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锦绣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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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有钱没钱

她说完这话,侧了侧身子,恰好挡住满堂谋士的目光,却瞥了刘备一眼。

有些歉意,但也表现出了恼怒,意思是:“你看,并不是我要倨傲,实在是他们太过份!”两面三刀做人的本领,方才她才从刘备身上学到,自然马上就学以致用。

众谋士听了这话,脸上更显出怒意与不屑。

不是她求着自家主公,难道还是主公求着她不成?这怎么可能?

这些谋士,刘备昨日尽数和张飞一起遣走,他们只道去阆中是为了下一步基业出谋划策看地形,哪里想得到昨日葭萌城中的天翻地覆?

张飞是半夜回来的,他们却是大清早赶回来,回来时局势已定,自然不会认为跟董真有什么关系。

此时因为太过恼怒董真的关系,自恃身份的谋士们甚至不跟她做口舌之争。大多数倒是淡定地捧起了手中茶盏,只伊籍眉梢动了动,向刘备道:

“主公今日召来我等,便是为了这个董氏子?”

他还算是有修养之人,没有骂她“小子”“竖子”等蔑称。但董真觉得自己又学会了一招,便是“真正的轻蔑,不是与人争吵,却是连眼睛都不转过去一下。”

还未等刘备回答,他又进一步劝道:“歧山侯虽然无用,但毕竟是益州牧之弟。主公如今客居巴蜀,虽据葭萌之地,然无后继之力,若益州牧听信他人谗言,想对使君不利,只需挥师而下,将使君拦在葭萌关外,无法再前行一步,则使君便无存身之所矣。”

他眉头渐渐锁住,显然情势的确危急:“如今汉中正乱,又有曹军趁势而入,传闻将取汉中。天师道自身尚在内斗,无法与我们相为犄角牵制曹军,曹军若得汉中,岂不图益州?葭萌首当其冲,必成其眈眈所视。而东吴孙权一直深恨荆州未曾收复,若要趁火打劫收回荆州,又如之奈何?主公,此时腹背受敌,万万不能得罪益州牧啊!”

他说得没错,董真对当前局势亦有了相当的了解。

传统意义上的荆州,如今为孙权、曹操、刘备三家共存,虽然孙权的势力最强,但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曹操的地盘比较小,刘备却占了不少,他如果看到刘备腹背受敌,岂能不趁机收回原属于他自己的地盘?

事实上刘备也正是忧心于自己的地盘不稳,才“答应”刘璋请求直奔益州,谋求保存主力的暂栖之所。

至于这种“被动答应”的背后,到底刘备做了怎样的努力,董真从前没认真想过,如今想起来,却觉得大有文章可做。

至于歧山侯……

董真眸光灿然,向着伊籍也皱了皱眉:

“刘璜这个王八蛋么?真是不巧,我已经将他杀了,”补了一句:“刘使君走后。”

“什么?”

伊籍一惊之下,离座而起,满面怒色已无法再掩饰下去:

“主公!这小子无礼悖妄!陷主公于不义之地,请斩之!”

终于还是忍不住骂出了“小子”二字。

董真在心中继续腹诽:“这就是名士风度么?急了眼便骂人?且骂不出什么新鲜词汇?”

她昔日在邺城之时,也不是没有见过名士的,大名鼎鼎的建安七子,又岂是庸碌之辈?但看起来似乎比伊籍等人要有趣得多。

只是也难怪,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刘备此人看上去温和仁厚,那么他选择的谋士便都是老成持重之人,骂起人来最多“小子”“竖子”,却不会象董真开口便骂王八蛋。而曹操是个率性之人,他欣赏的谋士也多是真性情的人,而且不太讲究礼节,所以也就分外真实鲜活。

众谋士纷纷而起,站在伊籍身后,向刘备齐声道:“请主公定夺!”

刘备面露难色,似乎正在忖思。

但是董真只怕比在场的人更为了解他!

实在是因为后世的各类影视剧太丰富了,不象从前只是一部《三国演义》就定了乾坤。影视剧多,便会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地从多角度来挖掘主人公的性格、喜好、人生轨迹等等。所以刘备简直被从里到外,从幼岁到老年八个了彻底。

而董真因为朋友不多,最大的休闲就是看电视,所以几乎全部看过。

对于刘备的了解,千百年后的人可能更客观,所以董真一开始看待刘备,就是去掉了众所赞誉长处之后的刘备。

刘备迫不及待延请她前来,又任由这些不知情的谋士来攻讦她,这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因为他不肯将夺得益州的真实想法说出来,想要借她之口了!

