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锦绣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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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计谋

洛神门!

跟洛神还真是有缘,从自己在柯以轩书房中看到的那幅画,到穿越过来的第一次落水,再到后来与曹植兄弟的相遇,还有“敬神衣”中因此而改变命运的陈顺容,甚至是在织室中拜师学武,都离不开洛神的影子!

从小历经坎坷,在最饥饿的时候,上苍也未曾降下一个热腾腾的馒头。所拥有的一切,小到一根针、一粒米,大到一所房子、一个工作,都是靠自己一点一滴拼出来的。

因为没感受过神迹的眷顾,所以在织成的心中,也从不信什么天命。

然而在那一刻,一种诡异又古怪的凉意,缓缓从心里升了起来,让织成不禁打了个冷战。

孙婆子以为她神情古怪,是因为这洛神门的名字,又道:

“依我想来,这个名字恐怕也是我师傅她随口说出来的,当不得真。”

织成不禁问道:“师祖是何来历,想必也不是平常的女子罢?”

孙婆子摇摇头道:“说是我的师傅,但生得美,看上去并不显老。这织室中也尽多世家子女出身,没在织室中经过折磨之前,也多是标致出色的。可是我冷眼看了这么多年,却没见过一个人比得上我师傅那通身的气派。”

她闭了闭眼,喃喃说道:

“我原也是出身世家的……后来家败族破,亲人也大多死于战乱。我也染上疫病,昏睡在路边。那里原是人烟鼎盛之处,但历年兵灾,良田变成荒野,方圆百里都没了人影,草丛中只有狐兔奔走,倒处都是倒毙的尸首,和新鲜的白骨。”

织成当年只在曹操的诗中读过“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句子,却没有想到,就在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孙婆子身上,这是真实发生过的惨烈往事。

“当时我全身烫热,神智昏乱,以为自己必是要死了,却被路过那里的师傅救活过来。她带我在一个偏僻的山谷结庐而居,又教了我天一神功。说是师傅,其实她更象我的姊姊,我以前有个姊姊,也象她一般温柔和气……本来我应该在那里一直侍奉在她身边,可是后来,我心中一直放不下家人,想着要去寻找他们,就辞别了师傅。”

“那……后来您为何会进入织室?”

织成又问道。

“我到处去打听家人的下落,但乱世之中,即使是世家大族,瞬间灰飞烟灭的也不在少数,我的家人……我也再没听说过他们的下落。我思念师傅,星夜兼程地赶回那个山谷草庐去,到了那里,才发现人去庐空,桌椅床榻,都积了厚厚一层灰,师傅竟然不知在何时离开了。”

“我以为她还会回来,在那里一直等着她。等了一年又一年……只到三年后,师傅始终也没有回来,我想她再也不会回来了。象她那样的女子,天下间何处不能落脚呢?便是这山谷草庐,也是当初救我时匆匆搭建,想必不过是她暂驻之所,她也想不到我还会回去找她,所以弃庐而去……”

孙婆子叹息一声,肥黑的脸上,浮起一种说不出的悔恨惆怅之意:“早知如此,我根本不会离开她,师傅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不过,”

她的目光落到织成身上,多了几分暖意:“现在我又有了织成你了。”

“师祖云游天下,只要有缘,将来您一定还会见着她的。”织成安慰道:“您不必因此而难过。”

“后来战乱频频,周围的人都迁走了。我在那山谷中虽能以打猎为生,但缺粮少菜,生活实在难以为继,不得不离开了那里,一路流浪至邺城。后来便应了织室的役妇,一直做到现在。”孙婆子苦笑一声,道:

“师傅的来历,她从未说起过。但既通文略,亦懂武技,绝不是平常百姓家的女子。最难得的,是她心境襟怀,不要说远胜女子,便是男儿也多有不如。

当初在山谷结庐而居时,我无意中曾在一处崖边,发现许多野葡萄,我一时好奇数了数,竟有三千余颗。用来酿制美酒,艳红如血。其滋味殊绝,不输于当年盛行于世家大族之间的那些西域珍酿。用泥封住酒罐,到冬天时饮用,别具一番情趣。师傅也很喜欢,曾经在酒后,于大雪中做旋风一般的剑舞,并赋诗云:

‘三千芳魂灭,一杯艳如血。甘香盈口齿,风骨犹凛冽。自古美酒胜佳茗,从来美人多豪烈。不信试看天寒时,几个男儿耐冰雪!’”

