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锦绣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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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封诰

“女郎还在怪婢子么?”槿妍身上并无酒气,显然也没有沾酒,目光清澈而认真:“婢子回到绫锦院后,想了很久很久。现已知道是自己错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次前来,便是想请女郎给婢子一个机会,让婢子证明自己。”

织成不置与否,明河却也赶紧道:“正是。院丞姐姐,明河再不会犯那样的错,请姐姐给明河一次机会!”

“我有什么机会可给?”织成一笑,反问道:“你们又有什么打算?”

明河望了望槿妍,后者却已盈盈拜下身去:

“女郎并非浮夸之人,根本不会有什么衣锦荣归之念。婢子大胆揣测,女郎做了这中宫少府,必会在中宫有下一定的举措。但女郎身边只有阿苑一人,恐怕不便。”槿妍抬起眼来,认真而坚定地说道:

“若女郎肯用婢子,婢子必不负所望。”

“槿妍果然还是最懂我。”织成忍不住哈哈一笑,伸手便扶了她起来,亦认真地望着她那双明眸,问道:“可当真是想好了?我那里看似风光,却是龙潭虎穴,不如绫锦院多矣!”

“女郎但行,婢愿从之。”

“还有明河!明河亦愿从之!”

“你说五官中郎将下午找了你?”织成有些好奇,对镜拆下簪珥。槿妍熟练地帮她理顺垂下的黑发,应道:“正是。五官中郎将说,知道女郎为人倔强,轻易不肯求人。让婢子若见事不谐,便悄悄去找他。”

不知为何,这种梳发的私密事务,织成更愿意与槿妍相处。即使是在宫中,她也不愿让阿苑去做。

或许潜意识中觉得,阿苑那拿剑之手,并不适合做这样的栉沐之事罢。

“他可是看错我了。我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贵女,所以从来不会吝惜向贵人的求助。只是诸事未备时,便向他求助,未免有些失措。再说,他若当真要助我,为何不当面来向我说?”

她回想起自己与曹丕最后一次见面,那个清晨,她从衾被中伸出手,迎着阳光,孩子气地玩着淡金尘灰中的手指。

曹丕穿着中衣,侧卧在一旁榻上,也不知饶有兴趣地观看了多久……

她的脸忽然有些发热。幸好是晚上,烛火不够特别明亮,看不清她的脸是否变红。

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曹丕也不愿当面和自己说话?

织成定了定神,瞧着镜子,但见槿妍将自己的头发一绺绺分开,又耐心梳通。这是她的长处,做事时总是有条不紊。

“五官中郎将……看上去很忙……”槿妍微微一笑:“不过,他既然是假装与少府有婚约,自然此时不能来找您。否则就不合情理了。”

织成释然了:“你说得对。”

她一回绫锦院,曹丕就正好赶来了。赶来了近在咫尺,又不曾来见她,却悄悄见她的侍女。倒是极为符合恋爱中人那含蓄羞怯,却又渴慕思狂的状态。

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权贵门阀子弟,或许从小生活的环境太复杂。年纪轻轻就极有城府,个个都能当得了金马奖影帝。

“槿妍,”织成忽然问道:“你可会怪我对你太无情?我们曾共过生死,我却因为那样一件事,对你们大发雷霆。”

“婢子这一次,认真的想过许久,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共生死易,为知音难。”槿妍在镜中平静地凝视着她,叹了口气,又去梳理织成的头发:“激于一时义气,与女郎同生共死,并不是难事。可是要懂得女郎的心,并尊重女郎的选择,才是最难的事。”

织成是在第二日向曹操上书陈述织机一事的。

这短短的时间内,她把主要精力放在马钧的新织机上。新织机的速度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后来在运转中发现,与旧的织机相比,它对于花纹的织作上面比较单一。因为当初在进行改造时,是将是否能完成织成上次罗列出来的二十三种最为畅销的锦匹花纹来作为目标的,所以若是变换了新的花纹走向,反而会大费一番周折。

