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是什么?传着传着就成了传说。
我自小陪伴在母亲身边,因为她身体不好。父亲说她得了病,她的脑中缺少血清素。父亲最恨别人说母亲不正常,“囡囡,妈妈不是精神病也不是神经病,懂吗?”
我那时还小,不大明白到底什么是忧郁症。印象中,母亲与别人的母亲没什么不同。她会买菜做饭,会为我唱摇篮曲,为我织毛衣,为我梳各种发型。她只是记忆不好,总是把要做的事情记在一个记事本里,还要每天吃药。
我和她第一次走出家门去旅行时,那年三岁。三岁该有记忆吗?我有,我记得十分清楚。尽管很多人不相信,一个三岁的孩子怎能记事?可我真的记得。
爷爷奶奶总是埋怨父亲,不能把这么小的孩子交给一个病人,万一有个闪失如何是好。父亲总是回答,那是她的女儿,她不会伤害自己的女儿。
父亲说我是他的化身,他不能陪母亲一同前往,我就是他,我很高兴能够成为高大的父亲。那次走得并不远,我们去了封庭。那是我们的老家,水乡之地。许多的桥,白墙青瓦,还有慈祥的姑奶奶和老祖宗。我们走过所有的街道,还有那些美丽的桥。唯独剩下一座,母亲指着它对我说:“囡囡,这是胭脂桥。这座桥等着你的王子来陪你走,记住了?”我点头,虽然还搞不清什么是王子,只晓得有种饼干也叫王子。莫非饼干会走路?小小的我疑惑不解。
后来,我们俩越走越远,时间越来越长,一年竟有大半时间都在不停地走。我们记下旅途中发出的点点滴滴,母亲教我用照片、语言、数字记下发生的一切,我们将这些放在一个叫网络的地方。最忠实的读者是我的父亲,母亲的丈夫。
每次旅行归来,我和母亲看着家门都会感叹:“回家真好!”因为这里有父亲。
只要进了那所房子,父亲不再是林氏董事长,只是刘倚月的丈夫,只是囡囡的父亲。他会趴在地上给我当马骑,也会把我扛在肩头让我看得更远。
安心永远比安家重要,在哪里居住已经不再是问题,在哪里好住似乎是前提……家,就是一个安放行李洗涤风尘的歇脚地。家,就是一个有人等你回去的空间。这是我和母亲走过千帆之后共同的感受。
有一天,父亲对我说:“囡囡,爸爸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整整100天了。”
我惊异,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在哪儿?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看到我降临人世。他说那是个很长的故事,说来话长。那年,我二十五岁了。我的人生中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我担任了林氏总经理;二,我遇见了生命中除父母以外最重要的人,曾经以为不存在的人。
后来,父亲一点点把他与母亲的故事告诉了我。原来,父母居然有这么一段过往。我过去听到的版本都是不对的,那个版本里父亲是王子,母亲是公主。但不是,父亲不是王子,母亲更不是公主。他们俩是受伤太重的生灵,冥冥之中,老天安排他们相遇。可这个版本我更喜欢,除了像童话,也太有凄美感。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见到外婆时,母亲脸上的表情都是寡淡的,而外婆总有些局促不安。她们俩的母女情意是怎样也修补不好的,父亲说她们双方都做了最大的努力。但最终发现,还是保持一定距离是正确的。
我不知道外婆居然抛弃过母亲,这些他们从未向我提过。父亲说,他和母亲都认为,怨恨应该在母亲那里就终结,而不能在传染给我。可为什么又要告诉我?父亲笑,外婆已经去世,而你也成长到足够判别是非。
母亲病后自然不能再生育,祖父母给父母施压。但根据现在的结果来看,父母顶住了,因为我没有弟妹,独生女一个。“有你足矣!”父亲这样告诉我。我想,当年,父亲承受的压力更大。
那年我知道了父母的故事,也开始自己的故事。他,林氏一名普通的员工,我的下属。可见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那就是他,那双眼我认识。我们的恋情当然是困苦的,总有好事之人拿我们的身份背景做比较,总有好事之人在我们面前含沙射影。我们争吵过,甚至几度分手。可又离不开对方,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几次三番。直到他向父亲保证,会带给我一辈子的幸福,会让我保有最单纯的快乐,如我的名,僖。
五年,我们彼此等待了五年。三十岁那年,我们终于步入结婚的殿堂。母亲送了一段话,父亲送了一份记忆,这就是他们给独生女儿的结婚礼物。足矣!不是吗?
记得幼时在旅途中,每晚母亲为我讲各种童话寓言。我却独独最喜欢《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每次听见狠心的王后要杀死白雪我都会哭泣,每次听见王后最后气死了我都会哈哈大笑,每次我总是会在故事结束后问母亲。
“后来呢?后来呢?王子和白雪后来怎么了?”
“囡囡,等你找到你的王子就知道了。”母亲微微一笑,答案始终如一。
“会像爸爸吗?”我还是不死心地问,心目中骑着白马来解救白雪的就是高大的父亲。
“会。”母亲笑着点头。
每晚又总是从“long long ago……”开始,“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公主叫白雪,她长得十分的漂亮……”
读到这里,我笑。手中是那本翻烂的童话绘本,我准备将来读给我的孩子听。他,现在在我肚子里。他一定活泼好动,因为我现在被ta的活跃搅得不能安眠。
他好像知道我在埋怨,狠狠地踢了我一下,以示抗议。我将手轻轻放在肚皮上,安抚他:“听话,还有大半月就可以出来了。妈妈也想和你见面。” 他好像听懂了我的话,小手小脚安分了下来。我拿起绘本继续诵读。
一个故事讲完,我推推身边的丈夫,他睡着。被我一推,他立即弹跳起来,盯着我看。“怎么了?怎么了?”看来,我把他吓坏了。
我笑了笑,摸着肚皮对他说:“没什么,只是我要生了。”
“……”他瞪大双眼看看我,再转向我的肚子,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然后就看他手忙脚乱地爬下床去,开始收拾东西,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我依旧坐在床头,肚子一阵阵地发紧。
这是我的传说,还在继续。
而属于他的传说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