织成听到此处,遥想鹅毛大雪纷飞漫天,绝世美人拔剑起舞之壮丽景象,不禁心怀激荡,脱口赞道:“好诗!”

孙婆子苦笑更甚,道:

“当初师傅跟我说,教我武技,不仅是要我防身,还因为我出身世家,眼界开阔,有一技在身,或许能帮到更多的人,做成更有意义之事。只可惜我入织室以来,眼见天下乱象仍未平息,百姓仍是流离失所。偏这小小织室之中,又多倾轧之事。我心中迷惘,又苦于身是女子,不象男子一样行动自由,更没有荡涤妖氛之力,渐渐便也得过且过,将师傅当初的期望抛诸脑后。近几年中,甚至连功夫也不怎么练了,整个人也变得痴肥呆滞起来。纵然他年有缘,又有什么面目再见师傅?”

织成满腔热血尚未平息,昂然说道:

“师傅此言差矣!当今时世,虽然女子不如男子一样,行动自如。但若步步为营,潜心操持,纵然不能做下惊天立地的大事业,也好过庸碌一生,止步不前!”

孙婆子露出赞赏的神色,叹道:

“从你说‘休言女子无英物’时,我便知道,你才是真正象你师祖的人!师傅实在是惭愧无言,唯有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将来见着你师祖,或可勉强赎回一些我的罪过。”

自那晚后,孙婆子便夜夜前来,指点织成的吐纳之术,十分尽心尽责。织成如今在辛室中颇为威信,再不象当初身为十五娘之时,样样要受人的掣肘。孙婆子本身又精于武技,身法轻捷,倒也无人得知。

只是这数晚之中,织成一直勤练不懈,甚至连觉也不睡,只专心于吐纳之术。只觉静坐时收敛心神,专注于气息的运行时,整个人都仿佛进入一处极静之所,全身舒畅,比真正的睡眠之中,所得到的休憩安宁似乎还要更多。

这几日连槿妍也说:“姐姐不知最近吃了什么仙丹,仿佛从肌肤深处都透出光来。”

织成自己揽镜而照,也觉整个人虽说不上容光焕发,但比之以前的面黄肌瘦,的确是多了几分柔和的光泽。

她五官轮廓原也甚美,否则也不会被陆焉等人认为有甄洛六七分的神韵。只是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一直挣扎求生,历经危难,多费心力。织室中饭菜更说不上什么营养,更别提用什么化妆美容之物,淹没在一大堆面黄肌瘦的人中,颇不起眼。

回想那天在化人场与孙婆子初次交心时,孙婆子暗自运功之时,那一瞬间其面容大有变化,也似乎变得通透莹润许多。想必这天一神功果然走的是阴柔的路子,与女子禀性十分相合,五脏受到了真气滋润,才会体现于皮毛体肤。织成虽然知道身处这样险恶难辨、朝不保夕之所,还在意外貌未免有些好笑,但女子爱美出于天性,看到自己皮肤好了起来,还是忍不住高兴,练功更勤了几分。

这一晚她照常洗沐完毕,孙婆子来指点过后,她便掩上门来,自行练习。

不知坐了多久,忽觉一团热气,从丹田徐徐升起,先到胸口,再扩散开去,化为一道热线游走周身,所到之处,似乎毛孔一个个随之张开。窗外清凉的月光,如水一般自毛孔中缓缓沁入,冷热交济,舒爽莫名。

织成先前听孙婆子说过,练过一段时间后,元气便会凝聚,所以也不以为意。但随着那道热线自颊边缓升而上,刚到耳际,只觉嗡的一声,仿佛谁拿一只小锤,在耳膜上轻轻一击,差点让织成跳了起来!

