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锦绣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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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挟持

那两名男子脚下甚快,不多时便听见砰地一声,仿佛是门扇推开的声音。两人抬着织成,已经跨入一间宫室之中。

他们自然不会对织成有什么怜香惜玉之情,振臂用力,只听砰地一声,如抛木头一般,将装有织成的袋子往地上一掷。

这一掷之力,几乎让织成叫出声来。

幸好地面甚软,似乎是铺有什么织毡。

织成虽然周身剧震,骨头倒没怎么触疼,想必也没有损伤。她咬紧了牙关,一动不动。又听悉悉索索,眼前隐约有亮光,是袋口被打开了。

她双眼紧闭,尽量也使得呼吸平缓细弱,与晕死之人没什么两样。心里却紧张起来,不知道接下来又会是什么不妙的事情在等待着自己。

“咱们锁好门,就赶紧去覆命罢。来得太久,公主也该不耐烦了。”

一男子说道:“这织奴倒也聪明,居然识破了陈顺常,还将那‘逍遥散’给泼了。可惜了这药,寻常一钱,也值得一百钱。”

织成分明穿着与织室的织奴不同,但是在这男子口中,与织奴无异,显然根本没将她是个什么院丞的事情放在心上。

织成这才知道,那蜜浆中所下的毒,还有这么好听一个名字,叫什么“逍遥散”。只是一钱就有这么贵,可不是寻常人用得起的毒药。难道是那个什么公主提供的?

可是自己一直都在织造司,哪里认得什么公主?

另一男子道:“可恨这里是在铜雀台,人多眼杂,不易行事。且贵为公主也只有一间殿室,实在转腾不开。若是在咱们宫里,一刀剁了,丢入太液池,岂不一了百了。”

先前那男子笑道:“这有何难?这织奴虽不便在铜雀台处决,还是同从前一样,要放在公主的舆车下带回宫中的,到时还是许你一刀剁了,如何?”

另一男子叹气道:“公主的脾气越来越大了,只这小织奴,不过是穿了件跟她颜色相同的衣衫罢了,今日又值大典,训诫一顿不就完了?偏要费这些周折,一定要弄死才罢。”

先前那男子道:“你这话当心公主听见,连你一并剁了。她是贵人,这些织奴不过是脚下的尘土般,只要她高兴,便是统统把这些人杀光了,又能如何?她想要怎样,由着便是了。”

颜色相同的衣衫?

织成恍然明白过来:原来竟是飞阁荤道中,那偶尔路过、如惊鸿一瞥的那位女贵人!

她所着的正是一袭绛衣!

想到此处,织成越发心惊。自己刚入铜雀台,便惹来杀身之祸,且想杀她之人,还是这什么公主。而自己险些被杀的原因,不过是衣色相同罢了。

然而汉末时,除了对于朱紫等官服有着明文规定外,其他都比较宽松。槿妍是通晓衣制的人,所选绛红绝不至于违了礼制。

只是谁也想不到,这劳什子公主今天一时兴之所致,竟也穿起了绛红。

回想她在飞阁荤道之中,是何等的高贵美丽,恍若神妃仙子般不食人间烟火。可谁知那远远投来的冷然一瞥中,原来早就蕴藏了杀机!

这也太骄纵了!

织成在织室之中,亲目目睹了织室内各人的倾轧相斗,也知道底层之人的性命就象草荠一样,随时便有失去的可能。可是那是在昏暗低贱的织室,便是死,也是互相残杀,被害者只要足够聪明机警,总有一搏的机会。

然而,当遇到了真正的权贵时,那权力却是绝对的优势,如泰山般压下来,几乎让人没有反抗的空隙!

便如这位什么公主,她要杀自己,甚至不用亲自出手。无论陈顺容和宫人,还是这些护卫,都会任她驱使!

而自己,又有什么依恃呢?

织成听那两个男子说话,估计他们正是这公主身边的护卫。而且要急着去覆命,一时不会对自己下什么毒手,心里总算略略安定了些。

只听那先前的男子又道:“还是将这织奴捆好罢,万一醒了过来,可就坏事了。”

另一男子笑道:“刑兄你也太小心了,便是一个壮年男子,受了我那一掌,那要半日才会苏醒,且两三日不能下榻。这样一个女流,还怕她翻起浪来不成?”

