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平元年三月甲申,将刘肇葬于慎陵后,她在哭丧的人群中醒了过来。玉儿与她同在轿内,见她醒后欣喜唤:“小姐。”
她看着轿着挂着的丧布,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勉强笑问:“现在是要回宫吗?”玉儿点了点头,她痛声问,“陛下已经下葬?”玉儿不安点了点头,她痛哭出声泣声唤,“玉儿,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有些错误人似乎可以犯,可有些错误似乎却会是致命的。
玉儿紧紧搂着她,泣声劝道:“这不是小姐的错,陛下本来就有留不得邓家的心,再说小皇子又到了王爷手里,小姐为保护邓家与小皇子这样做没有错,何况陛下本就要不久于人世,小姐不过是提早送了一层罢了。”
她用几乎不可以听到的声音,搂着玉儿泣声提醒:“可是浩儿说南巡时,陛下就要带我见浩儿,陛下给我的惊喜是这个,如果那个时候见着了,一定不会是这个结果的。”
玉儿也不知道事情会这样,狠狠摇头只低声道:“小姐不要再想了,不要去想了,咱们不想了。”
她痛哭道:“可是浩儿他不会原谅我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呜呜。”
玉儿擦了眼泪劝说:“小皇子一定会原谅小姐的,小姐别怕。”
这时外面响起冯婉婵的声音:“太后,几位王爷可否就国了?”
她狠狠压下心间的沉痛,玉儿安扶劝道:“小姐,别难过了,过去了。”她狠狠闭眼低声抽泣,玉儿想了想道,“太后说了,即然陛下已经安息了,按规定几位王爷也是该各自归国了。”顿了顿又道,“太后还说让冯贵人帮助送送几位王爷。”
冯婉婵明白了玉儿的意思,在最后是给自己与刘寿独自的时间,屈了屈礼道:“谢太后。”顿了顿提醒,“清河王不知——?”
玉儿明白了冯婉婵的意思,先不说表河王回国后是不是会安份,就拿小姐立刘隆为皇太子时自称朕而言,想来又激怒了暂且平息怨念的清河王与宋家人,只是眼下小姐这样怕是无心再理,想了想后说:“太后请清河王先行回府,归国之事暂且商议。”
冯婉婵欣慰一笑,与自己算是不谋而合,笑回:“诺。”
两日后她与玉儿到了清河王府,玉儿将她扶着坐下后转而退了出去,刘庆坐在另一头沉默不语,与她同样神情疲惫,仿佛再次经历了一些被人拨去皮肉般的痛苦,可见刘肇的死对刘庆而言还是痛的,或许是刘肇给刘庆的那封信,更让刘庆感觉到兄弟逝去的痛疼。
因为浩儿的痛恨她知道自己错了,也为送刘肇一程而深感后悔,可是这世间没有后悔的药可以吃,人在不经意之下有的心思,在不经意之下动的念头,说行动时就已经行动了。
她坐下后缓了口气问:“王爷,如今你搞懂你恨的是你自己还是陛下了吗?”
刘庆嘲弄一笑回:“本王一直都明白自己恨的是自己。”
她瞅着刘庆无神问:“为什么故意让浩儿看到那一幅?”
刘庆失声一笑说:“因为想让皇位重归本该就有的道路。”
她不信这个时候刘庆还坚持,沉声问:“你还想让祜儿当皇帝?或者是你想自己当皇帝?”
刘庆嘲弄一笑说:“皇帝?本王从来就没想过。”
她沉痛闭眼,睁开眼来喃喃道:“王爷即然不想了,现在可否能放手了?”
刘庆沉声提醒:“皇帝之位如果不是窦太后搞鬼,本该就是刘家人与宋家人的血脉相继相承,宋家人个个吃了这么多苦与委屈,即便本王本王开口平息他们这些年来的屈辱,可是他们更加明白只有权利才是世道——。”
她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所以王爷是想坚持了?明知道宋家人不过是借了王爷的手,王爷也是想看看这回能赢的是宋家,还是皇家与邓家?”不温不火道,“王爷看到大家为了争我夺利换来的惨痛还不够?还要看到皇宫血流成河吗?邓绥累了王爷还不累吗?”
刘庆深叹了口气,方久才道:“本王也累了。”
她将衣服中的盒子拿了出来,沉声道:“这是王爷让清音放在殿内的,现在邓绥将这东西还给王爷。”起身欲要离开时她又提醒,“王爷如果不能压下宋家族人的怨念,不能阻止他们恨心蠢蠢欲动,不能阻止他们生事之心,邓绥也绝不会对他们手软,王爷你就自己看着办法。”
在她走到门口时,刘庆抬眸问:“耿姬与祜儿你打算怎么处置?”
她沉声提醒:“只要王爷与宋家人安分定不会出事。”
刘庆失声一笑道:“这么说来太后不打算放她们随本王离开了。”
她侧过身来沉声道:“哀家不会亏待他们的。”
刘庆听后嘲弄一笑说:“本王还以为太后会一直自称自己为‘朕’,还以为太后想让王莽之乱再起将大汉改朝换代。”她狠狠闭眼,刘庆笑说,“太后不仅斗过了后宫里的众人,还是有史以来第一个称‘朕’的女子,可谓是比吕稚等女子更加不简单。”顿了顿笑说,“也是,太后能忍常人不能忍之事,注定就是个不简单的人。”
她失声一笑,淡淡道:“经王爷这样一说朕还真有了继续称朕的勇气,这天下指不定就该让个女子来称称‘朕’,要不男子还皆以为只有男子才够狠,以为只有男子才有智能玩人管人。”
刘庆笑问:“为什么不让浩儿当皇帝,这也是你可以改变的事?”
