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锦绣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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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护法

眼看那剑尖吐出寒光,蓦忽间已到了喉头,织成吓得想要后退,双足却象用铅块缚住般,沉沉的拿不动半分。

寒光直达心底,冰凉的感觉顿时冻住了全身,那玉台上的祥云瑞气,刹那间碎裂成无数光点,向着她铺天盖地扑了过来。

她惊惧地叫出声来:

“甄洛!”

织成蓦地睁开了眼睛!

眼帘中果然映入了无数光点,却没有方才梦中所见般诡异,相反,它们那样晶莹而璀璨,仿佛这世间最亮的宝石。

那是满天的星辰啊!

这是织成来到这个异时空后,第一次仰望那辽阔深远的星空。

其实在远去的岁月流光中,在城市的钢铁森林里,很少抬头看的她,早忘却了它的模样。

而如今,星空在她的眼前,是最真实的景象。

夜幕已经全然降临了,象一块暗黑色的大缎子,平整光滑的缎面,没有丝毫的起伏和粗糙,却又消失了一切丝缎纺织物应有的光泽,每一根纤维都褪去了那种微微的光,就是一味的暗、沉、深。

织成忽然想起一双熟悉的眼眸。

那双眼眸,亦是暗沉如黑夜。

其实人的瞳孔,再怎样暗沉都会有微微的光;但黑夜没有,一丝光也没有,就是这样沉下去、沉下去、简单的一个黑,却仿佛蕴藏宇宙,看下去,是看不清底的深渊。

那些星星,象无数颗大大小小的宝石,就缀在这样一块黑缎上。黑沉的越黑沉,璀璨的越璀璨。

宝石一样的大星星太多了。

织成早忘却了以前学过的天象图,不知道上面可有金星。

诗经中说:七月流火,八月流金。

意思说,七月天气转凉,看见大火星从天空的西面落下去了。

大火星是什么样子?它怎么落下去的?从西方缓缓坠落吗?有没有拖曳一道明亮的星光来作为谢幕呢?

无端地觉得,这是一副非常玄缈而美好的图画。

这样美丽的夜晚,应该是凭着高高的楼栏,捧一杯散放出清香的茶水,仰头看满天星辰,任由面颊边拂过带有草木芬芳的夜风。

当然,如果身边,还有一个人的话……也许应该是贺以轩,也许不是。

织成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起来。

因为被夜风送到鼻端的,却是浓烈的血腥气。

她转过头,面颊边拂过的,是白马颈间修剪得宜的鬣毛,在夜风中徐徐拂动。

唯有那梦中的寒意,此时还凝在她的心底,象一块大冰,就镇在那里,久久没有融化的意思。

呐喊声、砍杀声、惨叫声、马嘶声、金铁交击声,汇聚在一起,洪水般涌入耳膜中。

她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

眼前也有无数光点,却不是星辰般的晶莹璀璨,倒是明亮的红黄色,且微微地跳动着。

那是麈战之中,双方所持的火把。

跳动着的红黄的光点,在不断地熄灭,但很快又有新的光点亮起来。

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加入了新的战阵中。

她不知道在刚才昏睡过去的片刻中,到底还发生了些什么。她只是本能的抚着心口,由着那一缕寒意的牵扯,向前看去。

“焉!”

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惊慌地叫了出来,并且一跃而下,顾不得伤口牵扯的剧痛,一把抓住马前的护卫:“他怎么了?”

那护卫手执大盾,正警惕地向四周张望,防备着有忽然飞至的冷箭。

“少君被张修的天魔劲伤到,正在调息。”

他简短地答了她一句。便见那绛衣上满是血迹、先前一直半死不活的女子,猛地扑上前去,敏捷如豹子般,顿时将陆焉扑倒在地。

“喂!你……”护卫傻眼,不料一时不知是该上前捉住她,还是该做些什么。

“不能调息!”织成紧紧抓住陆焉的衣领,几乎整个人都扑在他身上,嘶声叫道:“快停下来!停下来!”

陆焉外表安祥宁静,然身躯之内,正在极度痛苦的深渊之中。

先前与张修缠斗之时,一时不慎,叫张修的天魔劲钻入了体内。他也知道巫鬼道的天魔功厉害,但是当初张天师就是以金水诀收服天魔那摩耶的,自己也是练的金水诀,又怎会怕天魔功的劲气?

