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洒入庭院,初夏早晨的风正温和的拂过庭中花草。文府老管家刚打开大门,一眼就看到门外的那道修长身影,顿时愣了愣。
那人穿着简单的青衫,已经被水洗的都有些发白。头发整整齐齐的束着,眉眼斯文俊秀,朝他行了一礼,温文尔雅。
“烦请老伯通禀,在下是前来文家给文小姐做西席的吴季礼。”
老管家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自觉的称赞了一声:“公子好风致,我这就去通禀,请稍后。”
吴季礼点了点头,微微笑着立在门边等候。
没一会儿老管家又回来了,朝他拱了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请随老奴这边走。”
吴季礼道了谢,跟着他踏进了文府大门。进门的一刻,他有些怔忪,耳边好像又响起昨晚他娘那怒火滔天的斥责声,她说他应当容华加身的走进这道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以一个西席的身份过来。
老管家领着他一路走一路介绍,说今天原本太夫人和夫人是要见一见他的,只是因为太夫人身子不适,夫人从旁照料,便先搁了下来,只说既然是大少奶奶介绍来的人,自然是错不了的。
吴季礼听到这话时,正好老管家指着前方隐于层层花树间的屋檐一角对他笑着道:“可巧,那里便是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起居的伯玉居了,老奴有眼不识泰山,居然不知道公子跟大少奶奶是相识的。”
吴季礼看了一瞬那屋檐,抿了抿唇:“也说不上多熟稔,只不过是幼年见过几面罢了。”
老管家精明的眼神一扫,旋即明白过来,这话要是被外人听去,指不定会牵扯到大少奶奶的清白上去,他也就适时的闭了嘴,继续领着他往前去。
“我家小姐一向在西苑读书,老奴这便引公子前去。”
吴季礼点了点头,临行前又看了一眼那繁花碧树间的屋檐,沉默庄重,如同文昭凌给人的感觉。每次看到他那模样,便让他觉得他是能够给玉枝一声安稳的人,这想法叫他心中很不舒服,可是那天在后山的事情又叫他不得不承认文昭凌对玉枝的真心。
若是不上心,就不会那么不管不顾的去护着她了。
临近西苑门口,老管家笑盈盈对他道:“这里便是西苑了,公子在这里稍作等候,小姐吃了早饭便会过来的。”
吴季礼拱手道谢:“多谢老伯了。”
老管家笑着补充了一句:“我家小姐性子直率,也许有些……咳咳,但是人是极好的,夫人交代过老奴传句话给公子,说请公子耐心教导,酬劳自不会亏待了您。”
吴季礼刚要答话,一道声音大大咧咧的插了进来:“哼,一大早就这么说我,被我听见咯!”
老管家转头看到来人,笑着摇了摇头,对吴季礼道:“这便是我家小姐了。”
吴季礼偏头看了看,朝带着丫鬟走过来的阿芹拱了拱手:“在下吴季礼,见过文小姐。”
阳光晴好,洒在他的肩头,微风过处,衣袖当风扬起,嘴边的笑意轻浅温和,阿芹足足看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转头对一边的丫鬟道:“这个哥哥是不是观音娘娘身边的善财童子?”
四下瞬间有些静默,吴季礼尴尬的咳了一声:“文小姐,在下行将弱冠,怎会长得像童子?”
阿芹抿唇一笑,腮边露出两个小酒窝,“哥哥,我是在夸你长得好看呢。”
吴季礼被那声哥哥叫的微微一怔,许久才哑声道:“小姐当唤我一声先生……”
用罢早饭,玉枝带着鹊芽儿去太夫人那儿请安,因为太夫人今日身子不适,便陪她讨论了一番佛理,又宽慰了她人家一阵之后才回到了伯玉居。
文昭凌正坐在房中的书桌边写信。玉枝进屋时就看到他修长的手指捏着笔管在纸上飞速游走,垂着的半张侧脸温润柔和,头发还没有重梳,有些松散,乍一看却平添了几分慵懒不羁的美态。
玉枝盯着他握笔的手指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那天在马车上他的这只手还抚过她的唇,却不知道有没有碰过他心里那个姑娘的。想到这里,她心里陡然生起一股烦躁之感,蓦地又转身出了房门。
文昭凌听到响动抬头看过去,只看到她脚步匆匆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起自己哪儿开罪了她,复又低头继续写信。
虽然心里不舒服,玉枝走到外面还是嘱咐了鹊芽儿要继续熬药给文昭凌。鹊芽儿应了,刚要去厨房,又想起来什么,笑着对玉枝道:“小姐,您知不知道吴公子已经到文家了?”
