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锦绣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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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挑衅

众恶少年都觉这计策十分高妙,果然选了个最有力量之人在最下,稳稳地扎了马步,再一人踩一人肩膀,如人梯般立了起来。足足立了四人,这小青蜓身量最小,又十分轻灵,果然很快便缘到了人梯最上,此时那宅墙高度便恰好齐着他额头,小青蜓深吸一口气,双足只在下面那人肩头一点,果然如一尾小小青蜓,十分轻盈地落入了宅院之中!足下没有一丝半分沾着墙头的蒺藜!

众恶少年见他飞跃而入,心头大喜,忽听砰地一声闷响,似乎有水花四溅,却是那小青蜓在里面惨呼起来,叫的却是“救命!”

顿时院中灯火通明,有数名女子笑声,银铃般响起。想来是董真的那些侍婢,笑声中唯见欢畅,却毫无惧意。

侍婢在此,董真又怎会不在?

众恶少年面面相觑,但知对方有了防备,哪里还敢多呆,也顾不得小青蜓并最先被掠入宅中的朱姓恶少年了,只得一轰而散。

小青蜓怎么也没想到,赵吉的宅墙底下怎么会有如此深的一片水面?从未听赵吉提起过,如今却千真万确地落入了水中!

北人会水的不多,小青蜓也不例外,不过是略识些水性,可这寒冬腊月的水中简直如万针攒剌,冰凉的寒意仿佛透过了骨头,便有些许水性也早就丢得无影无踪!

在水中扑腾了半天,双足根本还未触及到水底,倒是双臂起先奋力拍打水面,此时却很快冻僵,又冷又重,象灌了铅一般再难划动,失了力道,那水就再也托不起身躯,整个人往水底缓缓沉去,眼前一片黑暗。唯有残存的意识中,那些无所不在无孔不入的水流,犹如一个密不透风的大蚕茧,正在将他一步步裹紧,他有如茧中的飞蛾,虽在拼命扑扇着翅膀,意识和力气却都在渐渐流失,只往黑暗深处不断滑去。

可是要死了……他在心里哀嚎道:便是死了,只怕也无人来顾念,擅闯世族居所,死了也是白死……

忽然,一团明亮的灯光,透过黑沉的水面,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随即哗啦啦一阵水响,小青蜓只觉大力陡至,自己离开了那片冰冷的蚕茧,冷风扑面吹来,却有着从未感觉到的热度。有人在七嘴八舌说话,声音清脆,想来俱是女子:

“呀,这人还没死!”

“湿淋淋的,想必冻得狠了……”

没有死……他心头一松,终于晕死过去。

恶少年们企图潜入云落坊之事,第二日便在金市传扬开去。

杨阿若在前一晚,其实早就知道了。杨阿若明面上没有理睬董真,暗地里还是派了人留意,那群恶少年即使当真翻入宅中,想对董真不利,他的人也不会坐视不理。只是他有意给董真一个教训,便没有制止恶少年们的行为。

只是没有想到,董真自己居然解决了些事。他竟在宅墙底下挖了壕沟,完全是一副打仗中守城的作派。这些恶少年哪里通晓军事,自然就又折了个小青蜓进去。

杨娥听闻此事后,在家不依不饶,向着杨阿若大发娇嗔:“你便是不派来投军的游侠儿,也该有几个狐朋狗友,去给董君作侍卫罢?难道以他的身份,次次遇上这种事情都要亲自冲锋?你妹子的命就如此不值钱,你才对救命恩人如此冷漠?”