说来说去,当然是因为他不肯自己仁厚的名声受到影响,这也是他吸引、聚集一大批谋士为他效力的原因。

不过董真记得很清楚,此前刘备向她问策时,也就是她第一次见到庞统的那次,分明就见到了一帮谋士,当时刘备还慨然说是他的“股肱之士”,让她不要有顾忌。那些是股肱之士,眼前这一群呢?

政治家说话,当真不可信!口中抹了蜜也似,若是用来哄女人,只怕艳福无边。

当然,这些谋士之所以肯相从于他,不会仅仅只是为了追求所谓的仁厚,否则早就将家财散尽给庶民了,还跟随刘备来闯什么天下、求什么富贵?

歧山侯所代表的益州方面对刘备有什么猜忌,在场这些人心中都很清楚。他们现在只是担心益州那边因此迁怒于刘备,使得无立足之地罢了。如果能让他们觉得刘备不会有灭顶之灾,他们也许就平和下来。

而自己的小命就保住了。

可是她区区一个外来的小子,刘备为什么就笃定了让她来掀开这口黑锅?这帮谋士凭什么信她?

想来想去,唯有一条:她的老本行。

刘备终究是从来没有忘记过她当初,在江上春宴所发的豪言壮语。只是他为何要当众逼着她讲出来?

唯有庞统没有动,一直端坐席上,只是双眼熠熠生光,凝神落于董真脸上,没有放过她丝毫神情变化的细微之处。

“喊打喊杀尽可不必,”董真立于堂前阶上,对于堂中众人的森森杀机恍若未见:“董某只问一句,便是杀了董某,令益州出了一口气,令使君又重获看重,使君能顺利进入益州,然后又能如何呢?”

她扫视了众人一眼,露出嘲讽的笑容:

“做同姓家奴,只到终老?”

众人齐齐变色,不但是伊籍,又有两人失声喝叱出来:

“大胆!”

“同为宗室血脉,谁又比谁更高贵些?刘璋父子在益州多年,坐拥山川之险、地土之沃、锦绣千里、金帛无数,却连烧到门口的战火都挡不住。若是易地而处,益州主人是刘使君,试问逐鹿天下,又有谁人能挡?”

董真的话,说得又冷又快,却自有一番令人沸腾的热血。

当然,对于这群老谋深算之人,仅有热血是不足令他们心动的,还有实力。

当即有人冷笑一声,还是先前喝叱她的二人之一,也是个中年大叔,长相甚美,颌下蓄三绺美须,比起伊籍似乎还要讲究一些。不过他的话可不甚美:

“空口白牙,大言炎炎!”

谈起天下大势,丈夫逐鹿之能,这谁都会说。若不是图谋着那微薄的希望,他们又怎会商议同意刘备率兵入蜀,为他人之炮灰?

可是实力!实力在哪里?

刘备郑而重之地带来这个倨傲得不肯退后一步的年轻人,他又有什么实力?

“我有钱。”

董真语气笃定,看着众人蓦地瞪大的瞳目,补了一句:

“现在没有,可是将来有很多很多钱。”

她再不理那些人,却向刘备一揖:“事实胜于雄辩,董某前来,原本就是想要邀请使君出门……呃,踏青。”

时近黄昏,天边霞云如火似彤,映得山川河流亦仿佛镀上了一层金红之光。在这样的时辰出来踏青,当真也是前所未有之事。故此那旌旗飘拂、车马如龙的车队,一路行来,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浩浩荡荡的车队,在堤边停了下来。远处阆水奔波如碧玉之带,泛出清绿的华光,近处的桑林不过数日,那些嫩绿的桑叶已又长大了不少,此时经风一吹,哗哗作响,满眼皆是悦目的新绿。

伊籍本就一直不以为然,只是刘备坚持要随董真前来,他才迫不得已从之。此时不禁再次皱起了眉头,斥道:“这不过是桑林,虽是葭萌最大的一片桑林,却其产出之值,亦远远不及你所说之价值。无知小儿,当真是大言欺人!”

