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锦绣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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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生死定情

然而只是这顷刻之间,辛苑已追之不及,那大汉长刀劈空,已是往董真狠狠落下!

董真若是躲避,倒也不难,但地上躺着的曹丕,却是万万难以逃过生天。若是硬抗……自己却只有这一块石头……

董真脑中跳出一个大胆的念头,索性不避不让,举起石头,整个人直直往那大汉撞去!

当!

长刀划过一片寒光,径直砍在了她的左臂、胸胁之上!

剧痛钻心,半边身躯几乎痛到麻木!

曹丕失色惊叫,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才发现因失血过多,甚至连发声都气力不足。

“阿宓”二字,只在自己的心中回荡。心却蓦然收缩,仿佛所有的血液都被挤压出来,窒息无声。

模糊的视野之中,但见董真身形只晃了一晃,犹自举起大石,猛地往那大汉头上砸去!

那大汉未曾想到董真这样一个长裙飘飘、弱质纤纤的女郎,竟会在中刀之后,还有如此悍恶之气,只是稍一怔神,脑上剧痛,眼前发黑,鲜血和脑浆已喷迸而出。

董真退后一步,仍是紧紧抱着那块石头,石上沾满血浆,她也浑然未觉,胸腹处痛不可遏,似乎已有数根肋骨被撞断一般。

并没有外伤。

她赌对了!

果然这件天衣不孚期望,居然是刀剑不入的!

不过,刀剑不入,想来也只是对寻常兵器来说。如果是天师剑这样的利剑,又拿在马超这样内力强大的人的手中,即使是裹上十层,想必也无济于事。

幸好,马超被辛苑拦住。

辛苑的剑术虽好,却比不上有万人敌之称的马超。但马超再如何冷酷无情,终究无法对她痛下杀手。

瞧见又一个马超的亲信想要袭击董真,辛苑剑光一闪,斜剌里将那人逼了回去,几乎将空门完全卖给了马超。

但马超终究是长刀慢了慢,拖过了这完全可以痛下杀手的难得时机。

然而,虽无骨肉开裂之灾,即使董真已尽量提起真气护住胸腹要害,但她是毫不阻拦地全力撞向那大汉,以自己肉身挡了对方生生的一刀,岂有不受内伤之理?此时松懈下来,只觉自己痛得全身都在发抖,她缓缓坐回曹丕身边,勉强运起真气,开始缓慢地在体内循环游走。

但这种恢复的法子,终究是太慢。天一神功本就是道门正宗功法,讲究的是循序渐进,虽然基础因此更为扎实,然想在短时间内恢复过来,也当非易事。

辛苑当真能挡住马超他们,只到夏侯昌等人赶来么?

如果真的死在这里呢?

她伸出一只手去,握住曹丕一只苍白无力的手。

昔日的温暖,已被此时的冰冷所代替。他的肌肤,似乎没有任何温度。

但是较之昔日那种令她自己也觉飘摇无依的背景,如今这生死之际的牵手相握,反而更令她的心中温暖起来。

就算死,总归也不会一个人孤零零的。

何况……何况他……原本就是她喜欢的人。

一直都喜欢这样的男子啊,从前的柯以轩,如今的曹子桓。

忽听一声轰然巨响,烟雾弥漫,有一支队伍自狭谷之中杀了出来,而几乎与其同时,四面山谷之中,也同时伸出无数旌旗,当空飘展,且有无数杀声震天,旗甲鲜明的士卒,如蚁群、如洪水,从四面围来。

旌旗有黑底金字的“曹”字,也有银底黑字的“张”字。前者雄浑,后者典雅,但无一例外,都挟带着凛然的杀气。

董真抛下手中血迹斑斑的石头,也不顾那人软软倒在草丛之中,长吐一口气。

伏兵!

那应该就是曹丕与陆焉埋下的伏兵!

比如那个“张”字大旗,应该正是天师道的道卒了!

陆焉虽感念其义父陆或的抚养之恩,一直未曾改回本姓。但是天师道往来是张姓传承,却不会因为他一人的姓氏而改变。

曹丕和陆焉,拖延了这么久,想必就是在等着这些伏兵解决掉另外的大问题后,再过来围歼马超的人马罢?

因为在曹陆二人的心中,与刘璋,与益州,与天下大势相比,即使在陇西重新又有了些势头的马超,也是远远不如的。

马超脸色大变,刀下稍滞,辛苑趁机撤剑,一跃而退,落在董真和曹丕身前。

而在他的身后,夏侯昌等人不过只有十步之遥。

今日想要杀了曹丕和那女人,想来已是妄想了。

他的亲信拉住了他,嘶声叫道:“将军快走!”

惨叫声起,是另外一名亲信已被夏侯昌长刀砍倒。

马超不再恋战,翻身上马。

呛!

