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凉如水,云州城郊一所精致院落里,春意正浓。
小小的花园中,桃杏齐开,繁花满枝头。夜晚,花朵纤细白皙如同透明一样,在夜风中微微颤抖着。园中的小水池里水波泛起微微的涟漪,白天浓绿如沉淀很久的绿色在夜晚呈现出近乎深黑的色泽。浮在水池中央的小假山上休憩着一只蝴蝶,拥有金褐色带斑点翅膀的美丽蝴蝶合着翅膀恬然在长满青苔的山石顶端,仿佛正在做着变幻成人的梦。
回廊转角处的大片空地里摆设着花梨木的大圆桌,桌上摆满精美菜肴,琥珀色的美酒在水晶杯中摇曳,挂在廊下的莲花琉璃宫灯照亮桌边谈笑风生的几人。
坐在上首位置的男子拥有端正英俊的五官,举手投足间有种逼人的霸气隐现。
“司徒持,这次行程收获不小吧。”坐在右手位置的清秀男子若有所指地说。
“自然,这次我终于确定了岭南赵家和魔教没有勾结。要知道魔教虽已被灭十年,但余党仍流窜在外,若是死灰复燃,定要在江湖上再引起一场腥风血雨。”上首的司徒持说。在座的都是他多年好友,他当然不会做隐瞒。
“江湖上有你们司徒家罩着,我们还担心什么。”坐在下首上有张可爱的娃娃脸,实际上已将近而立之年的男子笑着说。谁不知道司徒持的父亲司徒乘鹤在十五年前已经是江湖中人心目中的武林盟主,主持江湖事物,调理江湖纷争,公平公正,不偏不倚,很得江湖中人信任。
“是啊,听说岭南山区住了很多苗族女子,是否很漂亮很热情?”
“还是司徒兄你有所顾忌,出去大半年,连一个漂亮姑娘也不敢招惹?”
几个损友哈哈大笑,还有人添油加醋地说:“我们分别许久,今天才有机会相聚,我说有酒有菜有花有月无美人,很有缺憾,谁知司徒弟就连忙说,我们几个兄弟聚会,有外人在场终究不美。”娃娃脸夸张地长叹道,“醉月楼的花魁刚刚返回云州,我还打算邀她们姐妹来陪酒助兴,反而被司徒弟拦下来。司徒弟啊,你要是惧内,就直说。兄弟们都很理解啊。”
司徒持和一般男人一样,最怕别人说他怕老婆,冷笑道:“我不过怕说出来把你们嫉妒死了,我没什么好处。”他滔滔不绝说起岭南苗族女子有多么多情。
“她们和汉族小女人完全不同,大胆多情,完全没有世俗的禁忌,当她爱上男人时,就会很直接地告诉男人,决不担心男人会拒绝他。也不在乎将来是否会被抛弃。”司徒持笑道,“咱们汉族女子就不一样,小家子气,即使是青楼中人,你和她稍微熟稔一点,她就天天想你帮她赎身把她娶回到家里去。但苗族女子是根本不考虑后果的,她们爱上了什么人,就只管去爱,至于将来是和和美美在一起,还是悲惨分离,她们交给老天去决定。”
“春日游,杏花开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身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有人曼声念道。这词说的虽然是大胆热情的少女,其实写词人却是男子,谁说男子心中不渴望这样热情如火的女子出现在他的生活?
