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锦绣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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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青蜓

她努力回想自己过去在《三国演义》中所看来的那些或真或假的战事,无论怎样,三国鼎立之势,很快就要形成,且在数十年前不会动摇,三国之都城总是相当稳固的,便是后来魏统一天下,吴主和蜀主也都是投降了事,这两国的都城都没有经历过惨烈的血洗和破坏:“洛阳不会再遇到兵灾,且会更加繁华,趁着如今城中百业凋敝、人心不稳,你可多秘密购置一些宅第。邺城也是一样,未来国都,或许便在那里。还有建业、成都等地,皆会有长久之盛,也可在那里购置。纵然不是为了将来居住,我们织坊发展下去,终究会有一日遍布天下。在此之前,我们也需要以这些地方为基础,往四方辐射。”心中想道:“其实两年多之后,我便会离开这个时空。我当初将你从宫中拖出来,只以为自己是让你自强自立,却不想你并非槿妍素月她们,失了世家的护恃,又有这样美貌容色,或许倒是害了你。有了这些布置并财宝人手,以你的能耐,到时我再拜托曹植和何晏,待我离开之后也必然会有法子栖身。”

不知怎的,在想到所拜托之人时,曹丕的影子根本未曾浮现半分。但并不是因为崔妙慧曾想嫁与曹丕,只是本能地觉着,以曹丕心性,又对崔妙慧毫无情意,恐怕那时也并不会在意她的处境,所以倒是曹植与何晏二人更为可靠些。

虽然在多年之后,从历史的记载来看,这二人日渐失势,但到了那时料想崔妙慧已经嫁人,也就没什么大的影响了。

然而她这一番话,全然是出自真心,其话语之中的真切情意,崔妙慧自然听得出来。

不禁更是狐疑地看着她,过了半晌,方缓缓道:“建业是吴侯所在,他一向英武,且实力不弱,或许可在这乱世中支撑一二。至于成都,益州牧刘璋并非什么了不起的大英雄,为何你……你要提到那里?”

她何等聪明,一听之下,便明白了董真的意思,是那几处地方在未来的数十年中,是不会经过什么战火蹂躏,但眼下气候未成,原有的当地大姓先经过黄巾之乱,后又有诸侯之争,多半凋蔽零落,其他地方的世族却也不敢在此驻扎,若是董真此言当真,那么如今购买房产田地,最是划算不过的生意。

董真总不能告诉她说,按照历史的走向,刘璋眼下已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而他此时礼迎入蜀的刘备,反而会占据益州,并以此为基,不断征战扩张,最终建立蜀汉政权吧?

她微微一笑,道:“你素来聪慧,既知我此言并非诳语。不妨就按我说的做吧。至于建业,”她从袍下取出陆逊当日所赠玉佩,轻轻放在那只匣上,道:“若有什么难处,不妨去找这个人,陆议他如今虽不起眼,但过些时日,便会权倾东吴,名扬天下。”

“然,主君何以如此笃定?正因为笃定此人身份显贵,所以当初才会着意结纳,甚至是那时便已想到以此为契机,让‘天水碧’锦甚至是我们云落织坊进入江南织业么?”崔妙慧一霎不霎地盯着她:“主君,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么?”董真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不过乱世之中一飘蓬罢了。阿慧,我所说之言,你要切记切记。”

她并不愿就这个话题多言,扬声向外道:“用膳罢。”

婢仆们听到声音,应道:“喏。”准备进来侍奉二人,崔妙慧无奈之下,只得伸手一抹,将那玉佩并大半匣珠宝尽数掩在了袖中。

一餐饭吃得鸦雀无声,甚至著匕碰着盘碟,都未曾发出任何声响。

只是,不知是否何晏所赠的柏酒太过辛辣,有几次崔妙慧都觉得仿佛直冲鼻端,令得眼热鼻酸,险些落下泪来。

饭毕,董真扯过袍子穿上,打算去瞧一下那名救回来的乞儿,却被崔妙慧迟疑地叫住:“主君!”

