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锦绣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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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奇门

“然,我父却忠于汉室。”陆焉冷然道:“他不止一次对焉说过,他当初之所以追随于您,只因天下英雄,唯有您才能使汉室中兴。他可没有想到,时光荏苒,万物磋磨,一个人的志向心性,也终会改变!”

“我与文若如此相得,近几年来,我一举一动,他当明察秋毫。”曹操坦然道:“我赐金盒给他,原是要逼他拿出回雪锦。只是我没有想到,他却因此绝望。”

“因为他早就看出来,以你的野心和手段,如果你得到了回雪锦,你根本不必再保住这摇摇欲堕的大汉江山,甚至不屑于再跟皇帝虚与委蛇!他以为你已得到回雪锦,而他若不死,便只能成为你谋逆汉室的帮凶!纵然他想独善身外,可这二十余年,天下谁不知道他陆文若是你的‘子房’?

文若一生,正直持重,忠君爱民,当初投奔你,是以为你将中兴汉室,如今以死谢天下,也是看出你乃乱臣贼子!”

左慈厉声责斥道:“所以,你不仅负了万年公主,你也辜负了文若!”

“是。”曹操至此,竟然正面应之,且语气镇定,并没有因为左慈的斥责而愤怒,甚至还有一丝疲倦和无奈:

“大丈夫行走世间,以家国苍生为念,有所得,自然也有所遗憾。操这一生,有人负我,我亦负人。元放兄,你一向清高无尘,不慕名利,待人诚挚,然你回想你的一生,就从来没有负过任何人么?”

饶是左慈博闻通经,此时也不禁一怔,想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话语。

曹操又道:“我曹家世受汉恩,初时我未尝不想报效汉室。可是灵帝宠幸十常侍,朝中又经多次政变,两次党锢,最终酿成黄巾之祸,多少世家倾颓于中,又有多少百姓死于非命?我征战南北,不知见过了多少惨事,所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尚不足描绘其惨烈之百一。

可是灵帝薨后,汉室虽存,但元气已伤,百姓之心尽失!纵然重整山河,少帝也好,如今的皇帝也罢,纵有几分宫廷争斗的手腕,又有多少治国安民的本事?

左兄,瑜郎,将士们出生入死、谋臣们殚尽竭虑,还有那些贤人志士抛家弃子,甚至牺牲性命,难道所为的就是要扶起这样一团烂泥么?”

他的话语中,已带上岩石般的坚毅:“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汉即颓败,为何不能取而代之?”

“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当皇帝。”

左慈打断了他的话头,厉声道:

“阿宜要是知道,绝不会容许。”

“是。”曹操冷冷道:“所以,我当年才做出那样的决定。”

“瑜郎,”他不再理睬左慈,却转向陆焉,道:“我一向视你如子侄,又寄你予厚望;我被围铜雀台时,你竟肯来救我,我又怎会对你猜疑?你父亲之事,是他不识时务,又书生意气,若你肯留在我的身边……”

“阿父以死明志,焉为人子,岂能违背阿父遗志?况且焉已答应天师道中各祭酒,终身不仕,甚至不再踏入冀州半步。”陆焉断然道:“焉此番前来,只想救出甄女郎。左先生,她只是个女子,与这些事情全不相干,请你放了她罢。”

“你枉为人子,却不思为父报仇,单惦念着女人!”左慈冷笑一声,道:“这个甄娘子,我是不会还给你的!”

织成听到此处,不禁大急,她原是怕触怒了左慈,又怕引得陆焉分心,更怕被曹操毅然灭口,所以一直不敢出声。此时听左慈心意决绝,再也顾不得许多,拔腿就往门口跑去,同时口中高声叫道:

“陆少君!我在这里!”

眼看手就要触着门扉,忽听砰砰数声,无风自动,也不知左慈用了什么法子,却是草庐的门窗已尽数关闭!

织成扑上门扉,用力拉拽,只觉如铁铸一般,哪里动得了分毫?

只听外面铮铮两声,却是金铁交鸣。左慈怒喝道:“陆焉!我与你父是至交好友,你竟敢对我动手!”

“我父亲一生光明磊落,从不连累旁人,更不算计妇孺!”

