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肇垂眸,细量半晌,凝眉道:“济南王即然如此,那朕就让济南王看看朕的做法。”
她微微一怔,疑惑问:“陛下是想等济南王有举动后再动?”
刘肇略感疲惫道:“朕放刘康回去就是想他安养天年,此前司徒刘方就为此事提醒过朕,说不可太低估这人的贪恋,言语间意思就是说朕还年轻,当时朕还有些觉得刘方言语不敬,可此时看来刘方提醒的没有错,只是朕实在不知道,这个位置他们为何这般的想要拥有,朕坐在这里没睡过一天安稳觉。”
她见刘肇动了气,上前从背后搂过,温声劝慰道:“陛下,圣人常言提倡人返朴归真,就是因为大多数人的本性喜欢争,至高无上的权利,数不尽的金银财富,美妾如云,古往今来名、利、权本就是害人却又令人触之为迷之物,既便那东西沾满了剧毒,让轻则丧命重则碎骨,可是为求青史留名、为求一生荣华福贵亦甘之以噬。”
刘肇瞅着台案上的奏本,冷笑说:“这些藩王本就一身荣华福贵,他们只要做点有利大汉的事,就足够他们青史留名的,同样留名的方式成千上万,自古以往那有节气的,史书上留名的往往不少。”顿了顿恼道,“朕看这些人就是太闲了,吃饱了没事干,这才千方百计的想与朕作对。”
她瞅着刘肇暗自恼怒的神色,听着刘肇的话却一乐,刘肇怒皱英眉,侧过头来问:“你笑什么?”
她缓下笑意,浅浅笑回:“笑陛下因恼别人伤自己身子,贵为一国之尊向来持慎威仪,可私下还是会离不开这直率坦诚,只是为了这般人的率真坦诚却又不值。”
刘肇凝眉道:“你还有心思反过来取笑朕。”她想说话,刘肇沉声提醒,“他们根本不是别人,他们是朕的亲人,是朕的叔叔伯伯祖父兄弟,这牢里本就已经关了不少,如果他们不是朕的亲人,朕倒也觉得没什么,该杀的时候朕也不会手软,朕要杀呢天下人说朕心狠手辣,不杀呢他们与朕不安份。”
她望着刘肇半晌,已是有一丝了然,先帝从小就让几人兄弟情厚,自然在刘肇心底,亲情亦是同等重要,忧道:“都说帝家无亲情,妾身看陛下过于渴望亲情,因而才会这般的头疼,是他们要与陛下做对,不是陛下要对付他们。”
刘肇听后沉默下来,独自幽然起身,伴着细碎的步伐声立在窗边,望着夜空中的晧月,方久才淡淡道:“你错了,大哥的死就是朕造成的,朕渴望的不是亲情,朕是渴望朕在位时,手上所沾亲人的血能少则少。”
她一时无言,千乘王的死就似一根刺,这根刺在她与刘肇的心里,是永远也抽不出来了,转而不安问:“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北海王刘威?”
刘肇看着月光有着人群,彷佛就像他小的时候,父皇陪着他与兄弟姐妹一样,想起了父皇讲过的许多话,那一幕和乐融融,就似永远也回不到的过去,遥玩又令人向往,垂眸淡淡回:“朕将这事交给刘普处理,先让刘普定刘威的罪押来京都,即便是这事冤了刘威,其它的事却也够他死罪的,刘普要留他就留他,刘普不能留他的话,其它藩王心里也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朕犯不着惹得一身腥,还为他人做饵使。”
她微微一笑,屈礼道:“陛下圣明。”上前立在他身侧,伸手扶过他腰间靠在他肩上,抬头便能望到明亮的月色,在繁星点缀下璀璨夺目,劝道,“陛下,自来皇家是非多,权贵之间恩怨亦是如此,即便陛下不动亲人,可还是有人会动,天下不平者怨天怨人,怨福怨贵,走上歧路的人何其之多,绥儿知道陛下不是冷血之人。”
刘肇伸手搂过她,沉声道:“你温柔善良,知书达理,即遇事也上不怨天下不怨人,犹比白莲还要干净清雅,有这样的你在朕面前,朕也怕让你觉得朕冷血,朕这身边总是少有干净的人,朕也想守着这样的人,至少让朕还能自我欣慰一下,原来朕也不是专吸脏东西的可悲者。”
她失声一笑说:“陛下在绥儿心里一向是英明神武。”含笑抬眸问,“陛下,咱们俩这样互夸,是不是有点太——。”
刘肇松神一笑,神情已是缓和下来,淡淡道:“只望孩子快些出世,宫里现下有六位妃嫔有喜,后宫中快起添些皇子皇女,一来好让宫里欢笑多起来,二来也能充实朕这一脉的王室力量,王室力量太单薄终是容易被欺。”
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各地权贵妻妾成群,一来是为自己的欲望,二来更是为扩冲权贵力量,只望造出文武双全,举世无双的后续之人,以赞自己英明神武,借子之光荣满门之幸,这样的事本就是汉人的固定思维模式,笑回:“会的,宫里总有一天会如陛下所愿,会热闹、欢笑多起来。”转而问,“陛下不为蝗虫之事心烦了?”
