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锦绣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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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6章 风雪旅途(2)

最前面的那辆车中,犹自悄无声息。然而他心中却知道,辛苑作为,正是车中那位云葭君之意。

他们自葭萌离开后,织成态度泰然,但一路上典满仍是十分小心,幸好还算顺利,上了他们先前偷偷潜入蜀地所乘的大船,过了数十日抵达襄阳,因知道这位主儿刚刚在襄阳闹了个天翻地覆,足见其在襄阳也颇有些暗地里的经营。故此也不敢在襄阳久停,上岸便换车直驰邺都方向。

织成一路都十分配合,甚至有时典满故意将行程弄得紧凑些,有一夜途经荒野,并无客栈,只能在车上歇息,以面饼肉脯为食,也不见织成等人抱怨半句。随着离邺都越来越近,他便越来越放下心来,因担心千骑而行太引人注目,遂将虎骑卫渐渐化散成几部分,不断派人先往邺都报信,到了洛阳郊外时,便只余下这两百骑。

谁知织成到了这里,却要求要他们先去送什么节礼,典满本就对她不耐烦,眼见快到邺都,这个烫手的任务赶紧就要抛出去了,哪里还有什么耐心去答应她?不觉又犯了葭萌城下的老毛病,想着要强压下来,没想到不仅是当初葭萌城头的织成,便是这个小小的侍女辛苑,居然也敢当众拔剑,弄到这样双方强项的地步。

若不是关丰见机不对,前来圆场,典满也不知该拿这群女人如何是好!

这世道是不是变了!

从前也见过不少女人,怎的从未遇到这样辣手货!

但听一个声音道:“便是客从远至,亦当有山泽之珍、聊以为献。何况主君此往邺都,乃是谒拜长者,又逢年节,若无寸丝之献,恐被人讥为失礼。诸将军奉命一路迎归,宛若僚属。若是主君失礼,则当有赞襄之责的诸将军,到了这个地步,未知又有何颜面?”

这声音一传出,倒不似人在说话,却仿佛如玉树迎风招展,枝叶琳琅齐鸣,每一个字节的吐辞之间,都铿锵有节,却又绝不平俗,如乐曲跌宕,却偏偏音质如冰,听起来只觉是说不出的清婉悦耳。

便是那骑士中最为愤怒之人,此时不由自主地也想道:“这声音怎的如此好听?便是说得再多些才好!”

车帘又是一掀,露出一只欺雪赛霜的玉手。

手指纤侬适度,涂着朱色甲片,典满只知道有一种凤仙花是能捣汁染甲的,只是真是难为她们大冬天的从哪找的东西,也能把指甲染成这样朱红夺目的模样!

但是其他人的反应,就比典满要正常多了!

好一双美手!

便是真正的羊脂白玉,也未必有这样细腻光洁!那朱色甲片,便如玉上红翡,莹润悦目,映在这雪地之中,如白梅上绽开红梅,说不出的冷艳鲜妍。

帘子掀开,众人只觉眼前艳光夺目,不觉神为之摇,魂为之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一个美人!

说不出哪里美,因也是披裘着帽,看不清眉眼,观其身形与那辛苑一般修长,且也身披一件雪白狐裘,然而却甚是婀娜多姿,不过是缓步徐来,周围雪地之中,却仿佛繁花竞相盛放。便是那鹅毛大小的雪片当空飘落,也仿佛化为了江南枝头的杏花落雨。

“贵人富有四海,便是隋侯之珠、黄雀之环,只怕库藏之中,也是盈笥满箧,自然不在乎些许珍奇之物。但为何四海仍有献礼?无它,但表寸心耳。各位将军难道以为贵人便是那样庸俗之辈,收人礼单之时,但看谁最值钱,便最开怀么?若各位将军执意如此认为,那我家主君一向为人随和,且在客旅之中,自然要客随主便,也就勉为其难不送了。”

人长得这样美,居然说话这样毒!比起那一言不合便拔剑的女郎,更是杀人不见血啊!

几乎所有人都在心中长声叹道。

还勉为其难不送……这一来是指实了典满他们在说魏王庸俗,二来也是坐实了是他们阻止了她们的心意。魏王当然不会相信,但万一……万一她们传扬开去……

典满真的很抓狂。

该束手束脚的不应该是那个女人才是吗?毕竟已经离开了巴蜀之地,都快到洛阳了啊。为什么她始终如此安之若素?甚至此时吵架,也不过是派了两个女人来?自己仍高卧于车中?

