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枝扶着文昭凌回伯玉居的路上,一直在想着刚才的场景,总觉得文家似乎有很多秘密一样。她不知道该不该问文昭凌,更不知道问了之后他会不会回答。进屋中坐下后,文昭凌将鹊芽儿支了出去,却是自己先挑起了话头:“玉枝,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身子不好?”
“嗯?”玉枝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正好这也是她好奇的,立即就点了点头,“当然想知道了,你快说说。”说着帮他倒了杯茶。
文昭凌沉吟着,像是在整理着思绪,许久才慢慢的说道:“这个我还是听二姨娘说的,二姨娘你知道么?就是阿芹的娘。”
玉枝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文昭凌轻轻叹了口气,“这事儿要从我爹说起,他这辈子似乎喜欢过不少的女人,却独独不喜欢我娘。我娘怀着我的时候,我爹说她身子重,想要借机纳妾。当时祖父还在,倒也同意了,我娘却死活不肯,甚至不顾身怀有孕跪在公婆的屋子外面求情。当时冰天雪地,她足足跪了一天,一直到晕倒才被扶进了屋子,我就是那会儿落下了病根。此后我爹倒没有再提起纳妾之事,何况我出生之后身子羸弱,我爹也觉得愧疚,对我娘也好了许多,一直到我三弟叔全出生……”
文昭凌顿了顿,玉枝却在一边听得心惊肉跳。她怎么也没想到文昭凌身子弱竟是这么落下的,更没想过自己的婆婆是这么坚强的一个人,为了阻止丈夫纳妾居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来。难怪她看上去对待文昭凌要比其他孩子亲厚些,想必是对当年的事情感到愧疚。
文昭凌端起茶杯饮了口茶,神情依旧平和,“叔全出生后,我爹又想纳妾,那时候我外祖父家中已经有些败落,我娘渐渐失了依靠,再也拦不住他,何况那个女子已经怀了孩子,祖母当时说不能将文家骨血留在外面,同意将她接了回来。”
玉枝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刚才文夫人听到文昭凌类似的话会有那样的反应,想必是勾起了伤心往事。
“只是后来那个女人还是走了,孩子没有出生就走了。我爹得知后十分不悦,与我娘大吵不止,出去几月未归,回来后突然说要将我娘身边的大丫头纳为妾室。我娘知道我爹这是故意要气她,坚决不肯,但是祖母当时因为先前那个女子突然离开而怀疑是我娘从中作梗,便同意了。这便是阿芹的娘,我的二姨娘。”
玉枝听的心潮澎湃,不知道该说什么,见他停住,只好轻轻“嗯”了一声,以示自己正在认真听着。
“二姨娘一直随侍我娘左右,对这些事情知道的自然清楚,她告诉了我这件事不久后便得急病离开了人世。”
玉枝一惊,下意识的看向他,“难道是……”
文昭凌迎着她的目光摇了摇头,“我知道任谁都会怀疑是我娘所为,但我娘那时虽然与她称不上关系亲密,也不喜欢阿芹,却断不可能那么恶毒。”
玉枝赶紧点头,“那是自然,婆母当然不会这么做。”话虽如此,她心里却始终有些不相信。
文昭凌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轻咳了一声道:“我二姨娘的确是得了急病去世的,我那时候已经十几岁,久病成医,也略通医术。而且我娘在我弱冠时跟我说过一句话,她这辈子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当初带着身孕离开文家的那个女子,其余的,都只是对不起她。”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娘那般骄傲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是不容易。阿荣骄傲的模样很像她,却跟她一样遇到了这样尴尬的事情。”
玉枝听到这话,对今天的事情也很感慨,“那为什么文家不去找那个女子呢?我是说那个怀了你爹孩子的女子,若是她将孩子生下来,不是就把文家的骨血留在外面了么?”
文昭凌抿着唇许久没有做声,半晌之后才开了口:“我娘去找过,也找到了,只是……”他叹了口气,“那也是个烈性女子,虽然出身贫寒,却极为清高,怎么也不肯跟我娘回来,所以也就只好这样了。”
玉枝很想问问只好这样是怎样,但是见他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终究还是闭了嘴,最后只问了一句:“今天你说要把那个妓子接回来,怕是得罪阿荣了。”
文昭凌笑了笑,“可不是,不过很快她就会感激我这个决定了。”
玉枝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文昭凌抬手理了理她的鬓角,“玉枝,你在明月庵待了太久,虽然机灵,看事情却还不会多想,等以后就会慢慢知道了。”
玉枝的眼神扫到他的手腕,下意识的就往他手腕上寻找有没有红痣,可是仔细看了一遍却什么也没有。她又仔细看了看文昭凌的脸,突然觉得他跟记忆里的那个长相已经有些模糊的少年有些神似,特别是某些时候笑起来的样子,那种别具深意的表情。
文昭凌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玉枝摇摇头,“我只是想起了一个人而已,那人以前救过我,我后来却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哦?”文昭凌似乎觉得很有趣,“是男子么?”
