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韶华江山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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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安宁兮伏在风翌肩头默默地流了许久的泪水,像是要把这十年积聚的愁苦都瞬间倾倒完一样。燕烙端着安神药走了进来,风翌亲自接过来,燕烙又悄然退了出去。

风翌扶着安宁兮坐好,亲自一勺一勺的喂她喝下汤药。安宁兮经过刚才那番在梦中的挣扎让她满身疲惫,浑身乏力,也就不再推辞他的好意,由着他将一碗药亲手送入自己口中。

安神药很快就发挥了作用,安宁兮又沉沉睡去,风翌一步不离的守在床边,想起她刚才那发狂似的表现,心中满是疼惜。

眼前的人是经过了怎样的折磨和坎坷才以今日的模样站在他的面前。他执着安宁兮的手,轻轻叹息:“宁兮,都过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见安宁兮睡的安稳,风翌想起还要去照看姬太后的后事,只好将燕烙叫进来照看,自己起身出了天寿宫。

胡公公仍旧在殿外嘤嘤哭泣,风翌叹了口气,“太后遗体已经在宫中,你怎么不去守着?”

胡公公抹着眼泪解释:“老奴实在不忍心见太后她人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老奴……”他越发哽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风翌心中感佩他与姬太后的主仆情谊,柔声问了句:“那太后遗体现在何处?”

胡公公抽着气回答:“在永夜宫中。”

风翌点了点头,“宁兮还在休息,你好生照顾着,我去照看太后后事。”

胡公公赶紧应了,风翌转身离去。

只是刚走没多久,燕烙便从殿中走了出来,看着胡公公道:“公公,君上请您进去。”

胡公公一愣,忘了流泪,“君上刚才不是还在休息的么?”

燕烙点点头,神情有些担忧,“君上已经醒了,您进去看看吧。”

胡公公一听,赶紧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走近了宫殿。

安宁兮已经坐在床沿,身上的铠甲卸了,只着了中衣,脸色憔悴而苍白。

胡公公忍着泪水在她面前跪下,哽咽着行礼:“老奴参见君上。”

安宁兮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轻声道:“胡公公可知道这宫中有什么能工巧匠?”

胡公公一怔,抬起头来朝她点了点头,“自然是有的,宫中有专门的司造。”

安宁兮点点头,“那好,你去叫他们做两块灵位。”

胡公公这才知道她是心念着姬太后的后事,刚要应下去办,又觉得不对,赶忙问她:“君上为何要做两块?”

安宁兮眼神飘忽,许久脸上浮出一丝零落的笑意,“一块给母后,一块给本宫自己。”

胡公公大惊失色,连忙伏倒在地,“君上切不可妄念生死,南昭如今全指望着君上了。”

燕烙在外殿听到这话,也赶紧冲了进来,“君上你……”

安宁兮抬手打断她的话,叹了口气,有些虚弱的道:“本宫自然不是妄念生死,只是有所准备罢了,南昭王室有本宫在,还能替母后做灵位,可是本宫若不在了,还有谁替本宫做灵位?你们不必多言,依命行事便是。”

胡公公见她语气坚决,只好应声出了殿门。

燕烙皱了皱眉,看着眼前的安宁兮,突然觉得有些担心。而安宁兮说完这话便自己躺回了床上继续休息,仿佛并无异样。

一直到夜幕降临,燕烙端了晚膳进来,安宁兮终于醒了过来,草草的用了几口晚膳,便回了储明宫的偏殿沐浴,然后换上了一身素缟,头发随意的盘着,别了一朵白绢花。

燕烙以为安宁兮要去永夜宫祭奠姬太后,却见她去了书房,将自己关在里面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燕烙只好耐心守在门边。

没一会儿胡公公带着一个宫人走了过来,燕烙问安宁兮要不要见,还没有等到她回答,却见安宁兮自己拉开门走了出来。

安宁兮经过休息和沐浴,精神比先前好了许多,她看了一眼胡公公,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宫人,两人刚要向她行礼,她便开了口:“不用多礼了,灵位做好了?”