她缓下心中寒意,冷声问:“在哀家说了陛下要立刘隆为帝,事后哀家突然改主意要立浩儿,王爷可是会同意?”
刘庆一笑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缓了口气沉声道:“王爷准备起程吧。”
刘庆起身满是疲惫笑说:“那这个天下太后就好好治吧,但愿能按太后所愿那般天下太平。”
她面无表情沉声,淡淡道:“王爷管好自己吧,朕知道治天下不能有妇人之仁,更知道朕即是毁大汉基业,哀家虽是柔弱女子,可治天下需要的霸气哀家也还是有的,不送。”
刘庆笑笑,难得她能明白,天下之恶非弱能控,女子素来心存仁善,从而也体谅的不够强悍,正因为如此恶意之徒才会欺之。因而太过仁善在一定的时候也不是好事,只不过是让恶者用之于无形还会让其不自知罢了,恶意人的聪明素来玩起来就是让人防不胜防的。
在她欲要离开时,刘庆出声切切唤:“绥儿。”
她停下步伐,听着刘庆言语里的不舍,以及对过往情谊的流露,让她不由得心间满是酸涩。奈何走到最后变成如厮田地?曾经过往那单纯美好的回忆,为何想想都会觉得痛心?刘庆上前从背后搂过她,失声道:“对不起,你不要恨我,虽然我想让你用恨来记住我,可是原来被你恨时真的很难受。”
她伸手要将背后的手拉开,保持着平静的声音道:“王爷请自重。”
刘庆紧紧抓着不放,痛声道:“绥儿,一个女人撑起整个天下不易,我知道你比我更明白这其中道理,如果累了该放手的时候就放手吧,不要让误会与成见在时间的岁月里变成纠纷与****,更不要让最初的心变成猜计与算计。”
她泛了泛眸,深了口气平静回:“王爷做好自己就好了。”
刘庆沉声又道:“这辈子我欠你的是还不了了,可是就请看在曾经的情份上,请你好好照顾祜儿与耿姬,这辈子我欠得最多的就是她与小娥。”她眼泪终是忍不住落下,刘庆失声续道,“你保重。”说罢方才不舍松开了她。她忍着眼泪往前走,连回头的能气都没有。
二十来岁她就当上了太后,二十来岁的人生里她尝遍了酸甜苦辣,尝过了生不如死,尝过了生离死别,继承着多少人羡慕的眼光,可是这样的荣光却也仅为荣光。一路走来她看着爱与恨的变质,几度看透了红尘之间的爱恨纠纷,本该会感觉不到痛,可是看着亲儿子对自己的恨,丈夫的死与曾经恋人之间的痛疼,她依是无法摆脱痛的感觉,因为毕竟她是个人。
刘庆等人归国后没多久,夏四月,各边境传来兵变的消息,鲜卑寇渔阳,渔阳太守张显追击,战没。丙寅,她立虎贲中郎将邓骘为车骑将军讨之,可是各地依旧传来其他的灾情,仿佛是上天在说她治国无道。
一路上她心感疲惫,看着朝中人文武私下相争相斗,她更深刻的明白一个国家何等难治,治国齐家修身养性,非圣人书上所说的那般,因为人性都是自私的,在自私的面前体现的皆是丑陋。
谁会在被杀之前还无比纯善的将头伸过去,天真的对着别人说我相信你不会杀我的,因为你在我看来是个好人?即便真是有,那只能说明伸头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白痴,可是这个世道往往需要这样的白痴,所以女子无才便是德才成了被其利用的话语,无才没有自己的主见只有当白痴的份,要不别人骗起来还费神。
延平元年七月,玉儿端着鲜果前来,平时进来小姐都在批阅奏章,可这回见她坐在那里出神,上前不安问:“小姐,怎么了?”
她瞅着远处的白云喃喃问:“玉儿,你说是不是上天为了惩罚我,所以才让天下频频出现****,降下这么多灾荒让百姓受苦?”
玉儿尴尬笑笑,将鲜果放至一旁,劝道:“小姐,灾荒本就是人为无法控制的,这怎么能怪小姐呢,何况小姐治国素以仁政,不仅让宫里孤苦无依的宫人出宫,让她们能安度晚安的日子,自己还素衣素食带了头,这都不知道要让朝中多少官员为此汗颜。”
她嘲弄一笑:“可做这些无法抵消做错的事,送陛下一程或许是我这一生中,犯的最不该犯的一件错事,要不天上也就会如此警醒我了。”
玉儿不安道:“小姐,您别这么说,要说这老天爷素来就是无眼的。”
她一惊忙阻止:“休得乱说。”
玉儿转而劝道:“依玉儿看要不是小姐严已律人,只怕这天下受苦受难的人会更多,玉儿看某些人为了自己活得痛快,只怕是又要暗中收刮不少百姓,小姐做的都是好事老天爷看不到,玉儿与百姓们可是看得到的。”
她重重叹了口气,只是觉得好累,沉声道:“功终是不能抵过的。”
玉儿不安道:“陛下那时本就快不行了,小姐不过是顺手搭了一把而已。”
她嘲弄一笑,沉声道:“别再为我找借口了,找借口天照样会惩,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爷是看在眼里的。”顿了顿道,“只是我该如何做,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