“司徒兄能结识这样的女子,真让小弟羡慕。”司徒持左手边的俊眉修目男子微微笑着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上等女子。”
他一看就是花丛中穿行不休的花蝴蝶。
“哦?看来何兄对女人很有研究?”司徒持一笑。
何德远和司徒持同年,两人相处时互尊称对方为兄。何德远家中娇妻美妾无数,算得上阅历广泛。
“这种女人美貌热情,极容易上手,而且大方开朗,作为远游时暂时的伴侣是很不错。不过她们的脾气颇为火暴,不能带回家。所谓江南为橘,江北为枳。将她们移植回家中绝不是明智的举动。她们善妒,会闹得家无宁日。而且美貌热情,你把她长期养在家中,她若再对别人起了好感做出不智之事,不但伤心伤神,也容易丢丈夫的脸。”
几个朋友大声称好。
司徒持笑道:“的确,认真评来,这种女子只能算是中等。一般的贵族女子养在深闺,父母日夜教导以妇则妇德,这样的女子长大成人后品貌端庄,性情贞静,是当家主母的最佳人选。只可惜太过端庄,缺少情趣。”
“也只能算上中等。”何德远接道。两人相视一笑。
“有时候陋室也能出明娟。”何德远回忆说,“这样的女子从小缺少教养,在乡野长大,本来会长成一般乡野村妇,但不知她是上辈子积德还是什么原因,偏偏举止雅致,行动进退有矩,容貌娇媚异常。简直出乎意料,比起高门大户人家的女儿更加难得。有一次我和这样的女子结下露水姻缘。她知道我不能为她停留,但什么都不流露。那一日清晨,我以为她已熟睡,偷偷披衣起来,打算趁她不察觉时离开,免得两人难过。谁知低头一看,那女子正睁着明亮双眸,眸中蓄满泪水。她说绝不阻拦我,只希望我将来偶尔想起她,能回去看望她。她的一番情意,我至今难忘。前几年我去找她,才听说她已经远嫁他乡,芳踪难寻啊。”他长叹一声,万分遗憾。
旁人纷纷猜测他说的女子到底是谁,猜了几次都没猜中,气氛热烈。
司徒持说:“我心目中的上等女子是这样的。”
他刚刚开口,众人都静下来,都想听听这位未来武林盟主心目中的美娇娘究竟是什么样子。
“她家世清白高贵,但家道中落。这让她不至于受到太多刻板规则的束缚。她美貌天成,自然优美,对诗词歌赋都有不俗的见解。同时并不会将其作为炫耀的手段,每日聒噪。她懂得处理烦琐的家事,同时也理解丈夫在外的烦恼,当丈夫劳累时,她会端上清茶安慰,为他捏背捶腰——”
“你说的——是辛姑娘吧?”一听就知道是他的未婚妻子辛瑶瑶。
“我说的怎么会是她?”司徒持忙否认,“这丫头脾气古怪,喜欢惹是生非。特别不善解人意——”
“这个——司徒兄,其实我们都很同情你——”何德远瞥一眼司徒持身后,改口说,“不,我们都很欣赏辛姑娘,她美丽大方,性情开朗,多才多艺,简直是当代女性的典范,我们都很羡慕你的好运。司徒兄英俊潇洒,辛姑娘国色天香,如同菩萨一样美丽温柔,对我们又都和善亲切,我们真的很喜欢她。”
说完,坐在旁边的两人也连忙点头。
“你们开什么玩笑?”司徒持不满,“这里又没有别人,你们装什么装啊?”他指着娃娃脸说,“你、你上次还抱怨她嘲笑你是个没长毛的白斩鸡,你说她是个不懂得欣赏男性成熟美的臭丫头。我记得你骂了不止一个时辰吧?”
娃娃脸脸色立刻死白,他头摇得比扇扇子还快,说:“哪有此事?”
“你还不承认?”司徒持放过他,用手点点何德远的额头,说,“还有你,瑶瑶她说你是什么?女性公敌,会说话的种马,除了玩弄纯洁女性什么都不会的浪荡子,你不是威胁我说,我不解除和辛瑶瑶的婚约,你就再也不当我是兄弟?”
何德远苦着脸说:“够了,司徒兄弟,我们都知道你其实非常爱辛姑娘,一天不见辛姑娘,你就想得发疯。我们其实都知道你是个痴情种子,你何必不承认。”说着,他拼命朝司徒持使眼色。
“你说什么?谁对她一往情深?谁一日不见她就如隔三秋?笑话,要不是我爹命令我和她结亲,我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司徒持喝高了,他不愿在朋友面前丢面子,仍然强硬地说,“那个桃花姑娘,可真漂亮。”他故作陶醉。
“桃花是谁啊?”清亮如少年的声音响起。
“就是那个苗族姑娘,我在岭南认识的。”司徒持哈哈大笑。
“你去岭南一去半年,就是和她在一起啊?”