胡公公点头,身后的宫人赶紧将手中恭敬捧着的东西献上。安宁兮伸手揭开上面盖着的绸布,两块灵位出现在视线里,两块做工都十分精巧,用上好的楠木制成,四周纹着南昭王室纹样。其中一块上面写着“大义顺成功德圣母王太后安姬氏之灵位”。

安宁兮接过灵位,问胡公公:“这谥号是谁定的?”

胡公公回道:“是西华世子殿下,现在正是世子殿下与郎太傅和霍都督在操持太后的后事。”说到这里,他眼中又开始积聚泪水。

安宁兮点点头,“有劳他了,就用这谥号吧。”

胡公公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世子还派人将太后落地之处染血的地方都圈了起来,说将来为太后报仇之后就在那里为太后修一座功德碑。”

安宁兮眼神微动,“他有心了,那就这么办吧。”

她的视线移向另一块灵位,看到上面写着“南昭昭和女王陛下安氏宁兮之位”。

安宁兮勾着嘴角笑的诡异,冷哼了一声,“好的很,本宫现在再不受皇权所辖,是该叫女王,还叫什么女侯?”她看了一眼胡公公,“重赏那位工匠。”说完亲手接过了两个灵位,提步朝前走去。

燕烙稍稍一愣,赶紧跟上她的步子。她以为安宁兮是要去永夜宫中,却没想到她却去了永夜宫旁的太庙。

太庙有些清冷,把守的人见到安宁兮一身素白的走了过来,手中还托着两个灵位,赶紧行礼,打开大门让她进去。

安宁兮一只脚刚要跨进去,眼神瞄了一眼手中自己的灵位,微微顿了顿,然后才举步走了进去。燕烙仍旧守在门边。

殿内点着无数盏长生灯,将整个大殿照的亮如白昼。安宁兮的眼神在三面墙上的历代君主画像上流连了一阵,又看了看当中供奉着无数灵位的香案,缓步上前,将姬太后的灵位和自己的灵位按序放在了下面。

她看着姬太后的灵位,低垂着眼帘轻声唤了句:“母后……”然后轻抬右手,为姬太后点起了一盏长生灯。随后将自己的灵位放到历代君主的下面,也动手点了一盏长生灯。

安宁兮在下方站着,眼中映着烛光,光华流动,却说不清其中意味。她静静的看着自己的灵位,突然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是对原先的安宁兮说的,她占了她的身体,拥有了她的家人,却亲手毒死了一个,又间接害死了一个,所以她才会说那声“对不起”。

安宁兮先前差点离魂而去,而她在醒来的一刻,觉得对不起的人第一个就是原来的女侯安宁兮。她用安宁兮的身份去复仇,却没想到换来的是更多的伤痛。

安宁兮闭了闭眼,她已经没有多余精力去想自己之前所做的究竟应不应该,她只想快些报仇雪恨,结束掉这一切。原先她还打算一步步来,可是今天白天差点离魂的事情让她心生忧虑,万一下次她再也回不到这具身体里,那她还怎么复仇?

安宁兮盯着自己的牌位喃喃自语:“起码我会先把母后的仇报了,那样也算是对你有一个交代。”她的视线又看了看姬太后的灵位,然后回归原先的沉着冷静,转身走出了殿门。

回忆与懦弱,退缩与恐惧都只留在梦里,接下来要走的路她必须要坚忍。

安宁兮走出殿外,带着燕烙终于去了永夜宫。

远远地就看到了飘扬着的白色布幔,来来往往的宫人正手里拿着白布从这里开始慢慢布置着整个王宫。

安宁兮一步步走上台阶,跨入殿门,风翌看到她出现,赶紧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宁兮,你好些了?”

安宁兮点点头,见他已经穿上白色孝服,神情里带着感激,“有劳你费心了。”

风翌摇了摇头,“你我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他牵着安宁兮走到灵堂当中,柔声问她:“你觉得还有什么不周全的么?”