就是随着那嗡的一声,无数声响涌入了耳中!

从来没有想到,平时一片寂静的织室之中,竟会有这样多杂乱的声响!

磨牙声、梦呓声、鼾声、还有受伤未愈的织奴,在睡梦中喃喃的呼痛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此起彼伏,敲击着脆弱的耳膜。

孙婆子先前也对织成说过,修习天一神功后,心神更加收敛,少了许多杂念分神,所以听力增强许多,这也是在意料之中。只是初时这些声响涌进来时,多少有些不适应。

正努力控制自己的气息,试图将那些声响驱除时,忽听一人道:“你这计策,可当得真?”

声音虽然刻意地压低,但那尖利的嗓音,和一种掩不住的刻薄意味,却让织成一下子就分辨了出来:是乙室大娘!

另一个谦卑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

“大娘,你不知道明河……就是辛二娘这丫头盯得有多紧!我好不容易这会儿抽了空出来,要是被发现了,以辛大娘那个贱人的狠毒心性,恐怕明天就活不成了!如此大娘还不信奴的诚意么?”

竟然是丰仪的声音。

听她二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比那些辛室织奴们的呼痛声还要远上一些。看来果然是丰仪趁着夜深人静溜了出去,在辛室外寻了一个僻静之所,与乙大娘碰了面。

乙大娘唔了一声,不置可否,似乎并不太相信丰仪。

只听丰仪谄媚地笑道:“大娘您聪明过人,奴就是不说,您也一定猜到了奴的来意。”

织成早知丰仪并没有真正臣服自己,一直在伺机而动。只是织成一直以为她会借助院丞之力,没想到她联合的人竟然是乙大娘。

果然乙大娘嗤地笑了一声,道:“我自然知道,你想干掉你们大娘,自己来做辛室的大娘。说起来,这些年中你给院丞大人也孝敬了不少,当年依附你们前大娘赚的一些银钱,只怕都落入了院丞大人的荷包罢?你为何不找他来帮你,却来找我们这些苦命人?”

丰仪叹了一口气,道:“院丞大人最近也不知怎的,连个影子都不见。我又被看得死死的,辛室那些人也都吃我们这新大娘拿了下来,怎敢轻易去烦院丞他老人家?原说徐徐图之,只是眼下有一桩要紧事,却等不得了。”

乙大娘笑道:“你可也是盯着那敬神衣?”

丰仪哎哟一声,似乎满是钦敬佩服之意,赔笑道:“大娘真是冰雪聪明!这敬神衣可是一件大事!我们这位新大娘人虽然厉害,可是对敬神衣一事并无主见。若依了她的浅薄念头,恐怕我们辛室的人一辈子都出不了头了。”

“所以你就来找我,又怎知我能让你出得了头呢?难道还要我乙室之中,再出一个乙三娘不成?”

乙大娘原是带笑说的,说到这最后一句时,便有了几分声颜厉色,显然对当初乙三娘越过自己,一跃而成了贵人陈顺容之事,还在耿耿于怀。

丰仪轻声一笑,道:“奴能有几个胆子,又有几分能耐,也不象有些人擅使手段,忘本无情。况且大娘你这般出众的人才,只要防备得当,便是有那个机会,谁又能越过大娘去?”

她声音更低了些,若不是织成凝神静气,几乎将耳力提到最深的程度,几乎听不清她的话语:

“奴知道大娘今年冥思苦想,却始终未能织出合意的彩锦,非但怕比不过其他织室,甚至担心压不过去年的‘流风回雪’锦,正为之烦恼呢,是也不是?”

“这与你何干?”乙大娘勃然大怒,低喝道:“你是想看我乙室的笑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