不过,即使杨娥不发脾气,杨阿若也自知对于董真此事,自己是有些反常了。他有心想对妹妹说点什么,却终究是谨慎地闭上了嘴巴。

只是第二日上,杨娥如往常一样,自个儿气哼哼地去了云落坊后,杨阿若带上几个游侠儿,也随之而至。

董真接过杨娥的绫巾,却并没有擦手。只到一个小婢捧上铜盆,里面盛有热气腾腾的香汤时,他才先将绫巾交给小婢,自己仔细洗净了手,最后用绫巾揩干水份。小婢接过绫巾,他还叮嘱了一句:“洗净还给杨女郎,别忘了。”

从头到尾,动作舒缓,举止优雅,仿佛前一晚没有受过任何惊吓,也仿佛这并不是在陌生而危机四伏的云落坊,而是在一处安全又悠闲的贵族别院。

别的不论,这董真心思沉着,养气功夫极好,这一点的确是远胜常人。杨阿若想到来前听到的那件秘事,不禁在心中冷笑一声,忖道:“董真必不是轻易退缩之人,恐怕那人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杨娥已经叽叽喳喳地讲明了来意,她一见董真,便是这副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的小女孩状态,全不似杨阿若记忆中那个冷淡又暴躁的妹妹。

董真听说杨阿若带来了两名武功高强的游侠,暂为她之护卫时,不禁有些意外,抬起头来,对着杨阿若微微一笑。

这个始终戴着面具的男子,一向是冷淡的。与杨娥从前倒是颇为相似,只是完全看不出他少年时有那样暴烈的脾气。他为什么要戴面具?难道是争强斗狠时伤了面颊,十分难看?

不过,盯着人家看和避开人家的脸都不太礼貌,董真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更为自然,不被面具的狰狞所影响。她心中明白,杨阿若对她一向是敬而远之的,即使自己救了他妹妹,也没让他放松半分警惕。

他一定是看了出来,自己是个女子。

除非自己告诉他所有的来龙去脉,否则不能使他完全释怀。可是董真并不想告诉一个陌生的游侠儿首领,自己真正的来历。反正她并没有真的打算借助他的力量,事实上如果太过借助黑暗皇帝之力,对于正常开办织坊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便是要借助他的力量,也要在最恰当时机。不要因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磨光了曾经的恩义,以致于到时没有任何筹码可以求助。

不管到这个时空她的身上披了多少张假皮,骨子里她还保持了另一个时空的本质:商人的利益之心。即使是对于所谓的恩义,也一样要计算精确,虽然面对心底无邪的杨娥时,多少有些愧疚。

或许让她真正不以利益计算的人,只有陆焉吧。

按路程来算,他应该早就到达了巴蜀。那里属于益州管辖,天师道的势力又不容小觑,不知益州牧刘璋对陆焉的归来,又会作何应对?

最近她经常会想到陆焉,大概是从在邺宫任少府起,便独立支撑了太久,太过想念陆焉曾经的保护吧。

与陆焉身形相仿的杨阿若,如果不看脸,再换上一身雪白浅紫的衣裳,应该也会有那样轩高的气度吧?不过陆焉更飘逸,后者却颇有煞气。便是此时,穿了一身双树舞兽明光锦裁就的长袍,自面具以下,俨然是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却仍是让人一看,便本能地有些生寒——那是在杀机中浸淫多年的人,才有的森然戾气。

侍婢奉上茶汤,双方也十分有礼地相对跪坐,杨阿若这才唤来那两名游侠。都是三十六七岁,相貌普通,举止沉稳,粗略一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最常见的坊间男子。不过董真只稍提真气,便感觉到二人的呼吸绵长轻稳,步伐几乎听不出声音,显然内力深厚。至于外貌的不出色,其实对他们来说更是一种保护,至少派他们办事,不会被人轻易记得明白。

这两人是杨阿若陇西的旧人,且也都娶过了妻室,这样用起来更为可靠。看得出杨阿若虽然面色不豫,但送这两个人还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并没有为了妹子的心情,随便塞两个人过来。

董真当下十分高兴,唤来阿茱,赏给了两名游侠儿一个一个锦囊,里面有两贯钱,合一千铢,可算是极丰厚的赏赐了。

那两名游侠儿也颇为意外,他们都是昔日受过杨阿若的大恩,才来跟随杨阿若。依他们的脾性,是不屑为官家做事的。所以虽然长随杨阿若左右,却并不肯入伍搏个功名。原本也不肯来投效董真这样的世家子弟,但听说是救了杨娥,才勉为其难而来。原也听了一些传闻,认为董真这样暴戾的世家子弟尤其是出身武将世家的,一定骄纵粗鲁,没想到却是这么个谦良俊美的郎君,且一出手便如此大方,也是自己的颜面,心中便有了几分知遇之感。

杨阿若却长身而起,沉声道:“某有一言,请与董君私谈。”

董真微微一怔,正待说话,却听脚步声响,一名侍婢快步而入,急道:“主君!那群恶少年又来了!在坊门叫骂不已,奴婢们虽关闭了坊门,他们又惧怕主君手段,一时不敢冲入,却聒躁得十分难听!他们还说,若不归还其同伙,必要不与主君罢休呢。”

“阿兄!”

