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错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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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雨点打在树叶上,“吧嗒吧嗒”。

刘倚月坐在廊下,放下手中的针线,抬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这雨还要下到什么时候,手慢慢放在隆起的小腹上。孩子动了一下,刘倚月咧开唇角。

“你饿了?我们去吃饭。”她低头对着肚子说道。

老宅静悄悄的,仿佛只有她一个人,脚步声在长廊回响。她是二个月前被赵婉仪带到这里的,现在孩子已经六个月了。

在医院,赵婉仪请来了一个老中医。据说,林家几代女人都吃过他开得药。大姑就在病房的小厨房煎药,早晚二次。整个房间充满了浓重的中药味,“噗吐噗吐”的响声单调孤寂。刘倚月喝了一碗又一碗,味如苦胆,持续四个月。一天晚上,肚皮突然动了一下,刘倚月惊喜异常。

那一下之后又没了动静,刘倚月只以为自己是神经过敏。后来,越来越密集的胎动,刘倚月知道,这个孩子很健康。经历了这么些日子,刘倚月只希望孩子健康,他(她)可以不漂亮,不高大,但一定要健康。

她默默体会着孩子的成长,他(她)的每个细微变化都躲不过刘倚月灵敏的感官神经。没日没夜的对着他(她)说话,大姑说她魔怔了,刘倚月听了淡淡一笑。

饭桌上,照旧只有刘倚月和大姑两人。赵婉仪吃斋念佛,一日三餐都在佛堂里解决,不时还有居士来讲经居住。怀孕的刘倚月不被允许进入佛堂,据说她这时血光太重,唯恐冲撞了佛祖。

饭菜极为简单,白米饭,二菜一汤。进餐时,大姑是一字不吐的,说是林家的家规。刘倚月笑,想起那间小小屋内,林西赓好像不是如此。怎会又想起了,刘倚月摇头。那人,已经好久未见了,音信全无。

“不好吃吗?”大姑见刘倚月木愣愣发呆,问了一句。

“没,好吃。”刘倚月收回心神,把心思放在碗中。

吃完饭,刘倚月整理厨房,大姑回房休息去了。她的身体稳定后,赵婉仪和大姑没把她当孕妇看,该做的还是要做。“在我这里都要自己做,月份大了动一动有好处,我不会害你。”赵婉仪这样对刘倚月说。

整个下午,刘倚月就坐在廊下织织补补。这是个好方法,她把所有的埋怨都缝进线里,缝进布料里,对孩子的期许也都满满当当的封存进去。孩子的小衣,帽子,线衣,线裤,一件件,一只只,越来越多。

夜晚,夜深人静,一个身影便出现在封庭的石板路上。一块块石板走过,一座座桥跨过。月影下,水面上,浮现出她越发笨拙的步伐。

日子渐渐过去,刘倚月什么也不想,只想着与孩子相见的那一天,没什么比这更重要。世间上,终于有了真真正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临产前最后一件事:理发。大姑说,月子里不能洗头、洗澡。刘倚月想到一头长发如何照料,索性剪去。

夜,雨声淅沥,对镜。拿剪刀的手如魔术,几下,镜中的自己,恍如生人。

“你要他来吗?”赵婉仪问刘倚月。

“不要。”刘倚月不加犹豫地回答。

赵婉仪笑,“你和我年轻时很像,太犟了。可是,倚月,女人太犟是要吃苦头的。”

刘倚月没理睬老太太的提点,此生注定要在苦水里,又何必勉强自己。时至今日,刘倚月依然是那个执拗到底的刘倚月。

“她不要你来。”赵婉仪对林西赓说,手里拿着听筒,语气轻松。

“……”电话那头的林西赓沉默,电话握得紧紧。

“西赓,放心吧,她会没事。呵呵,她比你妈坚强多了,是我们林家的人。”说到最后,赵婉仪笑起来。

刘倚月直到最后一刻才住进医院,就在封庭的小医院,这里也是林西赓出生的地方。汗淋漓的刘倚月躺在产床上,四肢百骸要被撕裂般疼痛,“如果你对这孩子还有感情,保佑我平平安安生下他(她)。”阵痛间,刘倚月默念道。

那一整天,林西赓在办公室来来回回跺着步子,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都不能做。一串铃声响起,他冲过去,电话里,“西赓,母女平安,恭喜你,做爸爸了。”大姑兴奋地喊着。

他瘫坐下来,拿下眼镜,双手捂住脸,“呵呵……”掌下发出颤动的笑声。手拿开时,还是那个平静无波的林西赓。但眼前的世界不一样了,又是彩色的。他的人生有了目标,一个女儿,他是一个女儿的父亲。

姜素珍听说是个女孩,悻悻然地说,“怎么是个女孩?”

“女孩有什么不好?女儿是贴心小棉袄。”林东阳说道。

“反正是甩不掉了。”姜素珍皱着眉嘀咕。真要感谢婆婆多事,现在儿子成了烫手山芋,没结婚却有了个孩子,谁家还敢把女儿送上门?