董真回首,但见烛灯之下,崔妙慧亭亭而立,丰容盛鬓,颊带晕红,越显出那种慑目的华艳:“这里的家业,妾定会为主君守好。望主君此番前去,能如意而归!”

如意而归。

崔妙慧早就明白董真此去的真实目的,其实只是为了陆焉。固然她并不知道董真为什么这样焦急地要找到陆焉,并且也一直善解人意地未曾询问。

或许曾经恨过眼前这个妆成翩翩男儿的女郎,那样决然地将她拖出了世家安排好的人生,但是不知为何,曾经的怨怼和忧伤,已渐渐被新的生活所取代。

至少在眼前,在这样温暖的烛火和柏酒的芳辛中,她们两颗心真正毫无隔阂地贴在了一起。

崔妙慧是真心希望,董真,不,是甄氏织成,能够如意而归。当那一刻到来时,希望甄氏依然这样意气风发,带着不逊男子的笃定笑意。

她上前一步,亲手为董真整理好袍服的衣领。董真向她微微一笑,踏步出门。

时近年节,按时下习俗是要通宵亮灯,以为“照虚耗”,认为也同样可以驱走邪崇,带来好的运气,来年万事顺心,且资财丰厚。

不过寻常人家,不过是在主人居所通宵点上烛火,但崔妙慧因为这是众轻侠门客第一次在宅中过年,且这些人多在陇西的战乱中失去了家人,故此也在西厢之中照上许多烛灯。

即使是此时天色已晚,四周漆黑,但远远望去,西厢中仍是一片通明。只是与先前的热闹笑语相比,要显得安静了许多。

董真过来前,已有婢仆过来通报过。此时齐方已在厢中一间偏房中相候,室中留有一人,却是那个杨虎头。显然他深得了齐方的信任,在这种场合下仍允许他在一旁。

董真入室时,齐方二人便立起身来,齐声叫道:“主君!”

董真伸手制止他们行礼,仔细端详,但见室中整洁但狭小,靠墙放有一张木榻,有一人拥被而卧,昏昏沉沉,就连董真进来都尚未发现。先前在街头时那般邋遢落魄,此时已经洗沐得干干净净。旁边几上放有一盏烛灯,微微跳动的灯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两颊下陷、面色青白,一看便知其身体极是虚弱。

仿佛是在昏睡中感受到了什么,那人动了一动,缓缓睁开眼来,似乎眼前较为模糊,努力睁了半晌,才蓦然看清了董真面貌,不禁一震,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却被董真示意之下的杨虎头一步上前,将他扶在榻上,不让其坐起身来。

“很好,看来你还认得我呢,小青蜓。”

董真淡淡道:“若不是我恰好遇上,恐怕你便要被丢到乱葬岗去,送了这条小命。”

那人正是小青蜓!

不过,昔日与洛阳恶少年混迹一起,招摇过市、耀武扬威的劲头已经荡然无存。头发虽然洗得干干净净,但仍胡乱地披散肩上,乱发下露出一双眼睛,也是惶恐如被逐之兽,时刻都想要寻个地方躲起来。

杨虎头在旁虎视眈眈,手按腰间刀柄之上,唯恐他暴起伤人。小青蜓也曾是在江湖上混过,岂能不明白他的防备?当下虽然不敢再动上一动,甚至不敢挪下榻来,然而眼睛眨了眨,青白干瘦的脸上,忽然有两行泪水潺潺流下。

众人都有些意外,却见小青蜓仆倒榻上,在被褥间连连顿首,哭道:“多谢董君救命之恩!小子从前少不经事,多次冒犯于君,君不计旧过,却能施援手救小子之命,小子心中愧惭万分!”

他神态恭敬,连自称也是如此谦卑,倒是与从前大不相同。记得那次他翻墙入云落坊,想与董真为难,纵然被擒后,无奈服软,却也犹自有种倔犟的劲头。如今的卑顺乖觉,倒象是经历了许多世事之后,终于认识到过去的年少轻狂,彻底反省过一般。

这样的小青蜓,哪里还有什么动机和可能来伤害她?又怎么可能伤害到她?

