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锦绣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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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说服

那一次载着崔妙慧前往史宅后,董真过人的耳力便已听得清清楚楚,旁边小楼中这二人的对话内容。

后来何晏忽然在洛阳出现,便引起了她的疑心。

别人倒也罢了,何晏是个最好奢华的家伙,在邺城还常常抱怨衣食住行不够精美,比不上昔日的帝都洛阳。又怎么会在洛阳如此凋敝的情况下,匆匆赶了过来,连洛阳令都没来得及知会?

何晏巧妙地利用了与她的重逢,让外人认为他此行只是为了与阔别多年的“好友”董真相会。然而对于当事人的她,又怎么会相信何晏语焉不详的推诿借口?

又或许是何晏知道她并无势力,也不担心会影响到他的“正事”,所以连编个象样些的借口都欠奉。却没想到她会利用杨阿若手下的游侠儿,查出了何晏所来,竟是为了史宅的那两个神秘客人!

所以那一晚,她先是派人故伎重施,将石漆浇在了史宅的宅墙之上,火光燃起,既惊走了何晏派来的杀人,又给史宅示了警。然后她又故意出现在杜氏位于濯龙园的宅子里,拖住了何晏,让那些人成功转移。

史万石这样的老江湖,都自甘于那些人的指挥之下,加上杨阿若的游侠们传回来的零星信息,初步肯定是来自江东的贵人。然而陆议的出现,却让她可以完全笃定史宅小楼中的这两个神秘人,自称纮的那个是江东名士张纮。

张纮对于洛阳人来说并不陌生,还是在孙策在世时,便作为使者来到了洛阳,为的是给孙策求官在朝廷中进行活动。孙策去世后他也没有离开,反而置了产业,买了美姬,纵情声名之中。

然而董真知道他是张纮之后,却立刻想起了后世中,从三国演义中看来的故事:江东二张,就是张昭和张纮。张纮虽然曾一度滞留在洛阳,但最终还是回到了东吴,并且孙权手下做到长史之职,对于东吴的政治稳定出谋划策,颇得宠信,连孙权迁都到秣陵的主张,也是由他提出来的。后来他病逝,孙权还为之流下眼泪。

既然如此,那么张纮在东吴的地位和得到孙权的信任度,并不是象外人所认为的那样失了依恃,又不为新主孙权所信任,所以才醉生梦死,他倒极可能是东吴安排在洛阳的一枚暗藏的棋子。兼之他熟悉这边情况,也算是半个土著,以好色之名,与史万石这等“大艳使”往来传递消息,也不易被人所怀疑。

而另一个,这样年纪却又这样地位,能被张纮称为主公之人,又使陆议追随身边的,除了吴侯孙权,更不作他人之想!

曹操眼下正加紧攻打东吴,孙权却来了洛阳,当真是胆量颇巨,也是常人根本无法猜度之由。但是他也很是谨慎,精干的护卫们,都由史万石采用了那样迂回的法子安排在史宅。而孙权真正带在身边之人,是陆议。陆议虽是吴郡人,从前却一直没有出仕,在外声名不广,又有陆焉这一层关系在,往来邺城洛阳之地就方便了许多。而陆议外表虽然是个儒生,却是文武双全,带在身边,既可参赞,亦可保护。加上孙权自己也想看看洛阳等地的虚实,才冒险而来。

只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从千年后的时空穿越而来的董真,却分明洞悉了此时看似与东吴极少瓜葛的张纮,以及与陆焉同族的名不见经传的陆议,在东吴集团之中即将拥有的重要身份,并由此推断出了那年青男子,正是如今的吴侯、后来的东吴大帝孙权。

她是慎重地想了很久,才决定前来追赶他们的。

身为一个商人,没有只困一隅,不在天下四海做遍生意的道理。眼下好不容易搭上了这条线,不在东吴的主人面前露上个脸,留下些深刻的印象,才叫是错失良机。

可是如何留下深刻的印象,又不至于让对方起疑心,干脆灭了自己的口,这却是一个极具冒险的时机。

然不管如何,秉着一向喜爱冒险的本性,她还是大胆地追赶而来。

张纮先已微微失色,细长的凤眼之中,蓦地射出一缕寒意。陆议心中不禁一颤:他这分明是动了杀机!

