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喜爱新鲜空气的人:旅行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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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喜爱新鲜空气(1)

喜爱新鲜空气

正常的、幸福的、四平八稳的人很少会成为有想像力的作家,一般来说,作家往往是一些身体欠佳的人,这是人所共知的一个现象。存在这种现象有诸多的原因,最主要的一个是,作家是一个人工作,在室内工作,在一个房间里工作,在一把椅子上工作,门总是关着的。任何一位年轻人,如果想知道自己当一名作家的机会有多大,都应该认真地评估一下自己独处的能力,而且,形象地说,应该评估一下自己能不能在极度的黑暗中摸索着度过一辈子的辛苦生活。据说,写作是一场老鼠比赛(你死我活的竞争),在这些的比赛当中,你永远都没有机会见到另外的老鼠。

作家从第一天起便是个怪种,在这一门职业的疯狂追求过程当中,他会变得越来越怪。根本没有多少例外的情况存在。只有不好笑,也不是作家的人也会在阿特·布奇沃尔德几年前宣布他已接受过多次抑郁治疗的时候感到惊讶,或者在威廉·史泰龙在《可见的黑暗》当中写到自己多次想自杀的时候感到不可思议。说有创造性的人往往无理性、有压抑一狂躁型的精神症,或者很难与共,这属于老生常谈了。对于成功的作家来说,生命的极大一部分时间浪费在狂怒、极度失望或疯得发狂的情绪当中并非稀罕事,我这里所说的成功作家就是指你最喜欢的作家,你觉得充满阳光、智慧与开心大笑的那些人。

相距千山万水的作家感觉到的孤独是我最为关心的,因为写作一本大规模的书是需要时间、耐心、安静和空间的艰难的活动。两磅重的鸡想孵出三磅重的蛋的比喻可以形容这种状况。如果有人告诉一个作家,说他们本可以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更好一些,(“你应该为自己买一台计算机!”)那会是极容易让作家生气的说法。作家越是具备想像力,越是雄心勃勃,他/她的孤独就越是深刻。而且,大家不妨说,那个人成为一个怪人的可能性也就越是大。

根据前面所说的情况,你不妨推论,写作是我最没有希望的一项中意之事。也许是吧,但是,那可不是一时一事,也不是一般情况下所说的工作。写作没有一个极限,它只能是我的生活。

我感觉需要强调作家两难处境的严肃性,因为我的解决办法当中有激进的成分在内。我所处理的不是文学爱好当中的狂热,而是它提出的问题——它有可能消耗一个人的全部精力,或者对他的健康造成极大的损害。我把写作当成一种理所当然的生活方式,因此我对写作的反面更有兴趣,这就是一种反生活,也是一种安慰,一种激情。

我总是生活在靠近水体的地方,在四十五年的时间里,自从10岁学会划船开始,我就在小船的里面找到了避难之所。我很少意识到为什么,我把自己的挫折感带到户外,让它在户外随风飘散。在学校里,我喜欢团体的体育活动,而天赋极高的运动员都是从像我这样一些没有经验和身体不太好的人以外的地方选拔出来的。我不介意自己被排斥在外。我知道,就跟大多数美国学校一样,一般学校都不喜欢总输的团队。如果导致学校弄输了,那会是一场羞辱,也没有学校喜欢把游戏的精要处教给我,无论是哪一种游戏。结果,我对所有的球类运动都失去了兴趣。我从不玩球,也从不参加体育比赛活动,到现在还是这样。

解放的感觉是我在水边体会到的,是我一个人在小船上经常体会到的情绪,它可以与我在写作当中表达自我时的自由相提并论。在一次旅行当中划着小船四处航行,那就如同在光天化日之下体会当作家的乐趣。《开口的小船》是斯迪芬·克雷恩的一个短篇故事,它表面是在谈海员的水平,但是,在文学当中,很少有哪一条乘船旅行不同时也是实际生活的隐喻的。在非洲的湖泊和河流之上,在新加坡三年的舢板与帆船生活当中,在不列颠十八年的划船生涯当中,我感觉自己找到了让自己从写作的强度当中释放一下能量的方式,也找到了被困在室内的窒息感。我从来都没有拥有过一台引擎,也没有过船侧发动机:我的兴趣在于无污染的手划式航行,不是速度,而是扬帆活动,划船活动,挥桨活动。

我的年纪更大一些了,爱好也越是强烈一些了,更加意识到自己的健康,尤其是意识到不断增长的内在素质。到了户外,到了离书桌很远的地方,我发现自己受很多启发,我的最好的一些点子当中,都是在没有文学的情景之中钻进我的脑海的。在海岸线上,在不停地划船所能够激发起来的有氧锻炼当中,还有活泼的入迷状态。

我总喜欢去科得角度夏,哪怕我还生活在英国的时候。我在科得角存放了划艇和帆船,是供我自己用的,但也是为了教我的两个孩子如何划船。我觉得,这样的技巧比抛球、抡球棒或在泥泞的地上撞破头部对他们更有用处一些。我并不是厌恶那些体育活动。我只是感觉它们的用途有限,在一个人长大以后可能派不了多大的用场,而我知道,不管男女,人到80岁还能划得很好。

