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之后,安宁兮在东越王宫又待了五六日,见再无其他事情可做,便打算回南昭去了。
一念既定,这日刚用罢午膳,安宁兮跟知玉说了一声,便带着武之锐出了门,准备去向楚业祈辞行。
一路行来,安宁兮没有问任何宫人,直接便往楚业祈处理政事的光政殿方向走去。武之锐对她如此熟悉东越王宫十分好奇,好几次想要询问,但瞥见安宁兮一脸冷凝之色又住了口。
两人走到光政殿的门口站住,武之锐上前对当值的小太监通禀了一声,小太监赶紧应声进去禀报。
安宁兮在外面一面等待,一面四处打量着。这里较之十年前变化很大,宫殿被修葺一新,殿前的花草似乎是种了没多久,长的不算繁盛,但都是十分名贵的品种。她仔细的看了看,不由得冷笑起来,居然有很多都是郭慧月喜爱的花草,楚业祈对她可真是好的很。
正想着,远处传来了一阵十分轻浅的脚步声,安宁兮偏头看去,只见光政殿下回廊的拐角处,一个身着淡绿华服的少年正缓缓的往这边走来。
少年约摸十六七岁,走路的脚步十分轻缓,像是怕打扰了周围的物事一般,极其小心。他长得十分美丽,有些女相,一张削尖的瓜子脸皮肤白皙,五官极其精致,秀致眉毛,挺直鼻梁,嘴唇嫣红,特别是那一双眼睛,里面波光潋滟,简直如同刚刚哭完一场的少女,犹带着梨花带雨般的娇艳。
安宁兮见状,忍不住皱了皱眉。
被安宁兮认为美丽的男子并不是没有,身边的知玉便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但是眼前这个少年与知玉不同,给她一种很怪异感觉,因为知玉虽然长相美丽,举止却是落落大方,甚至颇具男子潇洒的气质,而眼前的少年举止动作犹如西子捧心般柔媚,在她眼里看来,简直和前世小说里的林妹妹有的一比。
正想着这些,少年已经走了过来。原先在四处观望的武之锐这时也正好看到了走过来的少年,顿时愣了一下,而后赶紧侧了侧身子,挡在了安宁兮身前。
安宁兮有些奇怪的问道:“武太傅这是做什么?”像是怕吵到正在走来的少年,她说话的声音很低。
武之锐身子绷紧,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听闻安宁兮的话,他亦压低声音道:“君上,这次可千万不要再被他迷惑了才好,这个六公子害的您还不够么?”
安宁兮微微一怔,这才明白过来眼前的少年原来就是那个差点成了女侯面首的东越六公子。紧接着视线移向渐走渐近的少年,忍不住眉头皱得更紧。
原来之前的女侯竟喜欢这种类型。
安宁兮叹息了一声,原先看到知玉,多少还觉得之前的女侯是有些眼光的,现在再看这位娇滴滴好似鲜花嫩草般的六公子,她顿时对女侯的审美观产生了质疑。
安宁兮的这声叹息惊动了前方的少年,他脚步顿住,接着慢慢抬起头来,看向了安宁兮,下一刻又当即变了脸色,含着盈盈秋水的眸子里一丝丝露出惊恐,接着几乎是手忙脚乱的掩面朝远处奔去。
安宁兮看着眼前戏剧性的一幕,许久才回过神来,怎么感觉自己在他眼里像是个随时会扑上去的恶狼一样?
武之锐见六公子已经走了,稍稍松懈了一些,移开了身子,转身对安宁兮道:“君上,听闻这个六公子看上去柔弱,实际上却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如今他见到您了,还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安宁兮扬了扬眉,“武太傅居然这么了解六公子?”
她并不是怀疑武之锐的话,因为她明白这世上的人的确是不能看外表而定的,不过对于这消息的准确性,她还是要弄清楚。
武之锐摇头道:“这可不是属下自己说的,这些话都是知玉公子跟属下说的,他说正是这个原因他才要回避,因为六公子自小被宠坏了,一点委屈也受不得,如今在我南昭那里受了这般羞辱,肯定会想办法讨回来的。”
安宁兮听闻这话是知玉所说才完全相信。不管她如何怀疑知玉身份,后者一看就是心思沉稳之人,断不会说出什么没有把握的话来。
两人正在讨论着六公子的事,光政殿殿门吱呀的一声轻响将安宁兮和武之锐的视线吸引了过去。之前进去禀报的小太监出来快步走到安宁兮身前,躬身行礼道:“王上请女侯进去叙话。”
安宁兮的神情瞬间冰冷,什么也没说,直接大步走向了光政殿。
一进门,安宁兮稍稍怔忪,光政殿外变化很大,没想到这殿中却丝毫未变,左边靠墙处的软榻,当中的黄梨木书桌,甚至是右边墙上一幅万里江山图都同十年前一模一样。
看见那幅万里江山图,她有些失神,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
犹记得当初那个眉目如画,意气风发的男子手点着江山图,一脸兴奋的对她说:“清儿,将来这天下会是你我的,你且等着,我定会实现给你看!”当时她咯咯的笑着,万分开心,心里天真欢乐的如同一个五六岁的孩童。
那笑声还在耳边回响,渐渐的安宁兮竟真的听到了清晰的笑声,她猛然惊醒过来,转身看去,身后站着楚业祈和郭慧月两人,郭慧月正看着她掩唇而笑。
安宁兮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扫过,暗自揣测,没想到郭慧月也在。回身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刚才自己竟已不知不觉的走到了江山图的跟前,难怪都没有注意到身后两人的存在。
“女侯也对这幅画感兴趣?”
