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锦绣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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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升仙

当下左慈翻开帛书,便细细为织成讲解了一遍入门的法诀。逼着织成当场背熟了,又道:“这功法,是我有一年云游,见有童子手执玄龟,说这是他爷爷幼时曾养过的。当时正逢兵乱,他爷爷还只是个黄口小儿,仓皇中被大人弃在一个空废的坟坑之中。过了数月回转时,想去收敛小儿尸骨,却意外发现居然还活得好好的。一问之下,方知那小儿在坑中积水里发现一只玄龟,日日也没有食物,却向着日月跪拜吞吐。小儿饥饿难忍,便学习玄龟的吞吐之法,渐渐亦不觉得难受,居然熬过数月,活了下来。

我便潜心观察玄龟习性,结合自己平生所学,创了这一套丹经出来,若是据此修炼,渐渐亦能不食不饮,甚至是闭合呼吸,进入假死状态。周身除了尚有余温外,与真正的死人一般无异。”

“当时你一定是想着要多陪公主,又怕这墓中空气不畅,才一定要研制出这本丹经上的心法,对不对?”织成忍不住问道。

“是啊,”左慈微笑着看她,笑容淡淡的,却尽是安然之意:“可是如今,我可是用不着了。”

为了陪伴早已深埋幽冥的心上人,竟然潜心钻研,写出这样一本奇怪的丹经。

除了左慈,恐怕再无第二人,为情如此痴狂,罔顾一切。

他虽然未免怪僻了些、偏激了些,但毕竟也是一枚难得的美大叔,若真是埋骨墓中,无异于芝摧兰折,委实可惜,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恻然,垂下眼帘,不知该如何答他才好。

幸好左慈也不再提这个话题,督促着织成背了口诀,又指点她运行了一遍少得可怜的真气。方道:“又过去了半个时辰,想来这墓中空气,最多也只能再支撑半个时辰了。我且送你下去,和曹阿瞒在一起罢。”

织成先前觉得呼吸更是困难了些,但依左慈之言运行了一遍真气,倒仿佛舒缓了许多,自己听着自己的呼吸声,较之以前仿佛也慢了下来,不禁信心倍增。又想着那是修给墓主死后灵魂通过的升仙道,活人过起来不知多么艰难,左慈抓紧时间要教自己《九液金丹经》,恐怕也是要给她多一层生命保障。

她落到这样危险的际地,固然是因为左慈。但他此时尽心尽力,希望她能活着出去,这好意却也不虚。一时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要怎样评价眼前这美男才好。

左慈却对她的心思全然未察,正色道:“半个时辰之后,无论你是否找着机关之枢,我都会按下这墓中自毁的机关。若是出不去,便要与我和阿宜一起永埋地底。”

织成打了个寒噤,连忙点头。

左慈伸手按向壁上机关,只听轧轧声响,整间石室却在缓缓下降,便如现代的电梯间一般。织成大为诧异,猜想脚下石板是活动的,可以被机关随意升降。既是降下去,即是要被送至与主墓室相平的地方。没想到古人机关之术,竟也精妙如斯。

正感慨间,忽然心中一动,回过头去,正视左慈那张俊美的脸庞,定定问道:“其实你并不怕曹****在这里,曹丕会来找麻烦,对不对?因为……因为你若放下了那自毁的机关,整个墓穴深埋地底,曹丕又不是秦始皇,没有赶山神鞭,根本就无法掘出,也打扰不了万年公主的清静。”

她说到此处,只觉喉头有些发哽,眼眶微热:“你是改了主意,还是要放我和曹操一条生路。大叔……其实你的心……根本没有你所以为的那样冷酷……”

左慈哈哈一笑,嘴角又浮起那抹狡黠又不在乎的笑意,道:“生不如死,虽死犹生,织成,这是你教给我的话。所以我改了主意,我想……让曹阿瞒这样活着,或许比让他死在这里,还要完美得多!生不如死,虽死犹生,哈哈,哈哈哈!”

长笑声中,织成只觉脚底顿住,眼前蓦地一亮,却是石门大开!夜明珠的光芒,毫无顾忌地倾泄出来!