玉枝这才想起来早上是听文夫人提到过,只不过当时她有些心不在焉,也没注意。
正想着,那让她心不在焉的人开口叫她了:“玉枝,我陪你去西苑看看吧。”
玉枝转头看去,文昭凌从房中走了出来,头发已经自己梳理过了,神采奕奕。她看了看他的腿,有些犹豫:“你这样能去?腿上还有伤,还是在屋中静养吧。”
文昭凌笑了笑,“不妨事的,我一直躺着也难受,出去走走也好。”
玉枝拗他不过,只好上前扶住他的胳膊,搀着他往外走。
出了院子,文昭凌偏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带着疑问:“玉枝,你似乎有些不高兴,怎么了?”
玉枝仰脸看着他笑了笑,“没有,我很好。”
文昭凌的眼神闪了闪,没有再追问。她可能还不知道自己的小习惯,越是恭谨有礼,于是笑的温和端庄,心里恐怕就越有事。
文昭凌突然很怀念当日回门时,她在马车上啃肉包子的场景。
西苑静悄悄的,文昭凌和玉枝慢慢的到了门口,险些以为走错了地方。以前这里哪回不是鸡飞狗跳的,通常老远就能听见阿芹咯咯的笑声和先生气急败坏的要打她板子的叫骂声。这个丫头几时这般安静过?
两人推开门走了进去,缓步而行,尽量不发出任何响动,穿过院子到了厅门口,玉枝先探了个头往里面看了看,接着轻轻“咦”了一声,语气里满是惊讶。
文昭凌忍不住也走到门边朝里面看了一眼,就见吴季礼正端坐着在上方的小桌前垂首看着一本书,阿芹在下方的桌边握着毛笔写着字,像是在答题。
玉枝向文昭凌招招手,示意他们出去说话。
两人出了西苑,往回走的路上,玉枝突然笑着道:“刚才那情形可真像以前季礼教我认字的模样,他每次上课前总要先考我一番,满意了才接着说下面的内容,若不是不满意,就一直重复先前的内容,直到我懂了为止。”
文昭凌静静的听着,没有接话,不过眼神却有些黯然。那段岁月他怎么不能跟她朝夕相对?想着想着便觉得憋闷。祖父只叫他负责任,却不给他点机会,真是对他不负责任!
玉枝继续在一边道:“看到阿芹这样可真是叫人欣慰,以前可没见到她这么听话过,总算请季礼来还是有用的。”
文昭凌这才点着头“嗯”了一声。
玉枝察觉到他的异样,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阿芹这样你不高兴?”
文昭凌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只不过是有些感慨罢了,难得见到阿芹肯听一个人的话而已。”
玉枝笑了笑,“也是。”
一路上几乎看不到其他人,两人静静的走着路,气氛宁和。玉枝挽着文昭凌的胳膊悄悄想:这模样真像是一对相携着走了很久的老夫老妻一般。
穿过花园时见到一丛木槿开得正好,文昭凌停下步子,上前折了一朵,别在了玉枝鬓边。
“夏天到了,可真是快,你我成亲也有几月了。”
玉枝一时间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动作,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是啊,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呢,日子过得是挺快。”
文昭凌抬手理了理她的鬓角,“你可知我为你别花的含义?”
玉枝想了想,突然脸一红,别过脸咳了一声,“不知。”
文昭凌揽着她的肩头,笑意盎然的附在她耳边低语:“有花堪折直须折,便是这个意思。”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在她脖颈间萦绕,玉枝觉得自己的脸更烫了。垂眼看到他修长的手指,眼神一暗,又推开了他,“谁知道你想折的是哪枝花?”
文昭凌愣了一下,继而又笑了起来,“自然是那玉枝上开的花,却不知娘子作何想法?”
玉枝轻轻哼了一声:“没有想法,你也不要委屈了自己才是。”说完也不顾他腿上还有伤,自己径直朝前走了。
文昭凌在原地站着,看着她的背影越发的莫名其妙。莫非自己真的开罪她了?可是他自己怎么没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