其实他是伪装进入赵家,辛苦装作赵家下人侦察半年,才确定他们真的无辜。是被奸人陷害。
“不错——我都不想回来了——”这个声音真熟,好像天天都听到,又好像是他思念半年的声音。
他一回头,就看到一张温柔和煦的笑脸。
月光下的秀丽佳人美得惊人。乌溜溜的长发简单地绾在头上,用一根古朴的银簪固定。一绺长发从发顶流泉般垂下,斜垂在脸侧,发型别致,正是她自己设计。大概是怕脂粉污了颜色,她细致温润的鹅蛋脸上未施胭粉,只用螺子黛轻轻描了描,杏仁般深邃的眼睛,眼珠漆黑明亮,正转也不转地望着司徒持,如樱桃般小巧的嘴唇微肿,此刻正带着神秘的笑容。
她衣着也是雅致不俗。雪白的衣服上绣满银色的花纹,外穿一袭桃红色长衫,腰带则是微微带紫的暗红色,带子上佩着碧绿的玉佩,玉佩上结着精致的梅花络子。
如果刚巧见过邢枫,再看到辛瑶瑶,会发现她们的容貌几乎完全相同。同样的鹅蛋脸,同样的柳眉杏眼,同样的樱桃小口,只是辛瑶瑶脸色天然红润,邢枫脸颊瘦削苍白,看着比辛瑶瑶长几岁。
“瑶瑶?你怎么来了?”司徒持那点酒意全被吓醒了,他吃吃地问,“你来了多久?”
“不是很久。”不过刚刚好把你们胡说八道的话一句不漏地听完。
“持哥哥,众位哥哥,好久不见。”辛瑶瑶笑眯眯。
“我刚刚看到几位大哥说话说得正开心,我也很想开心。能讲给瑶瑶听听吗?”
“这个——”还是何德远反应机灵,他连忙说,“我们刚说到你持哥哥太痴情了,他走动大半年,天天想着辛姑娘你,日想夜想几乎想出病来,对吧?”
几个狐朋狗友点头像捣蒜一样。
“是吗?我好高兴!”辛瑶瑶笑了,“可是,我刚刚听到什么桃花的,是什么意思?”
司徒持死到临头还想挣扎,他伸出指头指着墙角的桃花,说:“开得真漂亮。”
“是很漂亮哦,像个美丽姑娘一样,身姿婀娜,容貌很美丽,性格也很开朗大方,热情如火——”
呜——看来她是全部内容一个不落地全部听到了。
“良辰美景——”
“月黑风高——”
“佳人在旁——”
三个朋友齐声说:“我们还是不要妨碍你们了,我们马上就走——”这个魔女,只要她一笑,他们就心惊胆战。
还是赶紧撤退吧。
“几位大哥,瑶瑶专程来看你们,你们这就走了吗?”美目很有威严地扫过,几个人马上乖乖地坐回到桌子上。
辛瑶瑶从脚下搬起一只食盒,笑说:“听说几位大哥在这里聚会,我特地做了一样菜,给大家助兴。”
食盒一掀开,顿时香气四溢,众人的口水几乎垂到地上。辛瑶瑶就算有一千一万个不好,有一样她是满分,就是厨艺。她做的食物,美味到可以让人把舌头一起吞下肚去。可惜辛瑶瑶一向懒惰,不愿随便施展厨艺。他们认识瑶瑶那么多年,也只吃过几次而已。
“这是什么?”娃娃脸早忘了刚才还想偷溜。
“东坡肉。大家尝尝味道如何。”辛瑶瑶笑说。
何德远早拈了一筷子放到嘴里,顿时赞不绝口:“好吃。肉滑而不腻,香甜可口,入口既融,真是人间美味!”