夏侯昌飞身扑来,马超刀光一闪,夏侯昌的身形在空中如飞隼疾掠,只到落在地上,犹自腾腾退出三步,方才站稳,不禁露出惊愕的神情来。

陇西马超,果然是个英雄!

马超勒转马头,在亲信护卫之下,往自己的阵中奔驰而去。

虽有将官弹压,但眼见曹陆联军挟万人莫当之势冲来,马超部曲早已开始乱了起来。

那是他的根基,他不能丢弃。

而辛苑……

在马背上回头望去,但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执剑如雪,紧紧地挡在曹丕二人身前,倔强的嘴角,淡然的微笑,仿佛不象是从前认识的辛苑。

这些岁月以来,她一直都是这样,在慢慢地改变,渐渐变成了他所陌生的这个辛苑了么?

一种锥心的疼痛,忽然自心头传来。

马蹄飞奔,耳边喧嚣,仿佛都在另一个世界。

他的世界孤冷寂清,而且有一个声音在低声说道:“永别了,阿苑。”

或许她早就想要离开他,而今日之事,只是一柄横空出世的利刃,斩断了她心中对他最后的一丝眷恋。

他从来没有这样清楚地明白:他从这一刻起,便永远失去了她。

马超的身影,很快被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中。

辛苑执剑而立,面无表情,但两颗眼泪,却从眼中滴了下来,滚入草丛之中,很快消失不见。

董真心中难过,不由得想要安慰她,刚爬起身来,眼前一黑,只觉全身说不出的轻松,甚至连那些疼痛也在瞬间远去。

模糊中只听见有人叫道:“女郎!”

分不出是辛苑还是槿妍,她便昏了过去。

这一生,有过无数次,从梦中醒来时所见到的清晨。

有薄雾蒙蒙、细雨霏霏、还有眼前这样阳光灿烂、繁花似锦的……

无数次,在醒来的那一刻,都会觉得如梦如幻,不知身在何处,甚至不知自己身为何人。

尤其是来到这个时空之后,总会有瞬间的怔忡感。

董真倚着细软的玉色芙蓉花纹锦枕,缓缓从榻上坐起身来。

衣衫鲜洁,鬓容干净。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若不是胸腹之间皆缠上了细白葛布,且隐隐传来痛感,空气中也有着草药微苦的味道,或许以为自己只是在某处金闺深处,睡了一觉而已。

此前的箭雨、血腥、生死……如今想来,恍若梦境。

她动了动,那隐约的痛感便蓦地强烈起来,她忍不住轻轻“哎哟”了一声。

纱幔飘动,一个人影惊喜地冲进来,叫道:“女郎!”

旋即又高声向外道:“女郎醒了,快进食水来!”

这样欢快清脆、而又不失优雅的声音,有许久未曾听过。

那是属于从小跟随在陆焉身边,除了无涧教的身份之外,便从无烦恼过的槿妍。

纵然经历了这么多,槿妍已不复是最初受命前来织室的那个娴雅而微有些傲娇的少女,但这一次重逢,董真却发现,或许是因为她又回到了陆焉的身边,且身份暴露再无隐忧,反而恢复了单纯活泼的模样。

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看着从窗外投入室中,映在帐幔上、地面上的那些细碎花影,和眼前少女同样明媚清亮的双眸,董真觉得这个世界,当真是无限美好。

“槿妍,”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十分微弱:“这是哪里?”

洞室雪白,垂有云雾般的纱幔。榻几被褥,皆是淡淡的玉白色,不过织物皆浮绣几茎芙蓉花瓣,唯瓣尖儿上一点绯红,渐渐淡化不见。

除一榻一几外,室中再无他物。只窗下置一只雨过天青色瓷缸,径长三尺许,里面清波荡漾,养有一束芙蓉。

青梗碧叶,花苞亭亭,有欲放之姿。

芙蓉有两种,比如后世令成都名扬天下的蓉城二字中,蓉字,便是指的木芙蓉。但这个时空的芙蓉,指的却是后世所说的荷花。

已是进入了秋天,寻常荷花早已是残枝败叶,这瓷缸之中的芙蓉,却是青翠嫣红,悦目可爱。

淡雅的香气随风拂来,药香中和其中,非但并不难闻,反有了一种清新出尘之意。

若不是有槿妍在,董真几乎要疑心自己在做梦,此处亦并非人间,而是传说中的仙山洞府。

“是阳平观。”

槿妍答道:“阳平观,上清宫。”

天师居所?

虽则并不了解天师道,但上清宫乃天师所居,最为贵重不过的所在,董真还是知道的。

当下不禁一怔,急道:“快扶我起来!”