楚业祈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安宁兮精神稍稍一震,她琥珀色的眼珠微微转了转,接着便轻轻笑了起来,“这幅画与本宫在南昭宫中的那副十分相似,刚才看到还以为是回到了自己宫中,一下子竟恍神了。”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想必是本宫太过思念南昭了吧。”
楚业祈闻言,原先凝聚在眉目间的怀疑稍稍释然,看了一眼身边的郭慧月,他转脸对安宁兮拱了拱手道:“刚才王后忍不住笑出声来并非是有意取笑,还望女侯不要介意。”
安宁兮也朝他拱了拱手,淡淡一笑,“东越王哪里的话,王后想必是见本宫看呆了,所以才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本也正常,无需道歉。”
一边的郭慧月赶紧朝安宁兮矮了矮身子,歉然的笑道:“女侯见谅,是本宫失礼了。”
安宁兮摇了摇头,不打算再在这件事上绕下去,于是直接看向楚业祈,对他道:“这些日子以来,承蒙东越王的招待,本宫万分感激,但因国内还有诸事积压,急等着处理,不得不尽早归国,今日本宫便是特地来向东越王辞行的,不曾想王后也在,如此也好,倒省的本宫少跑一趟。”
楚业祈闻言眼睛一亮,“女侯这么快就要走?”
那晚宴会被安宁兮搅了自己的计划,楚业祈原本还有些不悦,但此时见她在众人还没离开之际就要先行离开,突然又觉得这是个机会。说不定少了她,他还能再去那些君主面前争取一番,尤其是那个好哄骗又爱凑热闹的西华世子。
安宁兮听了楚业祈的问话,点了点头,“南昭虽不大,但事务繁多,身为国君,岂能耽于玩乐?东越王宫的招待太过盛情,本宫怕再这样下去,就再也没有心思处理政事了。”
这话虽然明显的是在客套,但叫楚业祈夫妇二人很是受用。不过同时楚业祈也觉得奇怪,以前的女侯是出了名的喜爱玩乐,如今她却说要勤于政事,当中的转变实在太过巨大,这冲击简直比宴会当晚领略到她突然转变的气质时还要强烈。
楚业祈自然不好明着怀疑,安宁兮既然以国事为由提出归国,同时又对自己有利,他也没理由拒绝,于是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寡人就不挽留了,女侯打算何时动身?”
安宁兮的眼神在他们两人身上流连了一阵,淡淡道:“本宫打算明日便启程了。”说完又朝两人行了一礼,“东越王和王后的周到款待让本宫铭感五内,他日二位前去南昭,本宫一定也会尽心招待,以报二位今日盛情。”
楚业祈夫妇闻言赶紧道谢,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客套之言。
这之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安宁兮便朝两人道了声告辞,步履悠然的走出了光政殿,这次临走时,眼神再没有在两人身上有过停顿。
楚业祈见安宁兮出了门,转头看向郭慧月,“王后刚才来找寡人是想说什么来着?”
郭慧月原先就是因为有事才来找他,只是后来安宁兮突然来访而被打断了。这时听见楚业祈问起,她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然而神情却瞬间变得有些犹豫,许久才抬头看向楚业祈,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王上可觉得这个女侯的举止眼神……与某个人很相似?”
楚业祈奇怪的看着她,“王后来这里就是要说这个?”
郭慧月见他似乎已经根本想不起那位故人,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当即摇了摇头道:“不是,只是偶然想到的罢了,既然王上还有事情要忙,那臣妾就先告退了。”说着她朝楚业祈矮了矮身子,还没等楚业祈说话便退出了光政殿。
其实郭慧月的确是为了此事而来。她在晚宴当晚就起了疑心,毕竟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古代,都是她与安宁兮相处的时间最久,也最了解她的行为举止。虽然如今的安宁兮比之前的萧如清不知道清冷了多少倍,但偶尔显露的细枝末节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特别是安宁兮突然提出要为自己儿子取名为文的时候。
郭慧月自己也经历过所谓穿越的神奇之事,因此看到与那位故人如此相似之人,纵然觉得她不可能再复生,疑心还是无可遏止的生长了。
出了光政殿走了一段路,郭慧月稍稍停顿,在原地沉思了一番,而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突然提步直往右边最尽头处走去。
那里不是她的寝宫,而是东越王宫禁卫军统领当值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