“不错,太美味了。辛姑娘的手艺真是绝了。”
这时候,所有人都认为辛瑶瑶是上等又上等的女人,能娶到她真是一辈子幸福无比啊。
“怎么做才能做得这么好吃?”娃娃脸口中叼着肉,含糊不清地问。
“最重要的是选材。”辛瑶瑶温柔地笑着,说,“选择最新鲜的五花肉,切成四四方方的形状,再用绳子绑好,加入葱、姜片、八角、桂皮、酱油和绍兴酒,然后用小火慢炖。炖足两个时辰之后,再加入水和冰糖继续炖,等到汁全收干了,再取出来。这时肉会酥烂滑润,却决不滑腻。”
“好吃,但是做得很辛苦啊。”司徒持说。
辛瑶瑶瞥他一眼,说:“其实做这道菜,猪肉只是次选,有一种肉做起来特别好吃。可惜很难到手。”
娃娃脸很感兴趣地说:“是什么肉?我一定给你弄来。”
辛瑶瑶冷笑道:“既然叫东坡肉,自然是人肉最为上等。”她目光冰冷地扫过娃娃脸露在外面的锁骨,继续说,“特别是那种年纪很大看来又不显得大的人,身体吸收了足够的地气,肉质特别结实。”
娃娃脸呛咳两口,他叼在口里的肉好像变成自己的一样。他干笑两声,讪讪躲到一边。
“还有一种肉也很好吃。”她扫一眼正在细嚼慢咽的何德远,缓缓说,“那些玩弄女性,让她们欲生欲死,陷入痛苦境地的人的肉,我恨不得立刻一刀一刀切下来,切成一块一块的,然后蘸盐加醋,拿去喂狗。”
何德远哪里还吃得下,连忙丢下筷子和娃娃脸一样遁走。
最后留在餐桌上的一个舍不得肉,连食盒一起端着跑掉,边跑还边说:“你们谈情说爱,我们吃东西,不再打搅你们。”
“走,走得好。”辛瑶瑶冷笑道。
“你在菜里加了什么?”司徒持早就发现不对。可惜他不敢当面揭穿。
“没什么——哦哦——我好像把巴豆当成花椒放进去了,真是不好意思,持哥哥,你说我该怎么办?”辛瑶瑶瞪着眼睛,很是纯真地问。
司徒持无可奈何地靠在椅子背上,风中隐约穿来几个朋友痛苦的哀号声。对不起,兄弟们,保重啊。他默默地说。
“持哥哥,对不起。”辛瑶瑶眼中含着泪水,盈盈欲滴。
司徒持最受不了她流泪,手足无措地说:“瑶瑶,你别哭,你千万别哭。我不怪你。他们都不是好东西,特别是那个何德远,摧残妙龄少女,是个采花大盗,你施手腕小小整他一整,无可厚非。不,应该说老天爷都会感谢你替天行道。”
对不起,何兄,你就当误交损友吧,再说你被瑶瑶整又不只一回两回了。还那么贪嘴,你也有不对。
“可是,持哥哥,刚刚我才听说你想退亲。你不想要我了,是不是?”辛瑶瑶抬起脸,两行泪水顿时滑下脸颊,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分外清甜可人。
“别哭,别哭。”何德远曾说过,司徒持天生有王者的风范,就像额头上有“王”字的老虎一样,拥有不怒自危的威严,只可惜,他一见到辛瑶瑶,就像老虎见到武松,什么都使不出来。
“我怎么舍得不要你呢?”司徒持将她搂在怀里,柔声说,“你永远是持哥哥最心爱的宝贝,只要持哥哥还有一口气在,你就永远是持哥哥的。持哥哥会保护你,照顾你,让你一生一世都开开心心。”
“真的吗?”仿佛有暖流流过心口,辛瑶瑶的眼睛真正地湿润了。
“傻瓜,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爱上你了。”
“所以——”
“这一生我绝对不会离开你,你赶都赶不走我。”
得到司徒持的保证,辛瑶瑶的俏脸立刻垮下来,她使劲戳着他的胸口,说:“那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桃花是谁了?”
司徒持暗暗叫苦,“哪里有什么桃花。我承认,是有个叫桃花的女子,但是我和她只有一面之缘,随口借用她的名字而已。”
一面之缘,就能记住她的名字?辛瑶瑶怀疑,她冷哼。
“不信你问问老黄,他是不会骗你的。你问他我有没有别的女人。”司徒持冤枉极了。辛瑶瑶见他连最诚实的老黄都能搬出来,知道他没说谎,稍微安心,微微一笑。
“可是你一点也不了解人家的心情。”辛瑶瑶走到花园里,望着月亮,幽幽说,“这半年,我日夜为你担心,怕你孤身在外出事,又没个照应。可你,好容易回家,也不先回家里打个招呼,就知道和那几个家伙聚会。他们都不是好人,会教坏你的。”
谁教坏谁还未可知呢。司徒持感动于她的关心,刚想解释,她就把背对着他,“我不听。”
他绕过来,她又转过去。
“你太没良心了。我什么都不听。”
“你——”他刚想说什么,一脚踩在青苔上,姿势夸张地掉进池子里,“扑通。”
辛瑶瑶连忙回身,司徒持整个人坐在池子里,头上还顶着一块浮萍,样子可笑极了。她“扑哧”笑出声了。
“快上来。”
“你不生气了?”
“你先上来再说,小心着凉!”她急得跺脚。
“不。”司徒持慢条斯理地摇头,说,“你不说你已经不生气了,我就不上来。”话音未落,就打了很大的喷嚏。
刚刚入春的天气,乍暖还寒,又是吹着冷风的深夜,可见坐在水里有多冷。辛瑶瑶的心顿时变成了豆腐,她咬着唇又气又笑,说:“我不生气了还不成吗?”