槿妍也急了,道:“女郎伤势颇重,少君吩咐要卧床静养……”

“女郎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要做的事,哪里拦得住她?不扶她去看看,终究是不安心,一样不利养病。”

进来的女子青衣白裙,发挽黑髻,斜插木簪,清丽无华的模样,竟然是辛苑。

此时她手中托着一只木盘,上面放了三只青瓷碗盏,劝道:“女郎且进些食水,有气力了,再扶你出去不迟。”

槿妍微一犹豫,反而从辛苑手中接过木盘,向董真道:“辛姐姐既如此说,女郎好歹听些罢。”

董真倒有些诧异。

槿妍素来心高气傲,所以对于同样高傲的辛苑一直以来颇有微辞。怎的看这情形,二人相处十分融洽不说,槿妍还似是对辛苑十分顺从。

她只心念一闪,并不多问。

辛苑却已从盘中一一取出碗盏,道:“女郎方才醒来,只能食些稀食,这里是野鸡汤,葛粉羹并一盏红枣水,女郎热热地喝了,我和槿妹妹便扶女郎出去转转,可好?”

野鸡汤极为浓鲜,葛粉羹香滑爽口,红枣水更是清甜宜人。董真很爽快地将三盏喝尽,只觉腹中温暖,背上微微出汗,精神倒真的好了许多。

果然辛苑和槿妍不由分说,给她抹了汗,却又加了件披风,这才扶了她出去,看一看这千古垂名的道教治所,人间的神仙居境。

方踏出室门,便觉一阵风迎面而来,带着微凉的瑟瑟秋意。

董真发现自己果然是立于一处山顶,且似乎还是最高峰上。近看松柏茂密如盖,远望山峦相对如阙,那群山翠色、碧江秋水,皆都伏于足下。有淡淡白色云气,自阑下不时飞扬而起,袅绕身侧,更令人如处九霄宫阙、尘外仙山一般。

槿妍对此处颇熟,指道:“那是丹景山,那是湔江。我们这里是最高峰,便是名为阳平山的所在。我们上清宫,便在阳平山巅。天师道二十四治,阳平最大。阳平观中,又以上清宫为首,故此四周山峦房舍,皆成拜状,为尊天师之故。”

董真依她所指,再回头看时,不由得吃了一惊:

风起之时,云雾飞开,眼前只有无数宫阙楼阁,依山拔崖而起,却都比自己所处的上清宫要地势略低,果然便如朝拜一般,且都浸于云雾之中。远远看去,但见飞栏轩翥,如接天际,曲阑高檐,层迭相连,简直是画中才有的仙宫盛境。

天师道数代经营,果然非同寻常!这哪里只是区区一处道观?其庄严壮美,并不输于王侯之第,而论景色清幽,环境寂静,却俨然是洞天福地。

此时董真凌于云上,耳边除了时不时一声清啭鸟鸣外,竟无纷毫尘间嚣声。

便是她素来自觉一身血气,满腔杀戳,到了这里,也仿佛被清涤得干干净净。

如果能够一直住在此处,不去那万丈红尘,该有多好。

她微微苦笑一下,心道:“我这样的人,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要去拼,一身红尘疲累,也配在此处享此清福么?想必只有陆焉,才能够做这里的主人罢。”

便问向槿妍道:“瑜郎……师君现在何处?”

槿妍目光闪了闪,斟酌字句,道:“世子伤势颇重,师君虽亲自处理了伤口,也拔出断箭,但毕竟放心不下,且世子一直昏迷未醒,师君便每个时辰都会亲自去看视一番。”

董真动了动唇,却终是沉默未语。

槿妍心中却颇为欣慰,想道:“世子对女郎何其情深,竟以万金之躯,亲为挡箭。但若是这样真的打动了女郎,我家少君一腔情意,难道要付于湔江之流不成?幸而看女郎醒来之后,第一问起之事,竟然并非他的伤势,此时更是只问少君所在,而非曹子桓,足见对曹氏只有感激之意,却并无男女之情。”

她自幼跟随陆焉,对其心思洞若观火,于公于私,都自然希望董真归于陆焉,而非是那素来沉稳冷寂的曹子桓了。

忽的抬眼看去,不由得眼中一亮,笑道:“原来少君已经回来了。前方那紫霄阁中,可不正是少君?”

一阵风来,吹散眼前袅袅雾气,依着槿妍的指点看去,偏南的翠竹松柏之间,依稀露出小湖石桥、曲阑幽径,通向石崖之上,那里不过数丈之地,建有一所小小亭阁,云雾如海,这亭阁便如云海中一枚小小青螺,浮沉隐现。

“青螺”之上,有一白衣人兀然伫立,衣袂飘飘,意态出尘,仿若随时便要御气飞去。

正是陆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