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婉晴走的时候,天上下着大雨,赵瑾坐在廊下,看着满园被打的七零八落的残花,指尖的棋子久久没有落下。
他没有去送行。
因为去了,就会忍不住,如果忍不住,那就会反悔。
他是个理智的,清晰的近乎残忍的算下了强留下她所能拥有的时间,三年,五年?
然后,便明白是该放手的时候了。
做出这个决定很痛苦,但是一旦做出,却又无比坚决。
他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既然放手,那就要放的彻底。
不看,不闻,不问,不想。
赵瑾坐在那里,看着一地落花,眼中一片空白。
容若坐在他的旁边,拿着棋子闲敲着棋盘,脸上是平静的笑容。
大雨如注,溅湿了半边身子也没有知觉。
城门外,长亭边,秋屏一身素衣,捂着嘴忍泪看着徐梓卿小心的扶着木婉晴,木婉晴回首张望,却不清楚都城的方向在那里。
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这便是所有人的结局。
赵瑾那天在容若那里坐了很久,却是一言不发。
漫长的棋局结束之后,赵瑾告辞,容若却是难得的起了身送他,“陛下,容若与你,此生,就此别过。”
赵瑾听着这话愣了愣,然后看着容若的笑容,“国师也要走了?”
“我本来就是山间散人,因为使命才到这里。如今陛下已经顺利登基,兵戈既消,在下的任务完成,也到了别过的时候。”容若拱了拱手,“此地在我走后会被封死,陛下大约再也无法进来了。”
赵瑾环顾四周,看着这片本不应该出现在皇宫里的密林,点点头,“那国师保重。此生一别,不知,不知下代何日会重临国度?”
“没有下一代了。”容若冲着赵瑾一笑,“凡事都有定数,今番别过,大约天上地下,再无重逢之日。”
“所以,陛下保重。”
木婉晴坐在车中,听着辚辚的马车声,只觉得像是在做梦。
就这样,被送了出来,交到她心爱的人手中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连告别都来不及,赵瑾,容若,来琼,父母,弟弟,原本以为有着漫长的时间对着一切做个交代,可是实际上许多人却都连一面来不及见。
“既然要断,那就断的干净些吧。万事有朕,你只要,只要好好的活着就行。纵然在某个朕所看不到的地方,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这是赵瑾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握着她的手,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这个人瞬间就远的不可触及,却又近的仿佛已经死去。
他第一次在跟她说话时用了那个朕字,她知道从此之后,或许再也没有人能让他说起那个我字。
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那些东西其实早已尘埃落定,只是他们都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们谁也无法抵抗命运这样的安排,所以最后木婉晴握着赵瑾的手,也只说出了两个字。
“保重。”
因为再也不会再见,所以就不用说再见。
窗雨落得很急,敲在车棚上噼里啪啦。
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耳朵却更加灵敏,听着那雨声,木婉晴摸着手腕上的桌子,低声叫了句,“师傅”。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容若了。
在她看不到的那些日子里,容若来陪过她一次,陪着她说了些闲话。
“我五岁到了青莲山,便在山中长大。山里头的春夏秋冬,季节变换的比宫里头要明显多了,但我很少出去玩。”
“每次听到别人说起在哪里看了看了什么美景,吃了什么东西时,我总想着这一辈子还长着,出门便能看到,有什么好着急的。”
“所以,我一直没有去过。”
“下山的那天,山风拂衣,松涛阵阵,仿佛在给离人送行。我一路上看到许多风景,第一次发现这座山是这么美。有心想要停下脚步,但是却被人催的厉害,于是便想着我反正会回来,到时候有一辈子的时间与这山为伴,急什么。”
“就这样,一程又一程,因为总想着还有很多时间,便一个又一个错过。”
“命运很奇怪,或许有时候一个抬眼便是邂逅,一个转身便是别过。”他握着她的手,轻笑着说,“我曾经想带你回山中,看看那些我错失的风景,但却一直没有行动。”