司徒持暗喜,姜还是老的辣,他这一跤跌得值得。
浑身还带着水,他凑到辛瑶瑶脸边,说:“来,给我再见之吻。”
“不要。”
“别害臊,来嘛。”
“不要。”她说着重重推他一把。
“哎呀!”这次司徒持是真正摔进池子里去了。
邢枫和青湖踏进云州城城门的时候,恰好是十五号。那天暮色四合,夕阳如血,看到那片燃烧的红霞,邢枫想到了一大片流淌着的鲜红血液。
每当十五的黄昏,邢枫心头会涌上难以形容的寂寥苦闷。
因为每个月十五,青湖会无法克制饮血的冲动。
而这时的青湖会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所以这天,邢枫找到一间偏僻破烂而少人居住的客栈住下。她靠着窗棂盘腿坐着,仰望着天空。天色渐渐由湛蓝转为深蓝,最后是幽深的黑色。月亮姗姗而来,缓缓爬过树林顶端。树叶反射着月光,片片闪耀,宛如银箔。穿过繁密树丛撒下的月光苍白惨淡,泛着毒蛇腹部青白的光泽。
她听到床上翻来覆去的滚动和挣扎声。
青湖感到喉咙很疼,他渴望着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渴望什么,难以形容,无法解释的渴望。他就像贪吃的孩子,贪婪糖果的美味。那种无比的饥饿折磨得他不能呼吸,他身处无间地狱,美味的食物近在眼前,数千年数万年存在于他的眼前,他却碰不到摸不着,不能果腹,忍受着饥饿的煎熬。
猛然长哮,长发在空中甩出优美的弧度,他双目直勾勾瞪视着窗外那轮圆月。双眼仿佛蒙上血膜,透过它望去,一片血红,红色的天空中,悬挂着艳红色的月亮。
那鲜艳的色泽深深烙印在眼内,闭上眼睛,仍然身处一片血腥中。
他站起,一步一步朝邢枫逼近。
借着月光,邢枫可以清楚看到青湖脸上每一根肌肉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将他俊美无比的脸拉扯成诡异恐怖的模样。他脸色苍白,行动如鬼魅迅速,瞬间攫住她的双肩。
清澄如秋日湖泊的双目现在因着欲望变成全然的鲜红。他迅速地拉开她的衣服,张开嘴,尖利的兽牙根根出现,深深陷入她洁白柔软的颈部肌肉里。
鲜血顿时从四个深深的小孔喷涌而出,他贪婪地吸吮着,根本没发现身下的女子脸色越来越惨白,越来越憔悴。好像生命力全部从她的身体流入他的四肢,他的脸色逐渐红润,目光恢复清明,当胃囊装满血液后,他满意地叹息着松开嘴,倒在地上。
邢枫无力地喘息着。急速失血的结果是身体温度急速地下降,这天晚上还算温暖,她却有身处冰窖中的错觉。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她纤细的双手抱住自己的身体,根本无法顾及还在渗血的脖子。
比身体更寒冷的是心。已经看过好几次,但每次看到青湖柔和带着孩子调皮气的脸变得狰狞恐怖,她就会想,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青湖。那个会在晚上睡觉时缠住她手脚,无意间撒娇的男孩子一样的青湖只是寂寞的自己产生的幻觉。这个嗜血、冷酷、残忍、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的青湖才是真正的他。
她还记得青湖第一次发作时,他那阴冷残酷的表情。他双手如铁铸,紧紧扣住她的肩膀,一瞬间,邢枫被他充满杀意的双眼逼迫到战栗的程度。然后他咬住她的肩膀,像野兽袭击人类时使用的方法那样,先将尖牙刺进肌肉里,然后扬头撕扯下一块肉来。只是很小的一块肉,邢枫疼得颤抖,几乎当场落泪,然后他一口一口将鲜血一滴不剩地舔进肚里。
邢枫一瞬间有被他拆解入腹的错觉。
或许青湖真的想吃掉她吧。
邢枫忍耐着昏晕,将青湖拖回床上。给他盖上被子。她知道,第二天清晨,他会展露笑容,偶尔说些我恨死你了的傻话。但是他总是说说,从不会真正做什么实现他的愿望。那才是她熟悉的青湖。
他根本不记得晚上发生过什么。邢枫也不会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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