郎太傅和霍霄走过来向她行礼,安宁兮摆摆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礼,然后转头对风翌道:“你做事我总是放心的。”

风翌握紧了她的手,像是宽慰她一般嘴角轻轻牵出一抹笑意。而后带着她在寿棺前的软垫上跪下,为姬太后烧纸钱。

安宁兮动作木然的烧着纸钱,许久之后,突然抬头对郎太傅道:“郎太傅准备一下,明日本宫要祭天。”

灵堂内的人都愣了一下,全都奇怪的看着她,郎太傅讶异的问她:“君上为何突然要祭天?”

安宁兮看了看棺木,垂下眼帘,“为了表明本宫踏平中周的决心。”

风翌听出她的意图,皱了皱眉,“宁兮,你会不会太心急了?”

安宁兮自然知道是急了些,但是她不得不急。

“我已经做好准备,无妨。”

风翌的眸中黑云舒卷,神情满是担忧。

安宁兮一声令下,第二日便真的在宫中举行祭天,地点仍旧是最高的瞭望台。

金陵城的百姓全都再一次挤到了宫外,仰着头看着高台上两道素白的身影,不明白为什么君上会在姬太后过世的第二日就行祭天大典。

安宁兮伸手取过一边礼官手中的焚香,抬眼看了看蔚蓝的天际,朝上拜了拜,清朗的声音随之脱口而出:“南昭安氏宁兮,今祭拜告天,南昭王室与中周自此再无瓜葛,更无血缘亲情。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安宁兮今再此立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他日定要踏平周越二国,一雪前耻!”

底下的百姓纷纷附和,群情激愤。

安宁兮转头看向风翌,微微笑了笑,“此时正是时候不是么?”

风翌抿了抿唇,仍旧有些担忧,“你打算何时发兵中周?”

安宁兮看了眼下方的百姓,轻声吐出两个字:“现在。”

风翌一惊,上前一步拉住她,“宁兮,你是不是太急于报仇了?”

安宁兮一手按住他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眼神紧紧的盯着他,“我必须要现在就报仇。”

风翌吃惊的看着她,眼神一点点恢复平静,他抽出手将她的手反握在手中,点了点头,“我帮你。”

安宁兮摇了摇头,“你在西华防着东越前来相助中周就行,中周由我来应付。”她的视线移向天边,声音飘渺,“当时母后说了要南昭士兵夷平中周的,我会让她很快就看到这天……”

南昭惊变的事情已经随着宣子都的逃脱而传到了东越和中周。定嘉皇帝心中万分愧疚,没想到自己原先那个温柔似水的妹妹竟有如此刚烈的一面。

而楚业祈则有些后悔。

所谓哀兵必胜,南昭如今痛失太后,安宁兮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南昭士兵群情激愤,届时必然实力大增。

但是他没想到安宁兮会这么快就有所动作,快到连自己母亲的后事都没有料理完毕就直扑中周。

南昭昭和十四年四月中,安宁兮废女侯封号,自命昭和女王,命霍霄固守南昭,而后亲率南昭浩浩荡荡十五万兵马直往中周而来。

定嘉皇帝惊骇莫名,赶紧向东越求援,风翌却飞鸽传书叫袁志与周立带领西华二十万兵马横线拦截住东越,让中周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地步。

而后收到消息的北孟也集结兵马,等候调令,一时间天地变色,天下人心惶惶。

楚业祈自此才知道真正的恶战已经到来。他站在光政殿的地图前犹豫不已,若是奋力突围去救援中周,虽然有可能保住这个盟友,让东越将来多一份力量,可是东越势必会元气大伤。而且看三国的态势,显然是对中周志在必得。只是中周之后,下一个必然是东越。

楚业祈心中一阵恼火,当初实在心急,居然会听信了王后一个妇道人家的计策,弄得如今这般骑虎难下的局面。

他的脑中突然有一瞬浮现出那位故人的身影,如果她还在,自己如今也许就不会这般狼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