就长远来看,一架不能自如织出新鲜花纹的织机,其价值就要大大降低了。

马钧当时觉得很是羞愧,但是织成安慰了他。并且还是将新织机的情况上书给了曹操,功劳自然是归给了马钧,但素月与高喜亦有管理方面的功劳。当然还是以织造司的名义,先转上方御府再呈现丞相府,只是在奏陈的末尾落下了绫锦院甄氏拜上的字样。

曹操那边的回信果然是非常神速,当日下午便有内侍来宣读了丞相的奖掖之令,包括司官高喜在内的织造司上下属吏全部得到了嘉奖,为钱六千铢、锦十匹。而对于马钧,曹操果然应了织成之请,赐了他斗食佐吏的出身,这虽然是大汉官僚体系中最底层的第十七级,但毕竟是摆脱了白身,踏入了仕途。

更让织成惊讶的是,素月此番也正式被赐了一个织室丞的从八品官职,并赐享秩三百石。

这个信号耐人寻味。

前朝时曾设东西织室,并有织室令。令下设丞、令史等属吏辅佐。但到了东汉,织室令被废除,只设织室丞。曹操主政之后,干脆就越过织室丞,使织室并入织造司下的四院之一,然后直接让上方御府令接管了整个织造司。

没想到曹操现在又重新封赠了织室丞,这就意味着,绫锦院不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真正意义上的织室。而织成的院丞,当然也就没了。

其实现在的绫锦院,本身就相当这种织室。但原先的院副,不过是不入流的内官,哪象现在的织室丞。

更重要的一点是,若是绫锦院,自然是要属于织造司和上方御府管辖。

而改为了织室,则织室丞是直接听命于少府。

但眼下因了皇帝本身形同虚设,所以根本没有设立专纳山川河泽之税以供养皇帝的少府一职。

且因为没有皇太后,所以长信少府也就不存在。无论是朝廷还是后宫,真正能与少府二字沾上边的,就只有织成这个中宫少府。

任是谁人,也一眼就看得出来,曹操这是将织室全部拿了出来,堂而皇之地交给了这个甄氏!而且把持织室之人,正是织成的亲信素月。织成的院丞虽然没了,却被以另一种方式,将绫锦院仍是交到了她的手中。甚至是从前染料丝绢等物,还要经司官同意,方能从别院调取,这一成立织室,便能独立拥有诸物。

同时,织成完全可以越过织造司和上方御府,直接向曹操进言织造之事。将这样重要的地方交到了她的手中,其信任之意,昭然若揭。

种种羡慕嫉妒,自然如潮水般暗涌。而高喜却在暗暗庆幸,当初在铜雀之乱中自己便瞧出这女郎非池中物,后来更是一直着意巴结,从不曾仗着职务欺辱于她,看来果然是十分值得。况且马钧是他所举荐,却入了曹操青眼,说出去他也面上有光。

而曹操所赐的钱帛等物,他当然不会当真就全部吞下去。当下除了满面笑容地向织成和素月马钧等人庆贺一番外,亦慷慨地动用了这笔钱帛,甚至还从织造司中拿了些金钱,吩咐属吏安排大兴土木,真的将绫锦院与织造司分隔开去。

马钧对织成的感激之情,更是溢于言表,只恨不得一夜便造出架新织机来,以报答其知遇之恩。

而织成只觉得意外的是,在把素月的功劳报上去之前,她问过素月的姓氏。

素月当时只是微微一笑,摇头道:“素月颠沛流离,家乡籍贯俱都忘了,连名字也不记得,哪里还记得姓氏?”

她眼中闪动着一抹温情,道:“记得您说过,您不愿姓甄,愿从母姓董氏,不如我就姓董罢。”

第三日正午,织成安排好织室诸事后,携诸侍从返回中宫。这次她的随从之中,还多了一个明河。不过她没有带上明河,只携了阿苑,便去椒房殿参见伏后。

“听闻少府回织室之后,便献上了新织机,大得丞相之赞赏,日后织室日出斗金,便都是少府的大功呢。”

伏后坐于殿上,笑吟吟地吩咐:“还不为少府奉上温浆,以解渴疲?”

