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锦绣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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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3章 长歌以别(1)

城上城下,气氛诡异。

这女人是当真不肯退了,真遗憾……这座至关重要的破城,难道还是拿不到?

典满虽还是怒火满胸,但心中却知道,对面女人根本不怕。真要冲上去,杀光那些人来要挟她么?开玩笑,她是那种被要挟的主儿么?

再说魏王是当真要聘她为世子妇的,他要是当真做了这样的事,回去还不被那些最重规矩的文臣喷死?虽然魏王要聘她之事,本身也不怎么规矩……

旁边一片铁甲轻磕的丁当微响,他侧首一瞥,但见关丰战战兢兢地看了过来,不禁将双目一瞪,低喝道:“想说什么就说!畏畏缩缩作妇人状,不嫌丢脸?”

关丰乃是关平从弟,当初典满在虎骑营任曲长时,与关平交好,对他的弟弟也如对自己的弟弟一般,甚是威严。

真要做妇人状,也不怎么丢脸呢……问题是,自己这些人论胆子,还比不上城头那妇人呢……

关丰腹诽了几句,但还是干笑一声,低声道:

“将军奉魏王令前来,为人,也为城。然不知人重要,还是城重要?”

典满瞪着他,眼前这小白脸虽然看上去颇为文弱,但能入虎骑营的又岂是真正的文弱之辈?不过他倒真的一向素有智计,此时看似战战兢兢地插业,其实不过是为自己解围吧?

他转了转方才瞪得太厉害以至于酸涩的眼,没好气道:“当然是人重要了。”

“有人即有城。”

关丰小小地笑了一下,道:“将军,你看这云葭君衣着情状,又看那些将卒对她的尊敬之意,想来城中居民也一样如此,已俨然是这城中的主心骨。显然是已这数日之中,与守城士卒同甘共苦,她连尊荣性命都尚且不惜而保下的葭萌城,岂能因为一封轻飘飘的帛书,便送到你的手中?”

典满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

怪只怪这个女人,与平时所见的那些贵女太不一样了!否则被他这么一敬一吓,还不就乖乖就范?

“若是此时夺城,自然也没什么阻碍。然而夺来之城,军民是否归心?毕竟先夺人妇,再夺人城,便是传扬出去,也为天下人所不耻。何况若她当真成了世子妇,一直记恨于心,将来世子究竟是更信任于她,还是更信任于将军?”

关丰几句话一说,典满其实心中已经想通,但只是脸皮上着实有些下不来。

他依仗曹操庞信,又与曹昂结义,连曹丕对他都颇为敬重,对后宅妇人根本不曾放在眼中。是以如此简单粗暴行事,反弄成了僵局,不由得闷闷问道:

“你有何计较,说出来便是!”

“依属下想来,魏王之意,也未必是人城皆得,不过是让将军相机行事罢了。如今既然二利不能并偕,将军不妨退后一步。先请云葭君相随归邺,便是大功一件。她如今自然舍不得交出葭萌,但若嫁于世子,当以夫家为重,未见得那时舍不得葭萌。而她在葭萌城中人望尚隆,仍可为魏王所用。且传扬开去,我们大可说,是云葭君为解葭萌之危,自请魏王相援,甘愿结为秦晋之好。如此一来,她声名更佳,魏王也少了夺妇之讥,刘备也无话可说。”

何止是刘备……典满觉得自己也无话可说。

但事已至此,正如关丰之言,最好的办法,是请动这女人同意亲事,并归邺都。

虽然先低头未免有失丈夫尊严,但为了魏王……

典满长吸一口气,翻身下马,向城上一揖,沉声道:“是典满无礼,还望君侯恕罪。然魏王心意殷切,若君侯肯结两姓之好,则葭萌城是君侯之邑,今遇敌犯,魏王岂能置之度外?望君侯以百姓之念,慎思慎允之。”

“不!”