正待婉辞相拦,却听董真的声音再次响起:“多承兄长赠玉,以弟待之。天下间岂有兄长远行,而弟不前来送行的道理?故此董真驰马追来,还望陆君勿怪唐突!”

陆议不由得轻吁一口气,探身出去,跃下车辕,叫道:“贤弟何必如此多礼!”

董真面上笑容却越发真切:“兄长品性纯良,为人仁厚,弟岂能不知礼?”

陆议更是大感惭愧,这董真交接贵人不少,连一向高傲的何晏对他似乎也多有将就,而董真对自己的态度,比起对待何晏还要真诚得多,也热情得多。无论地位还是声名,何晏与陆焉,都远胜自己,董真何必来攀援自己,自己方才却还有一缕胡乱的猜疑之意!

他本来也是聪颖之人,只是万万不会想到董真早已洞彻了他未来的辉煌人生才着意结纳,故此感动倒是发自于内心。

却听一人缓缓道:“既视陆君为兄,何追踪而来?”

帘子一掀,却是张纮露出脸来,脸上神情淡淡的,还有些冷漠。倒是目光如电般,探询般地落在了董真面上。

董真眉头微皱,向陆议问道:“兄长,此人是谁?”

陆议踌躇了一下,张纮自己却答道:“我乃伯言之同乡,姓张名纮。”

董真表情也明显的冷淡下来,显得根本未曾听过这个名字,更不去理他,却向陆议恳然道:“先前锦里市集之上,弟要应付各色人等,无暇照应兄长。但心中觉得不安,故此兄长方才离开,弟便命人前去追赶,想私下邀请兄长今晚相聚一番。不料弟所遣之人却发现兄长在永和里史宅前上了这辆辎车,很快竟离城而去。弟接到回报,心急如焚,这才仓猝赶了过来。弟所行虽是唐突,然出自真心,何谈追踪二字?且便是追踪我兄,又与君有什么相干?”

她这番话虽是对陆议所言,但相当于已对张纮的质疑做了侧面的回答,且也合情合理。只是最后一句,终究还是露出了一贯厉害的声口。

陆议更是感动,叹道:“为兄奉族中长辈之令,前往敬侯墓祭吊,完毕后自然是要尽快赶回吴郡。先前在锦里时,不过是恰好史贾有友人张兄要前往吴郡,为兄便搭了这辆辎车。”

张纮在旁冷冷道:“巧言令色,未必是真。不过乘车离开,急从何来?”

董真冷笑一声,道:“张君刚从火中拣了条性命,便很快忘记了此事,反向有恩之人如此咄咄相逼了么?”

“火中?”这一次不仅是张纮与陆议暗暗心惊,便是车内的孙权也遽然色变,手指紧紧按在了铜手炉之上。不过张陆二人向有定力,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唯有张纮双目更是冷电般,定定地射向董真。

他们此行是扮作寻常商贾离开的洛阳,虽然乘坐宽阔的辎车,但车辆普通,毫不起眼。而他们的护卫,也扮作是普通行人远缀于车后。

更何况有陆议在,陆议外表温雅,谁也想不到他剑术超群,且有力搏狮虎之勇。如果想要掩杀孤身前来的董真,当真不费吹灰之力。

陆议在心中长叹一声,衣袖垂落,掩住的手指却悄悄摸向腰间短剑,忖道:“你昔日示警,主公吩咐我在锦里当众示好,为你的‘天水碧’赚得头采,这便是已经酬了你的恩德了。但你若是此时行为会危及主公,所谓忠义不能两全,为了东吴百姓,你虽叫我一声兄长,我却也不能不将你灭口了。”

董真毫无惧意,脸上冷诮之色更浓,转向陆议时,才稍稍放霁,道:“这位张君方才问我急从何来,不妨直言告诉你罢,若不是兄长上了你这辆辎车,我还不会远远地追出来呢。”

陆议一怔,问道:“贤弟这是何意?”