陆焉针锋相对道:“左先生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了织成?”

“织成?”左焉冷冷一笑,道:“要放了她,你便去杀了曹贼!”

“人各有志,不能强之!”陆焉显然也动了怒气,道:“左先生,丞相与我父母之事,我身为人子不能妄评!但我父亲确为自刎,我亦绝不使自己行事有违父亲之志向,难道这还不够么?”

“不够!”

左慈嘶声喝道:“你既是不肯,不如便追随你阿父,留在此处陪伴你娘亲吧!”

金铁之声又起,似乎是双方已经交上了手。

而曹操竟然没有召唤他麾下那些卫士,或许是有所顾忌。

织成用力推搡门扉,但都无济于事,忽然想到这草庐墙壁皆是干草夹以泥土而建,或许可以拆个洞来逃生。

她之前不过是早上起来,在铜雀园中随便散散步,又是病后初醒,哪会想到这等变故?那柄“渊清”早就留在落云馆,并不曾带出来。此时只得先用徒手拨拉了几下,以探虚实,触手却觉冰凉硬实,定晴一看,才发现那看似干草编就的庐壁之中,竟夹有异常坚硬的铁板!不禁呆在了那里。

这小小草庐,竟是铜墙铁壁!

左慈这人……他想要干什么?

只听嗡吲声起,有如龙吟!正是织成已经熟悉了的宝剑“冰絜”,在受到金水诀真气激发后,破空而出的啸鸣!

陆焉为救自己,怕触怒左慈,一定是不会带上帮手;而左慈的功夫,织成早已见识过,陆焉只不过数招,便被逼得用了金水诀,显然情况已相当危急。更何况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多疑善变的曹操!

织成更是着急,连连用身体撞击门扉,只觉一阵阵生疼,哪里动得了分毫?

却听一声长啸,却是曹操喝道:“虎卫何在?”

数声应喏,自四周长草之中,轰然响起。虽不过十数人,然气势雄浑,便似有千军万马一般。

曹操厉声道:“给我拿下左慈!”

织成心中一惊:虎卫武勇,天下驰名,左慈虽然轻功卓绝,内力悠长,但若是硬碰虎卫,又是以一人敌多人,恐怕是胜少负多!

果然只听又是蓬蓬数声,是真气弹开的剧响,随即左慈闷哼一声,倒是陆焉喝道:“且住!不准伤他!”

“左元放,”曹操叱道:“你我相交这许多年,为何你总要如此执迷不悟?你数次三番欲剌杀本相,甚至那日摘星楼中,你不惜以回雪锦相诱,令我几乎折在你的手中!可我念及你对阿宜一片真情,如果你肯迷途知返,本相亦绝不会怪罪于你!”

织成心头不禁狂跳,想道:“那日左慈若是以回雪锦为饵,曹操并不是傻子,若是假的,以他的多疑,岂肯与左慈独处?说明左慈身上必有那回雪锦!啊啊!当真会是我想找寻的那幅流风回雪锦么?”

“惜哉……”

左慈喘了一口气,笑道:“那日摘星楼中,我好不容易骗得你与我独处,又以真气和药物催发了你的头风之症,原是想要看着你慢慢受尽疼痛折磨而死,方解心头之恨,可惜偏被那女人撞破!”

“可恨!”他又喘息数声,边喘边笑,道:“所以我又怎么肯轻易放过那女人呢?”

只听又是数声异响,却仿佛是人受到重击、遂又跌倒的声音。曹操叫道:“瑜郎小心!下面可是万丈深崖!”喝令道:“夏侯英!典放!你二人上去,把陆少君救回来!”

又怒道:“左慈!你这妖人设下什么阵势,竟将瑜郎困入其中?”

左慈喘息未歇,又大笑道:“我庐州左元放,岂是泛泛之辈?当此乱世,我敢于这荒野中独居数年,岂能没什么依仗凭恃?这草庐周围,有我所设下的奇门遁甲之阵,天下根本无人可解!”