她衣袍辉煌,鬓发如云,端坐在殿上的模样,高洁而又慈和,俨然是一国之母的风仪。但是织成不信,面对着自己这曹操的最新心腹兼准儿媳、处事如此跋扈出身又如此低的少府,她就当真如此天真温柔。

她回宫来拜见伏后,只是出于礼节。但是一点都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虚无的客气上,俯身下拜:

“臣不敢。臣为中宫少府已有三日,尚未见过属吏。公事繁忙,就不再打扰皇后了。”

郑长使不由得又在肚子里冷哼一声。

知道为少府三日,未曾见过属吏,还假惺惺装什么勤于公事的模样?

她瞧这年轻的织奴,当真是越来越不顺眼。她是皇后的近侍,虽然不受少府管辖,但是职务和封秩,都比织成要低。在皇后身边倒还可以混过去,若是私下遇见,每次都要行礼是少不了的。

想到此处,不觉又是一阵气闷。

伏后从善如流:“少府说得有理。那就退下罢。”

织成躬身告退,伏后却象是想起了什么,扬声叫住她:“少府,再过十日,便是冬至。本宫要在椒房殿举办一场冬宴。届时各夫人贵眷都会驾临,你可要好好操办一番,万不可失了体面。”

“是。”织成心中暗暗纳罕,冬至并不是个什么了不得的节气,伏后一向又低调,据她进宫前向槿妍问过的情况中,便可以得知,伏后来邺宫之后,向来深居简出,哪里有什么游宴冶乐之事?除了宗室中的县主乡主等人外,也向来不与大臣的家眷相往来。

前朝妃嫔虽品级众多,共十四等并家人子等视斗食的封诰,但到了光武帝建国时却去繁为简,妃嫔称号只有贵人、美人、宫人、采女四等,其余的品级都是女官的封诰。

到了汉献帝就更可怜,嫔妃不过数人。这样的数量……又是跟随在一个落魄皇帝身边,伏后怎么会忽然想起举办什么宴会?

伏后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而没有波澜,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她话中暗藏的重要性:

“少府是上午回宫的,想必还没有得到消息。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已经传诏,丞相劳苦功高,已被进爵为魏公。并许社稷立庙,设尚书等及六卿。本宫身为皇后,自当在椒房殿设宴,为魏公夫人贺。”

“既然如此,臣还有一请。”

织成笑得云淡风清,眼神却十分真挚地望向伏后。这样的注视原本可算是无理,但伏后竟不由得避了开去:“何事?”

“臣初至中宫,只随身两个小婢,并不谙于宫务。臣斗胆,想请皇后赐臣一人,以备冬至之宴。”

伏后微笑起来:“少府为中宫内官之首,要调什么人尽可自便。”

“可是娘娘,臣要请赐的,正是郑长使呀。”

从椒房殿出来,织成回想郑长使那猪肝色的脸庞,尽管十分开心,但还是难以掩去内心的震惊之情。

曹操的野心,天下无人不知。而来自未来时空的织成更是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最后是逼得汉献帝不得不打破本朝异姓不得为王的祖制,破例封为魏王。而他的儿子,五官中郎将曹丕,更是终于逼得汉献帝退位,真正做了皇帝。

但是前不久,在曹操刚迫不及待地想要实施这一野心时,他最为亲近的谋士助手,陆焉之父陆彧却提出了反对。而陆彧最后也被迫自杀,虽然死后谥为敬侯,但曹操对此不是不愧疚的。

特别是陆焉公然表示放弃仕途,出任天师道师君,并带着陆氏宾附侍从等人前往巴蜀后,曹操有很长时间郁郁寡欢。

这些情况织成都听说过,且再也没有听他提过进封魏王一事,她以为历史终究是有了小小的转折,但是今天,突如其来的,却得到了他被封为魏公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