“谁能想到,一个犹豫,便又是错过。”
“没关系,我能想象,”木婉晴摸索着容若的手握在手心,笑的十分平静,“那一定是我所能想象出来的,最美丽的仙境。”
那个时候,木婉晴怎么都没想到,她跟容若,还没转身,便已别过。
雨一直下,没有停的迹象,木婉晴犹豫了很久,才慢慢的拿出袖底珍藏的纸鹤,放在嘴边亲了亲,然后推开窗子放了出去。
纸鹤的翅膀上,歪歪扭扭的写了“保重”两个字。
希望她那小小的一点心意,可以逃过风雨的肆虐,飞达他的掌心。
容若站在高台上,看着赵瑾一步步走下去,雨忽然小了起来,看到那树木的树影摇晃着,恍若他记忆中的万顷松涛。
一只被雨水淋得皱巴巴的小纸鹤艰难的从林间飞过,容若惊讶的睁大了眼,不自觉地的伸出手。
那纸鹤挣扎着,终于平安的落在他手上。
看着纸杯上被雨淋得已经看不出字迹的魔团,容若发出了一个真心的微笑,将着纸鹤捧到唇边亲了亲。
我从有意识起就做一个梦,梦中的人有跟着我一样姓名,一样的容颜。
我讨厌那个悲哀的结局,逃避过,排斥过,抵抗过,但却始终无法逃脱。
梦做得久了,到最后我几乎分不清究竟那是我的一场大梦,还是我只是那个人的一场大梦?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才明白,这是梦,也是真的。
梦中的那个我,用放弃来生为代价,将着时光重置,将着一切拨回了最初。
他被从他所爱的人的记忆中抹杀,成为一个不存在的人,他给我记忆是唯一他存在过的证据。
可惜,连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他,曾经在那个不存在的时空里,那么认真的爱过她。
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是复刻,我不是他的轮回,而是他用自己创造出的一个影像。
我这一生,注定为别人生活,相聚和别离都不是可以自己做主的,但是唯有这最后一件事,是依照我的心意而来。
用轮回做代价,放弃永生,换一个所有人都能幸福的结局
我已知足。
“遇到你,我并不后悔。”
“知道你这次不会忘记我了,我很开心。”
“就像是我说过的那样,如果有一天见不到我,就当我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吧。”
“这样,你想起我的时候,总会微笑。”
容若张开了手,那纸鹤变得光洁如新,生机勃勃。
它从着他的掌心飞起,盘旋着他飞了两圈之后,朝着天空飞去。
纸背上有两个龙飞凤舞的字——保重
一阵风凭空刮起,郁郁葱葱的松林,巍峨庄严的宫殿,被着风一吹,就变成了粉末,消失在了空气中。
容若站在高台上,从脚下开始慢慢消失,连同那个最后的笑容,一起消失在了天地中。
赵瑾走出松林,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得背后的景色就像是池塘里景物的倒影,忽然扭曲了起来。
然后,熟悉之间,那种波光粼粼的画面消失了,身后松鹤殿的景色消失不见,一切都变得透明,他伸出手去,只摸到一个普普通通的茶树。
容若走了。
“雨停了。”徐梓卿推开车门,端着水进来,担忧的看着坐在车中的人,“你要不要先歇歇?”
木婉晴的视线从着手中的纸鹤上移开,认真的看着跟着徐梓卿,一直看到徐梓卿不安的开始担心她的身体又出现问题之后,才猛然往前一扑,准确的扑到了徐梓卿怀里。
“欢迎回来。”她抱着他,哭的泣不成声。
车外,云销雨霁,彩彻区明,一片融融春光。
凤翔元年,皇后木氏因病往骊山别院小筑,皇妃顾氏代理后宫事物,七月生皇子泓。
三年,后因病薨,罢朝三日,以示哀思。
帝与后感情甚笃,哀恸异常,誓不立后,宫中事物皆由顾妃掌管,时人故称“隐后”。
顾妃少时贫贱,然品性高洁,才学通达,更有忠贞善谏之能。昔帝欲北上亲征,群臣全歼不能,顾妃上疏劝谏,终使帝动容,遂罢此念。
元和三年,帝欲建宫室,顾氏又做疏谏曰:“夫珍玩伎巧,乃丧国之斧斤;珠玉锦绣,实迷心之鸩毒。窃见服玩纤靡,如变化于自然;织贡珍奇,若神仙之所制。虽驰华于季俗,实败素于淳风。是知漆器非延叛之方,桀造之而人叛;玉杯岂招亡之术,纣用之而国亡。方验侈丽之源,不可不遏。作法于俭,犹恐其奢;作法于奢,何以制后?伏惟陛下明鉴未形,智周无际,穷奥秘于麟阁,尽探赜于儒林。”帝善其言,优赐甚厚,顾氏辞金玉珠宝,徒留文墨以自省。
顾妃伴驾二十余载,群臣曾五请为后,虽终不能举,但尊荣非常。生三子二女,长子泓四岁为太子,二十五即位,是为武帝,尊顾氏为孝景皇后,与景帝合葬于阳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