“说什么呢!”林东阳横了她一眼,傻子也能看出有个孩子后的儿子像是换了个人,那个刘倚月注定是他林家的人。

“妈,她是我的女儿,你的孙女。”林西赓沉声说道。

“你就这么确定是你的?”姜素珍不怕死地说了一句。

“你!”

“妈!”

她的话换来丈夫和儿子的怒目,连忙垂眼示弱,“好,好,算我没说,算我没说。”

“你有什么打算,要把她们接回来吗?”林东阳不再理会姜素珍,转头问儿子。

“奶奶说不用,月子里也不好出门。”林西赓回答。

“那我们该去看看。”林东阳想着说。

“最好不要,奶奶怕她心情不好,等她情况稳定了再说。”林西赓又说。

“看不出她和奶奶还挺投缘,奶奶是喜欢她的。奶奶喜欢的人不多,难得。”林东阳笑。

每当夜晚来临时,林西赓站在华威大厦的阳台,抬眼找黑幕中的月。想起河堤的那一晚,她的随手一指,对他说,“看。”月印入于心,不能磨灭。

想到那个女孩,他的女儿,该是什么摸样?像他?像她?林西赓的心湿湿的。很想不顾一切冲到封庭,但还是忍住了。她在月子里,不能受刺激。

刘倚月目不转睛盯着眼前小小人儿,不能入睡,怎么都看不够。她不漂亮,满脸的皱纹,瘦弱的如同一只猫咪。但,刘倚月觉得她是世界上最美的生物。

“睡吧,有你看的。”大姑轻声说道。

“大姑,真不敢相信,我怕明天一醒来她就不见了。”刘倚月小声说,女儿听见了她的声音,眨眨眼皮,动了一下。“呀,她知道我在说她。”刘倚月惊喜地压住声音喊。

“这叫母女连心。好了,睡吧。你养好了,她才有的吃。”大姑莫可奈何地劝道。

刘倚月是顺产,三天后就出院了。大姑抱着婴儿,嘴里念叨着跨过林家老宅高高的门槛,“到家了,祖宗要保佑这个娃娃,健康,平安。”

孩子像是被祖先的祝福打扰,哇哇大哭不止。“哎哟,这声音真大,好,像她爸爸。西赓小时候也是大嗓门。”赵婉仪摸着她的小脑门笑着说。女孩立即停止哭喊,乌溜溜的双眼找着说话的人。

“哟,找我呢,哈哈,我是曾祖母,宝贝。”赵婉仪乐开了花,一旁的刘倚月欣慰,她的女儿还是得到了祝福。

回到房间,刘倚月躺下,赵婉仪坐在床沿。

“我没让他们来,怕你不高兴。”赵婉仪说道。

“……”刘倚月没有回答。

“也顺便教训一下那个小子。”赵婉仪看着刘倚月的表情,依然淡淡,不见起伏。暗自点头雀跃,真能沉得住气。

四下无人之时,刘倚月看着这间屋子。来时,大姑就告诉她,这是林西赓过去的房间。床是旧式木雕大床,堪比现代kingsize,三面围挡上雕刻精美的花好月圆、四喜如意、才子佳人。每每睡下,都嗅到他的气息。

孩子没有起名字,刘倚月就叫她“囡囡”。

囡囡意外的早熟,仿佛知道自己来之不易。不哭,不闹,每天除了吃便是睡,异常乖巧。月子里,像出了土的春笋,一天天不一样。等过完月子,囡囡便有了大人样,圆滚滚的脸蛋,圆滚滚的眼睛,煞是喜人。

“哎呀,可好玩了,一见我就笑,笑得嘎嘎的。”赵婉仪在电话里开始每日一报。

电话的那头,林西赓听得心痒痒,他知道奶奶是故意的,每日里这般折磨他。

“可我每次问她,她都不说话,死丫头真能沉得住气。”赵婉仪故作咬牙状。自己分明也知道,林西赓真要来了,刘倚月也不会有多大反应。想必自己是化身老顽童了,偏要以折磨两个孩子为乐。

“奶奶,算了,等她愿意再说。”林西赓乖乖妥协。

“哎……”赵婉仪搁下电话,孙子何时这般妥协,就是遇上刘倚月,世上本就是一物降一物啊!

囡囡百岁了,短发的刘倚月已发垂肩。抱着女儿上了街,在一家照相馆停下,走了进去。这是母女第一次合影,照片上写着“囡囡百岁留念”。

抱了女儿出了照相馆,徐徐走着。

“刘倚月。”

刘倚月回头,眼前,一个大大的笑脸。是他,林盛熙。

“嗄!这是?”林盛熙指着刘倚月怀中的女孩,吃惊地问。

“我女儿。”刘倚月回答。

“你结婚了!”林盛熙一阵怪叫。

“嗯。”刘倚月点头,应该算是吧,记得她和二黑的结婚照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