她还真有信心啊。

不过,眼前这两个女子,一个英武擅剑,一个美貌善言,他典满既不长于剑术这种精妙小巧的搏击之艺,又不长于语间机锋的你来我往,说起来,她派来这两个女子,无论是从哪一方面,皆能将他钳制。

想必她之前不发作,而选在此处,也是因为这里乃是洛阳近郊,人来人往,众目睽睽之下,并不怕他怎样翻脸吧。

典满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提马缰,挥掌在马臀上重重一拍,那骏马长嘶一声,风一般地放开四蹄,往雪地前方狂奔而去。

有骑士想追上去,却被关丰拦住,他摇了摇头,苦笑道看了一眼那风雪之中,犹自傲立如松柏的两名女子,拱揖道:“君侯如此知礼,且又心怀忠义,我等岂敢有违?如此……便由君侯施为罢。”

他眼珠一转,又道:“不过时程太紧,故此一路上绝不敢停歇,眼下甚至不能进洛阳城中,以免耽搁了时间。这节礼想来还是到了邺都再备,也不算迟。”

他口称君侯,那些路人听在耳中就更是不解了。不知是哪一位君侯,返回邺都时虽重兵护送,但看这些骑士如此不恭,且整个车队排场仪仗也无侯爵之显,难道竟是带罪被押回邺都的不成?

只是若真如此,怎的这君侯的两个侍女却如此强项厉害?尤其后一位,那仪容举止,定然出身大家。这样的女郎,素来是众世族趋之若鹜的求亲对象,怎的甘愿侍从一位如此不得势的君侯?

辛苑心中冷笑。一路上典满的态度之中,足见这门亲事根本就不被人看好。眼下这洛阳都不让进,别的城邑就更不必说。及至到了邺都,恐怕立时便要被深锁入哪所府第之中备嫁,还有什么采办节礼的时间?

这关丰看上去好说话,其实比起典满更狡诈。

只是,再狡诈,又能如何呢?

女郎从前在织造司时就说过一句话:再多的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都无济于事。

他们与女郎相处日浅,并不知晓她的厉害。以为这样便会钳制得住她们?

一阵北风吹来,崔妙慧紧了紧裘领,微笑道:“无妨,我家主君出发之时,皆已筹备妥当。”

一年以来,投入了大量资金在各地的人脉建设上,传讯方式更是有很多种,除了信鸽,尚有路上留下暗记,甚至在各旅舍驿站商铺留下代为传信之人等,甚是便利。崔妙慧这样出身世族的女郎,自然是知道,但凡世族皆如此经营,为的是令家族势力更加盘根错节,对各地更有控制力。只是织成那时势力尚弱,在葭萌尚险象环生,如何还要花钱在这上面?她那时即使在各地经营,可说是为了售卖锦匹,但在崔妙慧看来,那时织成的织坊产量根本达不到这样的规模,这么早就经营人脉,不过是白耗些银钱罢了。

只是当初她苦劝之下,织成皆坚持如此。现在才反应地来,恐怕那时织成早就料到会有今天罢?

那时布下的棋子,苦心经营的人脉,并不仅是为了卖锦赚钱,更多的,也是为了传递消息,甚至是……先发制人,令钳制她的力量,不敢太肆无忌惮。

关丰一窒,不知怎的,竟觉得崔妙慧那美丽的脸庞,是如此令人看了心中发闷。干笑道:“如此甚好、甚好。只是这天实在冷得很,将士们也不能老在雪中受冻……”

说完,还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铅灰色的天空。那雪花大片大片地卷裹下来,落在风帽之上,很快便积了薄薄一层。

辛苑瞪他一眼。

难道这附近有驿舍逆旅可以歇息吗?放着一座大城洛阳近在咫尺,却偏偏不让人在当中落脚,非要顶着大雪赶路,偏偏这一刻钟却还要叫起苦来。这些男人行事,真是叫人瞧不起。

砰!

失声惊呼之声,来自于那群崖下树底躲雪的旅人百姓。一枚不知什么物事,在尖啸声中,自那位仙女一样的裘衣女郎手中忽经弹上天空,云霄之间,有五彩缤纷的光雨迸溅而开,宛若绽开一朵朵迭瓣重楼的牡丹,即使是在密集的大雪中,也显得十分抢眼。

“一刻钟时间便可。”

崔妙慧将手中执着的一根小小银筒放回袖中,淡淡道:“我家君侯治家甚严,早就安排妥当。诸”

从葭萌起身之时起,崔妙慧便放飞了几只信鸽,令前去邺都沿途人等留意她们的行踪。离洛阳尚有两天路程时,洛阳留下的人手便已准备好了织成所要之物。她们所做的,也不过就是用这穿云弹来传个信罢了。

关丰想要再紧盯几眼那小银筒,然终是不敢无礼。心中却是热切得很:那就是穿云弹?又有叫穿云箭的,听说世子身边也有,紧急之中用来传讯,即使是风雨霜雪之中,也一样清晰无比,可令方圆百里的人都轻易可见。只是这样好的物事,羡慕的虽多,却无人会做。

都说这位云葭侯乃神女谪贬,这穿云弹便是由她制作。而她还有天雷霹雳弹,那个东西更是厉害,如果放一枚出来,只怕方圆数丈内无论何物,皆会化为齑粉。

他不禁打了个寒噤。

典六啊典六,素来虽不将妇人看在眼里,一味只忠于魏王父子,尤其是那一位。这在军中人见了,自然要挑起拇指赞一声汉子。然而却忘了这女郎可不是什么寻常妇人,不知也被多少人挑起拇指赞一声“英雄”,昔日在邺都也是留下不少声名,如今更是……

他策马退后几步,恭声道:“末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