划船当中体验到的孤独并非不利之处,对一个作家来说,那几乎是必要的,他必须在敞开的空气下追求孤独的激情。很久以前,我接受了写作生活需要排斥适意的想法。我发现小船是完美的同伴,我在船上度过的时间越是长,我能够注意到的可能性就越是多。划船的人和水手最清楚,泰晤士河出现潮汐的时候,最远要到里奇蒙德的船闸处。这会使河流更具挑战性,甚至是十分危险,但是,你可以利用潮汐,如果时机把握得好,就有可能在出海划船之后,顺着潮汐滑行回家。

在活动座位上划船是非常好的水上锻炼,我在伦敦用借来的船练习过一次之后(我是泰晤士河划船俱乐部的成员),1982年就跨出了很大的一步,找麻省阿姆斯贝里的劳韦尔造船场为我定制了一条16英尺长的木制划艇。那只小艇可以坐在固定的横坐板上划,也可以安装一个滑动座位划,或者装上活动披水板,或安上一个舵把,甚至支起斜杠帆,可以用它当帆船用。我把那只小艇命名为金眼号,是按一种周期性出现的鸭子命名的。交货的那年,我划着它在科得角的整个海岸划行,一直到了玛沙葡萄园,作为一种首航仪式。

关于那次旅行,我曾写过一本书,但是,划行才是重要的,书倒不打紧。我称其为《日出与海怪》,那是特纳的一幅阳光灿烂的油画的名字,画的是一幅错乱复杂的海岸风景。我找小船进行这种锻炼,也为了特别的体验,而不是为了收集材料。我觉得,那种努力是让我的想像力得到些许休息,也是为了远离一连几小时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的枯燥与僵硬。当然,许多人也都贴在书桌跟前,我知道那种滋味,我可并不是说自己已经相当满足了。我只是在描述一个人的逃避方式,这样的逃避从古典的意义上来说是充满激情的,就跟一个人从家里或工作岗位上消失,跟一个情人一起跑到了一个秘密的地方时的冲动一样。

不久之后,在一条小船里划来划去不再是一项运动,也不再是一项娱乐活动了。那是一种生理的需要,当冬天来临,我的船也要干放或存放在仓库里过冬,此时,我就变得很难控制了。划船机也许能让你感觉稍好一些,但是,身体锻炼只是我的目标之一。我需要空气和空间,还有风与和近在身边的水体的挑战。我并不在意突然之间被大雾罩住,也不在意自己随时可能需要用到指南针。我最好的旅行是从科得角到南塔基,那是在地平线之外的地方,一直朝东南方向划去,进入南塔基湾蓝色的海水中,身边只有一张海图和一把指南针。当你置身海中,360°的方向内只有水汪汪的地平线供你参考,此时坐在小船内一个人划动,那是人间的任何一种强度的刺激都无法比拟的。但是,在科得角和不列颠,一年当中总有一些月份是任何理智的人都不会冒险划船出海的。甚至连船坞都空出来了。渡口和钓鱼船来来去去,但新英格兰的冬天实在太冷,让人无法划船或扬帆出海。

冬天的大海毫不迷人,比任何披雪森林的荒野都要严酷,比山坡更危险,比任何一个沙漠更无情。如果你落入冷水,或者丢了船,等你的核心温度降下去以后,你是必死无疑的。而在冬天的海上,核心温度只需要几分钟便可以降下来。

1984年的冬天,退潮的那一天,从一次滑雪之旅回来以后,我到一家体育用品店去看了看,发现了挂在屋顶上的一条皮船。那条皮船看上去价格十分公道。我当场就买了下来,连同桨和一件救生衣。几天之后,在科得角的一个寒冷的下午,我划着它顺着斯哥顿溪到了河口,然后就划进了大海。那条船比我想像的稳定得多,它轻松地穿过了一个个大浪,让我不由得发出一声声惊叹。最重要的是,在这样一种封闭的香蕉形船只里,我感觉相当温暖。

从那一天起,我意识到自己可以常年划皮船出海,几乎在任何天气里都可以,哪怕在一年最寒冷的日子里。划船肘用到的肌肉,跟乡间滑雪时用到的肌肉部位是一样的,因此,从体力上说我是早有准备的。我学习如何大浪中划船,如何骑在海浪上,还学习了一些救生知识。在皮船上进行自救是必需的。所谓的爱斯基摩翻滚只是摆正皮船的诸多方法之一。不懂救生术的划船者根本就不能冒险出海,那可能是生死之间的差别。

所有的皮船看上去都大同小异,但每一条皮船也的确彼此不同,不仅仅速度和重量不一样,而且处理的方法也不一样。如果是划艇,这样的差别几乎是不值得注意的细小差别,但是,由于你是坐在皮船里的,因此,细小的差别也能产生重大的变化。皮船跟划船的人附为一体,因为划船的人就坐在里面,塞满坐垫,脚卡在脚蹬上。因纽特人是将自己缝在皮船上的,在猎海狮的季节里,他们一连几天几夜都坐在里面。因为在那个时期,他们全身是暖和的,可以防漏,也不会沉下去。