杨娥急得扯住杨阿若衣袖,叫道:“他们欺上门来,莫非阿兄你也不管么?”

杨阿若正待说话,却见董真拍了拍掌,站起身来,道:“来了正好,今夕何夕,嘉宾云集。倒是个好日子呢,阿萝,你随我来。稍事安排后,咱们就去会一会。”

杨娥大急,叫道:“董君!”一边连作眼色,示意他向杨阿若求助。

董真却向她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眼波流溢,盈盈一笑。

众恶少年鼓足了勇气,一起拥去董真的云落坊,想着青天白日的,也不怕遭了他暗算,索性去将小青蜓和朱姓恶少年要回来。又因刚得了有心人的提醒,道是若是要不回,便去讹一讹他,说是“私挖壕沟,坏人宅第”。这宅子是赵吉的,董真先前打通厅堂做织室,是写在契约中的,无法变动。但挖出壕沟灌注了水流是个大工程,做主人的完全可以收回。那董真口口声声朝廷律条、魏公钧令,如今却看他怎样应对!

更何况董真自称陇西董氏,却别无族人为证,到时再栽他一个细作之罪,送往大狱之中,他所有金钱织机等物,岂不是都归了赵吉所有?而赵吉得了众恶少年之助,哪里不分出几杯羹来?

谁知刚一赶到,才开始叫骂一些威胁言语,便见云落坊大门洞开,先鱼贯而出两行青衣侍婢,风姿秀美,袅娜动人。尤其是身着的那身青衣,并不似平常婢仆所着的青绿之色,却是浅浅的碧色,宛若荷根新绿,又如雨后青空,实在是赏心悦目之极。便是洛阳人一向自诩见多识广,也的确是怎样奢靡的王公贵族都见过,却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浅碧。

更奇怪的是,这样寒冬的天气,寻常人多是穿着几层绵服取暖,还冻得缩手缩脚,她们身着的青衣分明要轻薄得多,却是举止大方,绝非丝毫瑟缩之态。

这些侍婢,早前就有人认出来,原是史万石家新买来的一些女子,容色才技都颇为中庸,便是调教一番在世家大族去做婢伎,也不过是二三流之列。当时董真买了去,外人还只道他是用来做织工的,没想到却是真正的侍婢。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这些女子面貌都为之一新。眉目之间再无那样卑弱惭色,那含笑而立的落落大方之态,倒当真是有了几分世家婢女的气度。

那如玉面容,加上这浅碧衣裳,便如隆冬时节,活生生地在云落坊前种了一株株水仙,凌波临风,亭亭玉立。

众侍婢当中簇拥着一名年轻郎君,穿一领紫底绯纹绵袍,外披墨貂,长眉星眸,贵气逼人。可不正是董真?

先前董真既然不向杨阿若求救,以杨阿若的孤高,自然也不会理睬。不顾杨娥的反对,带着她从侧面的角门出来,立在巷角,悄悄探看。两名游侠儿自然留在了云落坊中,但不知为何,董真并没有带他们出来。

杨娥虽然心急如焚,但是无论阿兄还是董真,都是颇为高傲之人,一个不屑求,一个不屑做,不由得颇为懊恼。然而此时见了董真那卓然神采,但觉满腔忿急,瞬间仿佛都烟消云散,脸却渐渐热了起来,想道:“是了,我怎么忘了董君他并非寻常的男子,他当初在流民之中,尚能从京兆杜氏手中护得我们周全,如今又怎会怕几个恶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