谁知那劲气一入体内,并不是只如蛇蝎般乱钻,反而轰的一下,截在自己任督二脉交汇处,只觉满身真气,如山间雨涨,化为无数溪流,尽数奔泻入丹田,竟然再也不听自己的指挥。

若不是他见机得快,当即一咬舌尖,令鲜血喷出,神智有了一刻的清明,强行提起真气逼退张修,迅速退回护卫群中,只怕当场便会毙在张修的刀下。

他以为是自己年轻识浅,一时叫张修占了先机。想着以金水诀的内力将天魔劲逼出来,也就是了。所以立刻坐下调息,也多亏了吴陈二人及众护卫为其护法。

但谁知刚引导真气从丹田出来,便觉丹田一空,血气上涌,眼前化为一片漆黑。

要知道金水诀是以水德为旨,水德之一,便是居于卑下,总是处在最低的位置,故能容纳百川,汇聚成海。

丹田便如大海一般,修习金水诀时,每次化出的真气都会积攒于丹田之中,甚至与别人动手时所吸入的真气,亦能存于其中。

虽然各人所练功法不同,若换了别人,就算吸了对方真气,以自己的功法路数并不能化解,反而会走火入魔。

但金水诀却不然,它便如大海般,最大的妙处便是能容纳百川。

试想以海洋之辽阔,便是有一两条河流受了污染,经那辽阔的波涛一荡涤,也都会化为无形。

可是陆焉刚刚想调动这“大海”之水,却只调出一条“溪流”的水后,整个丹田便空空荡荡,那满满漾漾的“海水”,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天魔劲却趁机钻入了丹田之中!天魔功法属火,这路数截然不同的异类一入真气源头,顿时与陆焉的身体生出极大的相斥之意,便如水已竭,而火犹盛,丹田内炽热无比,整个人便仿佛置身于无间地狱深处,那无穷无尽的熊熊烈火之中!

一时那丹田中又仿佛蕴满了真气,偏偏此时天魔劲也到了极盛之时,便如同火势凶猛时,却泼了水上去,反使得那火势更加大了!

偏偏体内受如此折磨,表面肌肤却愈发晶莹,到最后整个人都如玉雕的人像一般,在夜色中散发出淡淡莹光,真如姑射仙人一般。

也正是因为外表这样的假象,使得吴陈二人都以为陆焉此时非但是驱除了天魔劲,且内力更盛,便是陆焉的护卫,认为他到了紧要关头,更是连头发丝儿都不敢碰上一下。

哪里想得到他已在死亡边缘,受那无间地狱般的痛苦折磨呢?

此时织成一扑上来,虽然她受伤力弱,但这一扑之力,已让陆焉身躯一晃,真气稍滞,天魔劲随之一敛,整个人倒缓过半口气来,也只能让他勉力睁开眼来,瞧了织成一眼。

织成一喜,连声道:“丹田如井,真气如滞!”这原是她所练功夫总诀里的句子,陆焉既与她武功路数相似,想必也能听懂。意思是不要再调动丹田中的真气,便是全身经脉中的真气,也要马上停下来。

陆焉用尽全力,想要摇摇头,却觉得全身如沸,仿佛化为灰烬,一丝一毫都不再存在般,根本做不出任何动作,唯一双眸子之中,露出痛苦之极的神情来。

那护卫蓦地反应过来,但他执盾警戒,并不敢贸然丢下自己的职责,大声叫另一个同伴道:“周八,快拦着这女郎!”

那周八正将短戟插入一名武卫胸膛,闻声拔戟后撤,喷了自己一襟鲜血,也顾不得许多,猛地跃回陆焉身旁,伸手便去揪织成,想将她从陆焉身上扯下来,一边喝道:“你这女郎真是蛇蝎心肠!我们少君救你,你却来害他!”

织成一见陆焉的神情,便知他已到了最后关头。明白此时情势危急,根本无法与这些护卫说通,也不等那人的手挨着自己,嗖地一声,就拔出那柄“渊清”短剑,剑尖正对陆焉咽喉,向那护卫喝道:

“退后!”