玉枝笑着摇摇头,“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而已,不过五年过去了,现在的年纪应该跟你差不多了。”
文昭凌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以后替你留心些,好为你找到这位恩人。”
玉枝摆摆手,“算了,茫茫人海,萍水相逢而已,能遇上是好事,不能遇上也不能强求。我今天还差点把季礼当成是他了,因为他手腕也上有颗红痣,不过后来仔细想想还是觉得不对。”
文昭凌的眸中光芒微微闪动,“连他手腕上有颗红痣你都记得?”
玉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只是无意间看到的,印象实在深刻才记住了。”
文昭凌点了点头,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刚才说了那么多话,玉枝见他现在不做声,以为他是累了,便要扶他进房去休息。文昭凌推辞说自己并不累,两人正在说着话,鹊芽儿走进来道:“姑爷,小姐,三少奶奶来了。”
话音刚落,李氏便脚步轻盈的走了进来,看到房门口玉枝正挽着文昭凌的胳膊,微微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又赶紧偏开了头去。
玉枝赶紧松开手,对她笑了笑,“六娘怎么有空来?”
文昭凌也在一边笑着招呼她:“六娘快请坐吧,别站着了。”
李氏对两人礼貌的笑了笑,挨着圆桌边坐了,文昭凌跟玉枝也跟着坐了下来。
“大哥,今天也多亏有了你,不然指望二哥,这件事恐怕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文昭凌有些好笑的看着她,“六娘,你来这里,总不可能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儿吧。”
李氏笑着摇头,“自然不只是为了这个,我是特地来找大嫂的。”
“啊?找我的?”玉枝正在给她沏茶,听到这话,有些好奇的看着她,“找我有什么事儿?”
李氏接过她递来的茶,笑着回答:“刚才婆母说了,过两天就到十五了,叫我们一起跟她去明月庵中上香。”
玉枝微微皱了皱眉,这个时候怎么想起来去上香了?她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文昭凌,却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嫂,我的话带到了,也就告辞了。”
李氏起身要走,玉枝赶紧也跟着起身,“我送你出门。”
李氏知道她这是有话要跟自己说,点了点头。
两人出了门走出了伯玉居的院子,李氏才开口问玉枝:“大嫂有什么话要问就直接问吧。”
玉枝抿了抿唇,“太多问题了,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
李氏用帕子掩着唇笑了笑,“那就一个个问好了。”
玉枝四下看了看,拉着她朝旁边的墙角边走了几步,“六娘,婆母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去明月庵上香?那个妓子的事情不管了?”
李氏叹了口气,“我哪里知道,婆母一向寡言少语,心思更是难以捉摸,你看她对阿芹的态度就知道了,明明是一副讨厌她的模样,却又对她的吃穿用度极为关心,甚至某些方面对她如同嫡女一般。”
玉枝想起先前文昭凌的话,心里多少对文夫人这种矛盾的心情有些了解。
“大嫂不必在意婆母是怎么想的,我们做儿媳的,只要听她的安排就是了。”
玉枝点点头,刚要说话,眼睛瞄到不远处一个探头探脑的小丫鬟,觉得有些奇怪:“那是你的丫鬟?”
李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摇了摇头,“不是,那是二嫂阿荣的丫鬟,想必是二嫂差她来叫我去给她想法子应付那个妓子去了。”她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
玉枝觉得她这样的神情跟文昭凌真的很像,想必是跟文昭凌从小玩到大,有些动作举止竟也变得相似了。她不禁想到自己跟文昭凌生活的时间久了,会不会也养成他那样温和的性子来。
胡思乱想了一阵,再抬眼时,却发现李氏已经朝那个丫鬟走去了。两人在那边说了几句话,玉枝突然听到那个丫鬟的声音,顿时愣了愣,这是……那天在假山后面跟福琴说话的那个丫鬟。没想到居然是金氏身边的人,难道福琴跟金氏走的很近?
玉枝想到文夫人一直挺喜欢金氏,也许的确有这个可能。
没一会儿李氏又走了回来,“大嫂,我就先去二嫂那边看看,你有空记得去我那儿坐坐。”话音刚落,她脸上神情微微一顿,又改口道:“算了,还是我来找你吧。”
玉枝对她这神情并不陌生,上次她说请自己去她院子里坐坐就是这个表情,现在又是这样,实在叫人觉得奇怪。
“六娘,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氏叹息一声,“哪里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因为别人说我住的那院子风水不好,我是不希望大嫂你受牵连罢了。”
玉枝不明白,“风水怎么不好了?”
李氏微微垂了眼,“那不过是个托词,他们想说的是我的命硬罢了。”
玉枝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想必是因为她嫁过来不久文家三少爷就因病去世的事情,她才被人说成了命硬克夫,只是碍于她的颜面,只说她住的院子风水有问题。
李氏又跟她说了几句话,便告辞离开了。玉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感慨,文家果然每个人都有故事啊。说起来,她倒是最简单的一个了。阿芹说的一点也不错,她真是太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