在非洲和亚洲的许多国家旅行时,我意识到自己多么想念一条小船。我没有办法下河,也没有办法看到海岸线,小船并非总能够找到的。1986年我第二次去中国的时候,心想自己的行李当中如果能够带上一条小船,那该有多么好啊。

这可不是不切实际的想法。许多公司都在制造可拆散或折叠式皮船。最好的两种皮船是德国的克莱普和加拿大的羽量船。那些船都是用袋子装起来的,可以在机场跟别的行李一起通过检票口。这两种船都是供单人使用的,重量不到60磅,组装起来以后还不到16英尺长。克莱普型皮船架是木头做的,羽量船是高质铝合金和塑料制成的,船体都类似,都是帆布和海帕龙橡胶。

这两种型号的船我都有,用它们划过数千英里,既当帆船使用过,也当划艇划过,什么天气里都用过。我划着这些船在威尔士的海岸看过海鸟,冬季划船去科得角看过海狮,还到佛罗里达的堰洲岛看过甚为警惕的鱼鹰。我划着这样的船造访过五十多个岛屿,为了写作《大洋洲的快乐岛》。其中一些岛屿只能供小船进出。人们坐飞机去汤加岛国,租用一只艇,然后在法沃群岛巡游,但是,由于沙洲在不断变化,有些岛屿连艇也上不去。而可拆散的皮船才是解决问题的惟一办法。皮船是美国海军陆战队、英国特种部队和世界各国海上突击队都使用的小船方案。

如果激情意识着逃避——我认为是这样的,它象征着秘密、幻想、强烈的感情,还有从日常生活当中的逃避,使我们产生强烈的幸福感——那么,激情就是用来描述我坐小船出海时的心情的准确词汇。我所需要的一切不过是16英尺长的一个船身,还有约几英寸的干舷。我谢谢这样的小船,因为没有它,写作的生涯就如同终身监禁,让人甚感孤独。因此,正是写作迫使我成为一个新鲜空气的爱好者,而那股热情,那种疯狂都给了我以启示,那也就是最大的激情应该产生的效果。

难堪的问题

我的法文出版商罗伯特·拉封问我说,在全法国,我最想见的人是谁。我说是达波维尔,他的书《独自一人》刚刚出版。第二天,在圣苏尔比斯教堂的阴影下,我对达波维尔的妻子科恩勒尼娅说:“他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她带着感情也轻轻地说:“他也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几乎任何人都可以登月:你通过一项体能检查,然后,美国宇航局就将你放进火箭,然后将你射上去。我曾见过布茨·阿尔德林。他对我说:“你祖母敢不敢上月球?”——这是使人着迷的一个想法:老奶奶手包、老奶奶太空服、老奶奶“啊我的天”。把划船的桨手比作宇航员也许是个让人厌恶的比喻,但是,划着小船在太平洋上一个人独自划行能够显示老式的勇敢。1993年,法国人杰拉德·达波维尔就这么干过。哪怕我们这些在比达波维尔的远行简单得多,其困难程度也小得多的怪圈里活动的人,也很少能够明白是什么东西驱使我们那么做的。1988年,一位叫艾德·吉列的美国人划着小皮船从加利福尼亚蒙特里的海港出发,划过蓝色太平洋2,200英里的海水到达夏威夷的毛伊岛,完成了世界上最长的远洋划行。他差不多死在路上了——划行里程共用了六十三天时间,但最后三天他已经没有任何食物和饮用水了。他没有无线电联络设备。之后,他就那次划时代的考验所写的全部内容,就是为新西兰一家皮船俱乐部写的一份简单和自嘲性的两页文章。他在路上沿途自咒,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吃饱了撑得想到要搞这么一次不知天高地厚的活动。宇航员有明确的、科学的动机,但是,冒险者往往很难回答《为什么》这个难堪的问题。

48岁的达波维尔单人划着一条由他自己设计的25英尺长的小船从日本划到了俄勒岗。他以前(1980年)曾划船横跨过大西洋,也是由西向东划,从科得角到布列塔尼。但是,大西洋比较起他的太平洋划行来说简直就是一块蛋糕,因为太平洋划行是世界上最困难和最危险的一种。以前从来都没有人干过。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达波维尔是在很晚的季节才出发的,一开始他困在恶劣天气中,最后又被狂风恶浪和暴风雨所困——大风掀起40到60英尺高的巨浪。他有许多次被吓得半死,划到一半的时候,一艘俄国货船主动要求营救他,因为中途没有任何停靠站(在太平洋的那个海域,没有任何一个岛屿可以借用)。“我甚至都没有受到诱惑。”他拒绝了那艘货船的好意,继续划下去了。全部划行平均为每分钟划17桨,共花费了一百三十四天。我想问他为什么要冒如此巨大的生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