那护卫吃了一惊,手便如闪电般缩回来,怒道:“你这恶女人!你……你……”

但见那剑尖堪堪剌及了陆焉咽喉最脆弱之处,哪里还敢强项?忍下怒气,只得往后退出数步。

织成啪地一声,一掌击去,顿时将陆焉捏诀的手指打得散开。陆焉身躯原就被她扑倒在地,这指诀一散,整个人便如抽去筋骨般,软软地往下滑倒。

众人都是一惊,连吴陈二人都叫出声来,这一分神,吴可贞险些便让张修的金刀削去了左臂,多亏一个护卫挺身来救,当地一下以剑格住,那剑当空便飞出了半截,吴可贞的臂上却只留下了一道刀痕,幸喜未伤着筋骨。

张修却是哈哈大笑,笑意中极是得意,大声道:

“你这权贵小儿,读过几本经书,识得多少妙微,也敢称我道门中人!当初天师以金水诀降服巫鬼道魔王,才有今日之天师道,怎的你自称师君,如今却连我区区一道天魔劲气都无法化解?以为大言炎炎,便能吓得倒本座么?”

他此言一出,再看陆焉情形,那些对张衡尚有忠诚的方士们听在耳中,都有些疑惑。手上也不觉慢了下来,再不似先前一样拼死相搏。

吴可贞心知不妙,若是让人置疑了陆焉的金水诀真假,那师君之位更是得之不正。

虽然他心中十足十地肯定陆焉决非假货,那金水诀与天师剑也是真的,但对于张修之言,他也深感疑惑,不知为何陆焉竟如此不堪一击。

且陆焉一时不察,已落入了那绛衣女子之手,看她行为古怪,也不知究竟是不是张修的同党。

张修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手上仍如暴风雨攻击过来,口中却道:“吴祭酒,你也是对嗣师的一片忠心,对这小儿一时不察,若肯弃暗投明,本座一概不究!”

吴可贞心念电转,身形一纵,已跳出战团,口中道:

“吴某还待明查此事,不知大祭酒可否应允?”

张修一怔,心中暗喜。这吴可贞老成持重,颇有谋略,在天师道中也很有威信,若能收服,自是上佳。况且以吴可贞追随张衡时间之长、资历之老,尚且看不出陆焉身上的蹊跷,他更是放心。

随即也撤回金刀,纵身后退,在众亲信簇拥下站定,故作大度道:“本座自是要成全吴祭酒,还望吴祭酒明察秋毫才是!”

吴可贞这一离开,陈玄之不明就里,但张修也已罢手,他只得随之后撤,叫道:“老吴!你这人怎可首鼠两端……”

他二人和张修都不再打斗,那两名护卫也都退回陆焉身边,却因受织成所挟,不敢靠近,只是怒目相视,恨不得将这女子碎尸万端。

吴可贞一拉陈玄之衣袖,低声道:“我只觉此事有异,不如冷眼观之,再作计较。对张修所言,不过是缓兵之计。且你看那女子……”

陈玄之心中一动,转眼看去,却见那个蓬头垢面的绛衣女子,一手仍执着短剑,迫使众护卫不敢上前;另一手却吃力地抓住躺在地上的陆焉,将他猛地推了起来。

陆焉指诀一散,整个人已经昏迷,此时软软如人偶般,只任由织成摆布。面上莹光却依旧光润,在夜色中越发显眼,竟与其身上白衣一般颜色,当真是人如美玉,俊丽无双。

他微怔之下,心想道:“这陆少君的情形当真诡异,倒象是走火入魔之象。可恨我们都不曾练过金水诀的独门功夫,也无计可施。可是看这女子作为也不象是在害他,倒有些象是要运功帮他的模样,她又没练过金水诀,而且我天师道中,哪有过她这样的人物……”

一念未已,只听那绛衣女子厉声道:“吴祭酒!陈祭酒!”

陈玄之脱口答道:“何事?”吴可贞皱了皱眉头,却没有答言,只是审视地看着她。

织成想这里的人,恐怕只有吴陈二人多少明白自己的举动,也顾不得许多,大声道:“我要为少君驱除天魔劲气,望二位为我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