先前那男子似乎颇为谨慎,道:“还是小心些的好。万一她醒过来,便是逃不出去,但叫唤起来,也是麻烦。何况这室中还有……”

他没有说下去,但织成只觉手腕一紧,有一根衣带左右穿梭,颇为快速熟练,果然两手被紧紧捆了起来。

她不敢挣扎,任由着他们将自己捆好,又觉双颊一痛,是一只大手捏了上来,口唇不由得被捏得张开,又塞入一团帛巾。

幸得那帛巾虽带着种男子淡淡的酸臭,但并不是特别令人作呕。

织成只是一动不动,做足了晕死的假象。

那两名男子果然没有起疑,做好这一切后,便开门离去了,室内又是一片静寂。

织成不敢妄动,就在他们离开之后,仍然僵卧了许久,连头发丝也没有动上一下。

她屏息静气,凝聚心神,将所练的心法又默念了一遍,真气缓缓在周身运转起来,渐渐全身也舒服了许多。颈后脊柱处被掌刀砍下去的地方,也几乎感觉不到胀疼了。

耳目自然灵敏,隐约还能听到丝竹和喧笑之声,似乎宴会进行得十分愉快。

织成想到绫锦院,不禁心中焦急起来。

她估算时间,也知道“敬神衣”之仪已经开始,只怕就快轮到绫锦院了。可是她此时却陷身于这宫室之中,只一想便会知道,槿妍等人,心中会是何等焦急!

更关键的是,自己若不到,则先前辛室关于“敬神衣”的计划就会流产了!

那种种计划,还有自己设计好的后着,岂不是都付诸了东流?

她忽的一凛,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因为她忽然感觉到,这室中除了自己,似乎还有一个极轻微的呼吸声。

是谁?难道是还有人留下来,在这里监视自己么?

仍然没有动弹,织成只是极小心极小心的,将眼睛微微睁开了一道缝,眼珠转了转。

那个呼吸声的来处,是在隔她头部只有几步的地方。

从眼帘的细隙中看过去,可以看得清楚,她身边根本没有人影!甚至是目光看不到的死角,也可通过从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线所造成的明暗来判断,的确她周边是空荡荡的并无一人。

那个呼吸声……

织成将眼睛的缝隙睁得更大了些,她看清了,在那呼吸声传来的地方,是一只包金饰玉的漆箱。

箱中有人?

织成只觉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全身紧绷,死死地盯住那只漆箱。

箱上随意搭着件女子纱衣,半披半覆。似乎刚有美人在箱中挑过衣物,慵懒地换了下来,便掷于其上。

但即使如此,也能看出这只漆箱端方华美,颇为讲究。

汉朝漆器时兴,昂贵者等同金银制品。据说漆器制作时不但要裹缠许多层丝帛,又以多层生漆涂抹,最后的抛光工艺,还是靠工匠的手掌细细磨平,才能达到光可鉴人的地步。

眼前这只漆箱显然正是漆品工艺中的佼佼者,箱长五尺,宽三尺,通身是朱漆,边沿描有黑漆花纹为饰,四面箱角镶有金叶,正中镶银扣箍,以玛瑙为钮,四面还贴有一些金银箔嵌贴镂刻的花草纹,看上去端方华美,实为织成平生之首见。

这样华美的一只漆箱,为什么里面竟会有人?

是那人自行藏匿其中,还是如自己一般,是被挟持前来?

不管怎样,那人既在箱中不曾出来,自己便当不知此事,只怕还要少些麻烦。织成想到此处,便不去理会,当下只是舌尖用力,几番忍住作呕,终于将濡

湿的帛巾吐了出来,又呸呸吐了几口,想要去除残余的酸臭之气。

她又扭动手腕,但显然那两名护卫极有经验,虽只是用的两指宽的丝绦,但捆得颇为紧密,手腕都擦得红了,却仍是挣脱不了分毫。

挣不开便挣不开,织成以肘尖在地面一捺,借着这力,一骨碌爬起身来,环顾一下左右。

这是一间布置华丽的殿室,触目所见,都是金碧耀眼。地上也铺有紫罗地衣,所以刚才摔在上面不觉疼痛。最引起她注意的,是临窗之处设有一张床榻,上面堆满罗绮,一见那娇艳繁丽的绮纹,便知是女子的居所。

她忽然眼前一亮!