“实不相瞒,弟与史万石也有过往来,一日无意中发现有人欲向他行不利。弟便令人及时以石漆引发火头,向史宅之内示警,如今想来,那引来史宅之祸的人,必定就是这位张君了!”

他这是直承那史宅之火是他所放了!这件事十分机密,放火者又是何晏的属下,这董真却毫无顾忌地直说出来,显然已经根本不打算向他们隐瞒自己的怀疑,更重要的是,他并不担心何晏知道此事。

董真所谋何在?

张纮森然道:“董君还请慎言!”

他知道陆议虽对董真有些好感,但对孙权赤胆忠心,董真若当真是有所图谋,想要加害孙权,也是插翅难飞,倒也不急在一时。

董真神色不变:“君自史宅乘车而出,且衣着面貌十分精洁,显然是在府中休憩盥洗过的缘故,那么君当在史宅住过一些时日了。史君虽一向长袖擅舞,但洛阳尚存的世族,大多在朝中已失了实权,却因此更是自矜身份。除了生意往来,寻常根本不屑在史宅出入,更不会宿于宅中。看君的样子,并不是商贾庶民之流,偏偏住在史宅之中,这才是反常的妖异之举呢。先前我还在诧异,想史君不过一介商贾,虽然或许富可敌国,却未必能招惹得来那样厉害的对头。如今看来,那些人要对付之人,正是君呢。”

她这番话倒是实情,史万石所居虽是昔日的西乡侯府,但侯府为商贾所居,向来被洛阳旧族引以为世族之耻,的确没有多少人愿意踏入他的宅门。

她上前一步,拦在张纮之前,将陆议挡在身后,凛然道:“既然知道君是个危险人物,又知兄长与君同车,董真岂有不追来之理?”

张纮冷笑道:“既然知道我是危险人物,当初又为何要在史宅示警?”

董真与何晏陆焉等人都似乎交好,与史万石却是泛泛之交,甚至还曾有过龃龉。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破坏何晏之事,而去维护史万石。

董真这个关头若是解释不清,只怕张纮也不会轻易放她活命离开。

“我便直说又有何妨?当初那宅中之人别说是你,就是阿猫阿狗,我也是一样照救不误!”董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副世家子的不屑又傲气的模样:“我有一绝色美人,还要托史君献给益州牧,此事重大,岂能容人坏了我的计划?何况那主使之人,我昔日便与他不睦。他自己未曾博得美人欢心,便唆使京兆杜氏出头,我便也叫他尝尝失措的滋味!”

关于崔妙慧是族叔之姬这些荒唐的说法,当然是瞒不过对此事已知情七八分的孙权等人。以张纮在洛阳的关系网之深广,又有史万石的见闻在先,只消详问一问,便知崔妙慧与杜源的那些交往。

索性便栽赃何晏一把,说是为了崔妙慧闹出的矛盾。反正以何晏为人,这种事情倒也做得出来。崔妙慧这样的绝色,又出身崔氏,何晏极有可能动些心思,却碍于昔日与陆焉、董真有旧,不好明着抢夺。但心中不甘,便唆使杜源来争……这样的桃色事件,在世家子弟中一向平常。

而如今崔妙慧显然已是董真的妻子,且由何晏亲自送来,说明董真最后还是赢了。但毕竟曾经差点被夺走,心中耿耿于怀,所以使个绊子来让何晏之事不谐,也是情理之中,这正是世家子弟的寻常心理。

想到此处,非但是陆议松了一口气,车中孙权心中稍安,便是连张纮也啼笑皆非,心道:“原来这董真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倒是因了争风吃醋,才阴差阳错地救了我们。但不管怎样,这董真对伯言还算有几分义气,认为他跟我在一起很是危险,竟然孤身追来告知,倒也算是个热血坦荡的男儿。如此,倒也不必取他性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