一声利喝,忽然惊破夜空,却是霍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厉声道:“末将等愿战死城上,誓卫君侯,亦不愿将君侯千金之躯,送入那邺都虎狼之地!”

幸存的诸多士卒一起跪地,齐声道:“愿卫君侯,百死无憾!”

有人哽咽,但一抹眼泪,仍是声震城墙:“愿卫君侯,百死无憾!”

虎狼之地……

虎骑卫们蓦地抬头,眼中冒火,恨不得烧着那城头上大胆妄言的将军:谁是虎?谁是狼了?

不是说名字叫虎骑,就是真的残忍无情的兽虎!

分明是迎这女子入邺都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贵人,怎的就说得好象是进入虎狼之地一样凄惶?

还说什么愿卫君侯,百死无憾……

心中虽在咒骂,但也有一些自己说不清的情绪。这是在邺都,甚至在转战天下各地时所没有的情绪:那不过是一个女人啊……虽然他们也经常护卫那些邺都的女贵人,但是不过是职责所在,从来没有象那些城上的士卒一样,如此发自内心地想要用生命去保护一个女人……不是当作一个女人,而是当作真正可以沤心沥胆去追随的主君……

织成心中复杂莫名,只是转过头来,看着霍峻,叹了一声,道:

“你们这又是何苦!”

她背光而立,故此霍峻等人看不清她脸上神情,心中只觉又是悲壮,又是怆怒,决然道:“曹贼欺人太甚!见我主公不在,便如此欺辱君侯!曹氏小儿,如浊泥微尘尔,也敢肖想神仙!”

一旁昂然仗剑,全神警戒的辛苑:“……”

“是我自己愿意去的。”

织成缓缓道:“我去了,对大家都好。”

霍峻蓦地抬起头来,满是泥污的脸上,露出愧惭又愤怒的神色:“末将并不怕死!”

“不要死,霍将军。”

织成微微一笑,目光掠过他身后那数十名幸存者,摇了摇头:“你们都不要死,忘了我唱过的歌么?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她觉得自己眼眶发热,连忙用力眨了眨眼,将那热意逼回去:“我说过的,明年秋冬,便会穿上我新做出来的织物所裁之衣。霍将军,你们等着,我一定会给你们捎回来。”

“君侯!”

这一次,却是那些士卒们哭了出来,在深夜之中,这哭声如山中野狼凄嚎,令得城下的虎骑卫们都不禁身上一紧。

邪门儿了……

典满扯了扯铁甲,心中忖道:看来那女人还当真受这些士卒爱戴呢,有这般本事,可见那妇好之勇,绝非虚言。就算没有,这收纳人心的本事,也当得起世子妇之能啊。

魏王,的确好眼光……

“君侯!”

“君侯!”

一阵乱轰轰的叫嚷哭喊之声,却是从城阶之下传来。辛苑转头看去,不禁一怔:一群人正扶老携幼地从阶下爬上来,有男人,有女人,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睡眼惺忪的小童……这七日之中,在织成的发动下,差不多“全民抗战”,连三老们也箪壶食浆地劳过军,那些深藏闺中的那些妇人们,也多半为了彰显自己家族的仁德,也象征性地送过一两次饭食到城上。何况是那些正当壮年的男子?便是徐大郎这样的大族嫡子,也轮岗上过城墙值夜。所以这么粗略看过去,大部分人都是眼熟的。

不过,事先是安排崔妙慧带他们往两边山林逃走,虽然径途峻峭,山中也颇为荒凉,说不定也会受到猛兽的伤害,或是受到冻馁之苦,又或者是根本逃不出去。但总比在家中坐着等向存军卒破城之后,一个个的屠戳要强。

此时想必是城上情形起了变化,他们在城中也得知讯息,居然都没有走,反而推举了些望族士绅前来探看了。

只是这一来,便遇到了这样的情形:

魏王要云葭君做他的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