董真挥手让杨虎头退到一旁,问道:“你如何落到了这般地步?”

这是她心中疑惑的地方。

小青蜓为洛阳有名的恶少年,素来又机灵能干,从上次这群恶少年与自己为难之事中便能看出,他无论是背后出些坏主意,又或是亲身上阵,附和者众,无不是说明其在恶少年中的威信。纵然不是公认的首领,但实际上是这群恶少年中不可或缺之重要人物。

况且小青蜓也是洛阳土生土长,就算是被恶少年们逐出,好歹有些亲族街坊、朋友故旧,至不济也有份薄产立足,也不至于无家可归,被赶到街头行乞。更不会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冻病交加,几乎要瘐死街头。

此情况太过反常,董真也正是因此,才出手将他救下。

小青蜓迟疑地看了看齐方与杨虎头二人,董真瞧出他意思,淡淡道:“他二人若非我亲信,也不会由他们来照顾你了,你有什么话,就只管说罢。”

小青蜓又在榻上磕了个头,抹去脸上泪涕,却又有新的泪水滚滚而下,哽咽道:“小子……小子若不是见机得快,混迹于街头乞儿之中,恐怕今日便不能在此处见着董君尊颜了!”

董真立时听出话语中的凶险之意,皱眉道:“你这是何意?你们这群少年郎在洛阳市井横行已久,当初连我都敢招惹,难道还有人敢与你们为难?”

小青蜓瘦脸一红,忙道:“当初是小子白长了两只眼珠,心中已经愧煞,董君就饶过小子罢。”

说到此处,又是一哽,道:“好叫董君得知,昔日冒犯董君的那群少年,如今恐怕只有我一人活着了罢。他们……他们或许已全被诛杀了!”

董真这次当真吃了一惊,连带齐方杨虎头也是面面相觑。

当初小青蜓等人虽是与董真为难,以致于杨阿若派了齐方来,曹丕想办法在酒泉为董真招纳了这些名为门客的私兵轻侠。但是毕竟在何晏亮明身份,又处处显得与董真交好,且引见了杜源等洛阳本地世家子弟与董真相识后,连洛阳县尉都服了软,更何况是这些恶少年?众人皆未再放在心上,连董真也将他们都抛诸了脑后。

如今偶然救了个小青蜓,却得到了恶少年们被诛杀的消息,不得不令人震惊。

小青蜓又泣诉道:“当时我们在董君这里讨了个没趣,灰溜溜地逃出去,大家还互相安慰,说是不知董君竟是这样大有来历的贵人,算是我们有眼无珠,幸好董君也不再与我们为难,便自认……自认晦气罢了……然而阿朱却因在董君这里吃了些亏,又受了伤,加上还有一个……”

他偷眼看了看董真,鼓足勇气道:“还有一个阿昆又是死在董君手下,所以便撺唆着大家去向那柳君去要些钱来安置……”

他所说的阿昆,正是当初董真为了立威,以私藏刀具擅入居宅的罪名,当场在云落坊诛杀的恶少年。

阿朱想来便是与小青蜓一起落在董真手中,吃了大亏的那个朱姓恶少年了。也难怪小青蜓此事说出来,有些吞吞吐吐,且脸上大见羞色。

至于那个柳君,倒是忽然跳出来的另一个人物,且听小青蜓之言,似乎那柳君才是他们来闹事的背后指使。

董真笑道:“你们在我这里吃了大亏,心中有些不豫,也是人之常情,至于柳君么……”

她心中一动,面上却依然带着笑意,做出笃定神色,道:“虽是他遣了你们来与我为难,但你们事情未谐,他又岂肯给钱?”

小青蜓失声道:“董君所言正是!”

他看了看董真,流露出疑惑之色,道:“董君又怎知柳君此人?”

见董真笑而不语,齐方二人神情肃然,终究是不敢再问,想道:“他这样的贵人,眨眼之间,便多蓄养了这许多勇士门客,那柳君虽然神秘,但未必就躲得过董君的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