榻边放有一张小小的梳妆台,悬有一面极大的鎏金螺钿铜镜。

古时的镜子,和现代的镜子比起来,即使是经过精心研磨的铜镜,清晰度也远远不够;但是华丽程度,却是远远胜之。

眼前这面鎏金平脱螺钿铜镜,便是个典型的代表。

所谓鎏金,自然是将金粉镀在镜面,而平脱,指的是将金片裁剪成所需要的纹样,贴在镜后,涂上几层漆后,再细细研磨,使金银饰片与镜面平齐,成为其纹饰。

而所谓螺钿,自然是用螺蚌贝壳薄片造成所需要的图案,漆贴在镜上了。

只不过眼前这面铜镜,或许是用了新型的工艺,那些平脱金片和螺钿,并没有完全磨得与漆面相平,而是刻意地留了一部分纹饰,使之具有凸浮的效果。

要的就是这个呀!

织成眼睛发亮,连滚带爬地向妆台扑去,双手举起镜子,砰地一声就砸在了檀木镜架之上!

幸好镜是铜镜,木是檀木,这猛地砸下去,只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那公主的护卫既敢将自己放在这里,想必也知道没有人敢无缘无故地过来。所以这声轻响,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织成听了听外面,毫无人声。

她往紫罗地衣上一看,顿时喜出望外!

果然不出所料,那地衣上落了几片金光闪闪银光熠熠的东西,是金片和螺钿片!

她蹲下身去,拾起当中颇为锋利的一片,吃力地在捆住手腕的衣带上割了起来。

那不知是谁人的腰带,随手被护卫拿来捆了织成。但丝质细密,又以针线纳绣,那金片的角虽然锐利,也只是剌破了几处,一时间竟难得割穿。

若这铜镜是后世的玻璃镜,该有多好!

织成懊恼地抛下金片,忖道:若是玻璃的碎片,只怕几下便割开了。这下还是不行,该如何是好?

忽听砰砰数声,声音甚是轻微,却是从漆箱中传来,似乎是有人挣扎着在扣动箱壁。又有咦唔之声,听起来却颇为耳熟,自己口中被塞有帛巾时,可不也是如此低闷?

不过呼吸低弱,不象是个强健之人,这让她稍稍又有些安心。

她紧捏手中金片,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一边低声喝道:“谁在里面?”

仿佛是在应答她的喝问,那漆箱越是摇晃得厉害,咦唔之声也显得更是急切,但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倒象是在向她求救。

难道这也是一个象自己一样的被害者?

织成走到箱前,正想掀开箱盖,想了想,侧身站在一边,却从旁边案上取过一柄玉如意。

如意这种饰物,在汉末时颇得贵人们的喜爱,初时是供挠背方便所用,到了后来,便成为类似扇子一样的风雅之物,供他们时时拿在手中把玩。据说孙权就喜爱在酒醉后,以如意敲击唾壶,借着清脆的击打之声,扬声作歌,以尽兴致。

如意的质地,多选用金、玉、骨、竹、珊瑚等细腻光洁之物,十分精致讲究。

眼前这柄如意,便是上好的羊脂玉制成。和后世的款式略有些不同,通身长约两尺,柄端却作五指之形,做工细腻精美,入手也颇有些沉重。

织成心中戒备,探身向前,伸出玉如意,以那五指形状的一端,轻轻锲入箱盖,只微一用力,便将箱盖撬了起来!

啪,箱盖弹开,一片流绮光华,顿时倾泻了一地。

织成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华贵多采的衣物,就这样潮水般涌了出来。

箱中却侧卧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口塞帛巾,双手双脚都被捆紧,却还保留着踢蹬箱壁的姿势,一双乌溜溜的眼珠,正狠狠地瞪着她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