背后忽被重重一推,她身不由已,踉跄着冲过石门,直入那主墓室之中!

砰!身后的石门,重重关闭!

织成还未站稳脚跟,但觉劲风扑面,根本无力闪避,喉头已是一紧,铁铸般的手指掐了上来,眼前金星乱晃,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一双闪动着怒火的眼睛,近在咫尺。

是曹操!

织成用力咬了咬舌头,她猛地提起足来,狠狠往曹操足背上踩去!同时手腕一翻,露出早就藏在掌心里的簪子,往那掐住自己喉头的手背用力一剌!

只听“哎哟”惨叫一声,果然喉头上的手指顿时松了。

织成再也站立不稳,瘫坐在地,赶紧喘了几大口气,积攒了些力气,方才用力喝道:“曹阿瞒!你不想活了?”

曹操一手捂住另一只手,犹自有细细的鲜血从指缝中游了出来。他原是满腔怒火地想要再冲上前来,却被织成喝得一愣,道:“你……你叫我……曹阿瞒?”

“叫你什么都不重要吧?”织成方才是听左慈一口一个“曹阿瞒”,听得久了,居然自己也脱口叫出来。但此时生死攸关,岂会跟他在这样小事上纠缠?赶紧摆手道:

“你可千万虽再发疯!我……我是来找你一起逃出去的!”

曹操回过神来,冷笑一声,目光犀利,上下扫了织成几眼,道:“左元放立意要我陪葬,也怕你走漏消息,是绝不会放你我二人逃走!你又在想什么鬼主意?还是左元放不肯让我死得如此容易?”

织成知道他多疑的毛病,在如此的环境下自然会发挥到最大的程度,也不以为忤,更懒得多说;想到时间宝贵,连忙一骨碌爬起身来,便开始认真地敲打自己所靠的这面墙壁。

曹操满腹狐疑,但瞧她那认真的模样也不似作伪,忍不住问道:“你……你当真是在寻找出路?那左元放既在方才攫了你去,怎肯放了你出来?”

“正如你所言,他不想让我们死得太安心。”织成一边仔细聆听所拍的地方有没有空洞的回声,一边答道:“他告诉我,想要出去并不难,这墓室中有一条升仙道,是按墓葬习俗留给墓主灵魂升天所用的通道。只要找到了,我们就可以出去!”

织成忽然想起历史上曹操死后,有七十二疑冢,想必此人也很关注墓葬习俗才对,如何会想不到升仙道?

她这一怔的神情,已被曹操看在眼里,他又冷笑一声,道:

“果然是左元放一贯的作风,给人希望,又给人失望,看人在希望与失望中苦苦挣扎,便是他最大的喜好。你年纪尚轻,哪里知道这些升仙道,本就不是留给凡人的通道,故此路上或有水潭,或有深渊,称为仙湖、仙渊,甚至蓄养有蛇虫之属,称为守墓仙。灵体倒也罢了,普通人又哪里过得去?”

“那也得试一试,否则左元放半个时辰后放下墓穴自毁的机关,我们就会被活埋在此了!”

织成虽然听得心下暗惊,但也绝不肯坐以待毙,正色道:“但有一线希望,也比死在这里强。”

曹操也微微一惊,但旋即想道:“他果真是存了死志。”目视那碧台玉棺,脸上神色几度变化。心中想:“人生百年,终有一死,若能此时死在阿宜身边,是否强过百年后孤寂一人躺在黄土之下呢?”

但他毕竟是一代枭雄,这个感伤的念头只是一闪即逝,便又想道:“大丈夫死则死矣,活着时需建功立业,彪炳千秋,否则又与蛇虫草木何异?况且求死易,求生难,织成尚不曾放弃活着的希望,我曹孟德堂堂男儿,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弱质女流心性坚毅?”

