我们讲讲淞沪会战的故事呗?”
记者小方再次切入了正题,她这次来是带着任务来的,这些年来党和国家逐渐开始正视国军在八年抗战中的伟大贡献,越来越多的国军老兵的抗战事迹被发掘出来,这些曾经为国家、为民族抛头颅洒热血的国军老兵也终于得以正名。
李老爷子就是其中的一个,而且参加过几乎所有的正面会战。
不过小方来了有好几天了,李老爷子却始终不愿意提起往事,估计是早年间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已经伤透了他的心,在心结没打开前是不愿意透露往事了,小方没办法,只能每天大清早赶过来跟老爷子软磨硬泡,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了。
李老爷子再次沉默了,他默默地回了家,一栋简陋的小土屋,小屋里的陈设很简单,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就只有搁在床底下的那口箱子了,李老爷子一个人独住,他的老伴已经在十多年前去世了,几个子女也不跟他住一块。
小齐放下摄像机,殷勤地去外面充做厨房的茅屋烧水。
很快水便烧开了,小齐又用开水冲了杯俨茶,李老爷子忽然叹了口气。
小方、小齐忍不住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的神情都有些振奋,好像有戏!
果然,李老爷子弯腰从床底下把那口皮箱拖了出来,然后打开盖子从左下角取出了一个用红布包好的包裹,一层层地解开红布,里面却是一叠纸壳已经发黄的日记本,最上面的那个日记本又黑又破,好像火堆里捡来的。
老爷子没说话,只把那叠日记本递给了小方。
小方怀着某种莫名的心情接过来,然后打开了最上面那本明显被火烧过的日记本,出乎她的预料,日记本扉页上竟然写着一行明显出自于女性的绢秀字迹——送给我的至爱,李子涵,小方的芳心莫名地颤了颤,难道里面还有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再翻开第一页,入目的却是苍劲有力的笔记,这应该是李大爷的。
民国26年(1937年)8月16日,陕西,宝鸡。
连长刚刚传达了师部的命令,工兵连即刻集结,前往火车站乘车,马上就要去上海参战了,真不知道这一去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许多弟兄都在那里抱头痛器,我心里也害怕极了,可是军令如山……玉珍我的爱人,别了。
民国26年8月24日夜,上海,安亭。
车到上海安亭车站时已经是深夜十点,前方铁路被炸毁,没法继续往前走了,所以只能在安亭车站下车,师部电令,工兵连被分拆成排配属各团作战,我们2排被分给了邱维达团长的306团,并于当晚入驻306团设在安亭的临时指挥部。
玉珍,我好想你,真想不顾一切飞回你身边。
民国26年8月28日,上海,安亭。
306团的辎重装备已经运达,邱维达团长下令全团开拔,据说要去罗店,马上就要跟日寇殊死博杀了,我的心里紧张极了,现在只希望战事能够顺利些,只要战事顺利,就怎么也轮不到我们工兵上战场,玉珍你放心,我一定会活着回到宝鸡的。
民国26年8月29日凌晨,上海,五斗泾。
我们团刚刚打了个大胜仗,击毙了六七百个小鬼子,看着横七竖八躺得满地都是的日本鬼子的尸体,我心里兴奋极了,小日本原来也不过如此,可我又害怕极了,因为四毛和黑二狗被打死了,我好怕也会变成他们一样,要是那样,我就再见不着玉珍了。
民国26年8月30日上午,上海,顾家宅。
不好的消息已经传了回来,1营六百多弟兄全部战死了,营长刘振武也殉国了,让小日本的大炮和坦克打死的,我们正加紧改装地雷对付日军坦克,时间太紧、人手不足,只能先写这么多了……这一段的字迹很潦草,纸页上还有大片土渍。
小方感觉自己的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再无法往下读,这几篇日记很平实,也没有主题剧中经常宣传的那种空洞的口号,有的只是对爱人的不舍,以及对死亡的恐惧,可正是这种真实的情感,才更加感人,也使人更加真切地感受到战争的残酷。
“顾家宅那一仗啊,我们打得真是惨,太惨了……”李老爷子也被小方的声音带回到了七十年前的纷飞硝烟中,日军大口径炮弹的爆炸声再次从他的耳畔炸响,还有已经死去多年的战友身影,也逐一浮现在了他的眼前,宛如昨日。
“我的包,我的包……”李子涵从昏迷中醒来,伸手就去摸自己的挎包,不想竟摸了个空,当下就杀猪般惨叫起来,那个包可是上大学时母亲亲手给缝的,还有装在挎包里的日记本,更是他的初恋情人玉珍送的。
“我的包,我的包……”焦急的李子涵就像丢掉了所有财宝的葛朗台,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然后不顾一切地从战壕里跳了起来。
不时有高速旋转的弹片嗖嗖尖啸着掠过耳畔,李子涵却恍若不觉,只是疯狂地在阵地上到处翻找,脸颊被锋利的弹片划伤以致鲜血直流,还有滚烫的焦土烫得他的手指起了水泡也全然不觉,李子涵只是疯狂地搜寻着自己的挎包。
“子涵趴下,趴下!”身后响起了排长赵炎焦急的大吼,李子涵却充耳不闻,他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回那个挎包,那个挎包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的遗物,还有装挎包里的那个日记本,更是玉珍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轰!”又一发榴弹在几十米开外轰然爆炸,李子涵一下就被气浪掀翻在地,不过很快他又奇迹般地翻身爬起,继续在一片狼籍、硝烟弥漫的阵地上翻找,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终于在一个弹坑边上找着了自己的挎包。
很幸运,挎包只是烧破了一个洞,里头装的杂物也是一样没丢,只有玉珍送的那个日记本被烧焦了封皮。
就在李子涵庆幸不已时,忽然被人猛然扑倒在地。
遂即就是轰的一声爆响,李子涵扭头看时却是排长赵炎,赵炎瞪着牛眼骂道:“你个书呆子发什么神经?叫你趴下,趴下,耳朵塞驴毛了?!”
李子涵尴尬地笑笑,再打量整个战场时不由得心头一沉,敢情日军的大规模炮击已经结束,只有零星炮击正向着306团的阵地纵深延伸,透过硝烟,可以看到一队队的日本兵已经在几辆坦克的引导下向着这边逼了过来。
日军坦克上的前射机枪正猛烈开火,灼热的子弹就像水一样泼过来,在黑漆漆的硝烟中拖出一道道的曳光,看上去美奂美仑的,其实却是收割人命的死神镰刀,只要被其中任何一道曳光扫中,立刻就是喋血殒命的结局。
阵地前忽然间响起坦克引擎的巨大轰鸣声,赵炎和李子涵抬头看时,只见前面有两辆日军坦克已经一头栽进了反坦克壕内,日军坦克的履带正在飞速地倒着碾,往下卷入大量的泥土,试图填平反坦克壕然后从陷阱里挣脱而出。
两辆坦克陷入了反坦克壕,剩下两辆日军坦克也不敢往前了。
不过日军工兵很快上来了,开始在前面探路,确定是否还有伪装的反坦克壕。
“快回去。”赵炎揪着李子涵的脖子就往回跑,由于时间仓促,国军挖掘的反坦克壕只有不到两米深,根本无法困住日军坦克太久,他们得赶紧返回阵地引爆事先埋在反坦克壕内的反坦克地雷,将那两辆日军坦克炸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