刘肇勉强一笑道:“怎么会不心烦,朝中那些人为应付谣言之事,言事者也皆是专咎自下,说不是朕的过错,还某些人的一句话,已经不难看出其品行,这样的人为我大汉做事,终不是大汉之福,朕不头疼都不行,朕才将那诏书写好,你看看。”
她走过去,将皇案台上诏书拿来,出声念道:“蝗虫之异,殆不虚生,万方有罪,在予一人,而言事者专咎自下,非助我者也。朕寤寐恫矜,思弭忧衅。昔楚严无灾而惧,成王出郊而反风。将何以匡朕不逮,以塞灾变?百僚师尹,勉修厥职,刺史、二千石详刑辟,理冤虐,恤鳏寡,矜孤弱,思惟致灾兴蝗之咎。”
念完她已畔至刘肇身侧,刘肇笑笑问:“你看朕这字写得如何?”
她失声一笑,淡淡说:“陛下的字无人能极。”
刘肇伸手拍了她肩,略带笑意道:“那是自然。”遂却沉声道,“不过不及婧儿写得一手好字。”说完却将她搂在了怀里。
她依偎在他怀里,借着月光彷佛能看到,月光下有一对幸福的人,这样的温馨就似普通夫妻,没有帝王没有妃子,只有平等互敬互爱,让人会露出羡慕与妒嫉,她感觉自己是如此的幸福,瞅着手中的诏书,却不得不忧说:“陛下是想以严治政,欲效法楚王与成王的——。”
她话才说完,就听郑众在身后不安唤:“皇后娘娘,您稍等,容——。”
匆匆而来的脚步声由动至静,她侧过头来就见阴婧已到,阴婧脸上神情一震,望着她与刘肇的模样未缓回神来,她忙离了刘肇的身侧,害怕刚才她的幸福,会成为刺痛阴婧的利器。
阴婧缓下神来,屈礼道:“臣妾参见陛下。”
她忙屈礼:“妾身参见皇后娘娘。”
刘肇拉过她的手,往前方案台走去,一边淡淡道:“皇后起来吧。”她不安打量着阴婧神情,只见阴婧盯着她与刘肇的手,她再度不安,刘肇刚坐下,抬眸便又问,“邓成怎么样了?”
阴婧神情已是淡然,彷佛刚才的震惊从未存在,目光却再也看她与刘肇,只是垂着头淡淡回:“回陛下,太医看过无碍,臣妾已经处理好此事,邓成现下已经跟着几位公主离开,臣妾好奇邓贵人怎么不在,猜想邓贵人可能在此,这便匆忙找来了。”就似回应朝中官员禀报要事般,没有一点亲密之感。
刘肇显然看出了阴婧的刻意,却也不喜这样的刻意,宫里的女人不能再由着使小性子,再任人使小性子下去,朝政之忧还未缓下,后宫里再次不得一片安宁,凝眉问:“皇后找绥儿有什么事?”
阴婧不温不火回:“无事,臣妾就不打扰陛下与邓贵人雅性,臣妾先行告退。”说罢这便退下。
她只觉远处有晶莹的泪光,这便发现了阴婧的不对,方知从阴婧垂下头那一刻开始,心底就一直很难受,如果她是阴婧,看着自己爱的人,宠着别的女子,还是那幅独一无二的神色,是否也会心中刺痛?
刘肇显然也看到,伸手阻止:“皇后——。”
阴婧停下步伐却并未抬眸,在无处屈着身子低声回:“臣妾在此,陛下吩咐!”那努力保持稳定的声音,却依旧出卖了自己。
她不安望了刘肇一眼,刘肇放开她起身,往前走去时阴婧却起身,垂着头压下声音的沙哑道:“臣妾今后会好好打理后宫,不会再让陛下失望,陛下要是没什么事,臣妾就先告退了。”说罢,不等刘肇开口,阴婧转身便匆忙离开。
刘肇望着阴婧的方向,一时忧心不已,望着她嘴角扯了扯,她更是无法言语,阴婧这回的反常,显然是对此前说的话表明决心,不会将心思放在陛下身上,而是放在皇后之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