再看织成时,已经飞快地敲完了几面墙壁,除了方才进来的石门,却无一都是咚咚的实音。

曹操亦不再迟疑,他只将目光四下里一扫,便定在了那碧台之上。

织成也发现了他的目光,愕然道:“难道是在……”

碧台之后,是一幅绚丽的壁画。亦同先前那间假的主墓室一样,绘的是墓主升仙图。

所不同的是,先前那幅升仙图,墓主是站在彩云之端,脚下尽是云气瑞光,几乎充斥了半幅图面。

而这一幅,脚下云气瑞光更下一些,却是仿佛人间的房舍,想必是喻示墓主从人间的宅第,上升到了仙界的紫阙。

曹操道:“你且瞧瞧,这人间宅第,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织成定晴一看,不禁“啊”地一声,叫道:“那房舍……那房舍好生奇怪……”

那房舍并非是常见的飞楹桂阑,丹墀朱壁,却是方方正正,有如一座高台,且周身隐约刻满花纹,有些玲珑剔透。

灵光一闪,她明白过来:那房舍,分明就是那放置有万年公主身躯的碧台形状!

或许这副升仙图中,描绘出的墓主升仙所行经的通道,便是这主墓室中的升仙道所在。看那图中彩衣辉然的女子,足尖离开人间的房舍后,是向着左上方冉冉升起,身后拖有无数锦带披纱,如云气般,漫天飞舞。

曹操和织成的目光,一方往左上方的墓顶看去。

墓顶皆是花纹繁复的石刻,有鸾凤紫芝之象,当中一尾鸾凤的口喙之中,恰好镶嵌有一颗夜明珠。

与墓顶攒成圆月状的群珠不同,那只有一颗。也正因为只有一颗,其光芒被群珠之光所掩盖,若不是刻意抬头,是无法看到那颗夜明珠的。

两人几乎同时,眼睛一亮。

魂灵升仙,自然是往上升。况且即使是并不懂得墓葬习俗的织成,也从先前的壁画上猜得出,那鸾凤的功能,便是当前引领墓主升入仙界的意思。那么这墓顶上正好又有鸾凤,且喙中含珠,是不是那里便是升仙道的入口呢?

曹操已经一跃而起,衣袖拂处,手指已在那珠身上轻轻一按。

没有声音。

什么也没有。

四周静到连呼吸都没有了,因为他们二人已经紧张到屏住了呼吸。

“难道我们竟是猜错了?”

织成苦笑道:“分明这壁画上所示意的,便是墓主上升天阙,为何却……”

曹操却看着那碧台之上的白玉棺椁,静静的不作一声。

“是我错了,”他忽然道:“当年阿宜便常常嗔我,总是不肯听她说什么,总是不肯关心她想什么。”

织成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她那时常常对我说,最爱看的故事,便是萧史弄玉之典。”

汉朝时,刘向有一部《列仙传》,里面写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个叫萧史的人,擅长吹箫,箫音如鸾凤和鸣。秦穆公将小女儿弄玉嫁给了他,夫妻感情十分和美,传为一时佳话。后来萧史乘龙、弄玉跨鸾,双双成仙而去。后人在形容得到佳婿时,“乘龙快婿”之典,便是来自于这个故事。

曹操还是看着那白玉棺椁,身躯如凝固一般,不动分毫:

“从前我总是嫌她罗嗦,为什么这样一个故事,在我面前总是说,说了一次又一次。”

“丞相大人,你居然不明白?”织成瞪他一眼,道:“弄玉是公主,她也是公主,可是弄玉有萧史,她又有谁呢?这分明是在暗示你,愿你为乘龙快婿,效萧史弄玉一般,夫妻和美,成神仙眷侣才对啊。”

“神仙眷侣……”曹操嘴角牵动,露出苦涩笑意:

“阿宜,你难道不明白,即使我懂得你的意思,但我还是不能娶你啊……”

汉朝驸马,多为虚职而无实权,虽然尊贵却无前途。以少年曹孟德那样勃勃雄心,如何肯为了一个万年公主,便始终居于驸马的身份而终老?

女人的心中往往只爱着整个人,可男人的心中却是爱着整个天下。即使是尊贵美貌如万年公主,也不能令得曹孟德停下他志得意满的脚步。

“可是,我没有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年,冥冥之中,你仍然记得这个故事,并且再一次告诉给我。”

曹操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