奇门遁甲什么的,织成虽然不懂,但听他话语,似乎陆焉已经陷入什么困境当中,竟险些不慎堕入悬崖,不禁又气又急,一边拍打门扉,一边高声叫道:

“左元放!老娘才不稀罕离开!你放了陆焉!要杀要剐,尽皆由你!口口声声念及万年公主,又说与陆令君交好,却要害死人家的儿子,只怕九泉之下,是你没脸去见故人才对!”

她情急之下,声音尖利剌耳,穿庐而出,外面人听在耳中,不禁都是一怔。

“好个泼辣女子,”左慈干笑一声,道:“可惜晚了,陆焉着急救你,已经陷入惊门之中,六识俱闭,既听不见,也瞧不见,能救他自己的,只有他自己。”

织成一怔,待回过意来,不由得惶然无计。便连曹操,也是心中大急。

左慈自小聪颖,幼年便被一方士秘收为徒,破门而出,随之飘泊江湖。他一身所学甚杂,经藏、幻术、内功,甚至是易容、八卦、奇门遁甲,无一不精,无一不通。

先前曹操肯耐着性子,与之周旋谈话半晌,也正是忌惮他在这周围设下什么难以破解的阵局。所谓遣开麾下虎卫等人,不过是让他们秘密在四周戡探左慈是否设局罢了。

没想到陆焉救织成心切,终于还是与左慈动手,且果然不慎,陷入了左慈所设的奇门遁甲之中。

奇门遁甲之术,据说是当初仙人传授给轩辕黄帝的,多用于军事布阵与道门秘法。

左慈所学自然是道门一脉,包括了遁法、隐身法、障眼法等,甚至是占卜吉凶、呼风唤雨。通俗地说,就是巧妙地利用时间和空间的差异,把天时、地利、人和结合在一起,形成各种各样的能量磁场,合者为吉,不合为凶,吉凶之间又不断转换,以产生不同的表象和格局,即衍生的“阴阳十八局”。

既可以用于预测自然、社会,人生各种各样或然性和模糊性事物,也可以向人们提供趋吉避凶的择吉方、择吉时,测来意。而掌握了这些,布下一些区区的阵势,来迷惑甚至是攻击敌方,就更不在话下了。

比如此时,左慈便是利用这洛川山河的走向、万年公主墓的方位,再加上自己选中地点所建的草庐一起,布成了一个巧妙的迷阵。这个迷阵看似寻常,但静中蕴动,动变无穷。若人进入阵中,眼前便出现万千幻象,渐渐心志迷惑,不知不觉的,便听从了阵势的摆布。

而那阵势之中,又有八门。而方才左慈所说的惊门,正是指的奇门遁甲中所谓“门”,即“休,生,伤,杜,景,死,惊,开”这八门之一。

这八门各有用途,比如捕猎用伤门,逃亡用杜门,吊唁用死门等;但这八门,又不是固定存在于阵势之中的,它们根据时机而互相转换,机不可寻。

正如左慈所言,有了这奇门遁甲之术,他才能在万年公主墓居住这么长时间。不要说那些江湖蟊贼,便是军队至此,也一样会陷入奇门遁甲的迷阵之中。

此时陆焉陷入惊门之中,惊者,惊慌恐乱之意。入这门中人,心中恐惧将被无穷放大,并幻生出各类恶象,若是灵台不能清明,则恐惧之意会越来越重,最终无法克制,即使在阵中未遇意外,也会心悸而死。

织成被关在庐中,自然不知,但曹操在外,却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在万年公主墓畔,长草石兽之间,有着颇为平坦的地形;陆焉却仿佛走在险峭山脊上一般,脚下步伐小心翼翼,脸上神情虽保持镇定,但面色却变化不定,甚至那双总是淡然漆黑的双眼也不由得微微闭上,显然在强行克制惧意。

夏侯英和典放是虎卫中的高手,一执槊、一佩剑,相貌魁梧不凡,亦都颇通机变。他们虽然得了指令,也看得见陆焉所在,但不知为何,脚下走来走去,明明陆焉近在咫尺,那些石兽也清晰可辨,但就是走不到他的跟前!

他们互视一眼,定神再次走去,明明是紧盯着四面景致,心中也在默默念记,但不过多时,却又回到了原处!

两人额头之上,俱已冒出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