“君出自世族,不通农事稼穑,还是少说少错的好!”

董真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她的耐心实在有限,不耐烦听这些人的嘴皮子功夫。

伊籍几乎被顶得一噎,却见董真已跟刘备说上了话:

“这桑林出产,并不算怎样丰厚。然料想到秋茧结出之时,这片桑林就大大有用了。”

她指给刘备看远处一堆忙忙碌碌的人,房舍的雏形已初步可以辨认出来,并非高楼华厦,而是数排宽敞的平房:

“那里是董某令人建造的新织室,当然蚕房染坊亦在其中,可以说是一条龙的流水线制作厂房。使君可曾看出什么蹊跷?”

一条龙什么的,刘备大概还是懂得过来。他凝神观察了片刻,答道:“堡垒雄伟,较之寻常织室似乎更为险要。啊,似乎房舍过多……”

刘备的故乡虽不是以蚕桑闻名,但是两汉是农业社会,所谓男耕女织,蚕桑之业在广大乡间是随处可见的。

所以他还是大致知道规模的。便是锦城附近的蚕桑大户,也不过是十余间蚕房,每间房有百余张放置蚕纸的方架罢了。眼前的这个初成规模的房舍群落,却分明有着上百间的平房。加上壕沟、僚台、堡楼、馆舍、起居室在内,俨然是一个样样齐全的庄园。

“使君明鉴,虽说去岁蜀中大旱,桑叶减产。今岁又遇雷火下击,将桑树损失大半,且锦城之中又流行一种疫病,蚕儿大量死亡,故此对锦绣之业大有影响,但今春我们是来不及了,若是使君能保住葭萌只到秋末,则董某就可以囊括巴蜀一半以上的蚕桑!难道眼前这片景象,不是活生生明晃晃动人心的亿万金钱么?”

刘备惊遽地回过头来。

先前董真说过这类似的话语,他不以为然。他见过不少谋士投奔新主,无不是舌桀莲花,夸大其辞。但眼下见到董真建造房舍的规模,却相信她言出有据。

别的不说,单说见识过她在离云别馆中的那些准备,甚至是那些难得的器械弩箭,他便知道她从来都是不做无用之事,且走一步,往往看到了之后的两步、三步甚至更远。

她既敢建这样一座庄园,那她所图之事,绝不是眼前这片桑林,也绝不会只是小小的葭萌。难道真的是象她所说,可谋天下锦绣?

想到那俨然是黄金代名词的锦绣织物,若当真成了自己囊中之物,该有多么丰厚的资财,又会得到多大的助力,刘备便觉心怦怦直跳起来。

但偏偏有人来搅局,还是与伊籍一向相得,也多次出声反驳董真的另一名士简雍疑道:

“不过是一片房舍、数百亩桑林罢了,如何当得准?”

“所以我请使君前来观看,也是有我的用心。”

董真笑得一片狡黠:“从前我曾给使君上过一书,言及蚕市之事。若董某猜得不错,大概再过月余,锦城必有蚕桑大户前来求到董某门下,届时董某想在葭萌办一次蚕市。至于董某实力如何,蚕市之上,必见分晓。不过一两月的时间,难道这位特别聪明的谋士就等不得了么?”

简雍一窒,也尝到了伊籍先前那种对被方顶到心肺上的闷气。

“不错。”

一个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那封言及蚕市的帛书,我也已经看过,深觉可行,愿请使君允之。”

是庞统。

简雍惊诧地看向他。

谁不知庞统因素有才华,在众谋士中隐然为首,行事大胆,谋事却极为精细。他一直未曾开言,简雍等人本以为他是在悉心观察董真的破绽之处,没想到他一出口便是赞成。但他们也深知他之能耐,既然他认为董真建议可行,倒可能的确有可行之处。

只是不知为何,想到天近黄昏,还被拖来桑边堤上一游,便有些气闷。

刘备见庞统亦执首肯之态,更是安下心来,颌首道:“董君诚意,我等如今已经目睹。蚕市之事,便允董君所请。”

“可是董某还有一事,这件事十分要紧,使君不可不听。”

董真无辜地看着他,刘备对上那双狡黠晶莹的眸子,心中忽然没来由一虚,背上也升起凉意,:“何……何事?”

董真双肩微微一耸,动作看似无奈,却又潇洒自如:

“使君,我穷,没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