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降落在成都城外僻静之处,南山扶琅玕从鹤背上下来,琅玕的手臂被碰到,痛得“哎呦”叫了一声。南山心疼地问道:“很痛吧?”
琅玕笑了笑说道:“我虽未能为你粉身,却也算是碎了骨,这回你总该信我是真心对你了吧?”
南山脸一红,说道:“你这傻瓜,如何让人信得?”
二人进得城来,四下打听城中的骨伤名医,探得有一位郎中绰号“板三日”,乃是治疗外伤的圣手,据说凡是伤筋断骨的,只要皮肉未损,最多三日,那郎中便可令患者拆去固定伤肢的夹板,令筋骨接续重生,故而人送雅号“板三日”。
南山大喜,忙与琅玕就近雇了一辆马车,直奔“板三日”的住所而来。
此时天色已将黑,“板三日”早已关门停诊,不过见有伤者登门,仍然热情接待,一边为琅玕诊伤,一边软语安慰二人,令南山心中大感温暖。
不到半个时辰,板三日已为琅玕接好了断骨,敷了秘制的膏药,又上好夹板,叮嘱琅玕暂时不要活动太大,两日后便可将夹板拆除,到时再换一贴药便无大碍了。
南山再三称谢,又厚赠诊金。板三日初时不肯接受太多银钱,见南山再三坚持,知她二人也非拮据之人,便坦然收下,并要留二人用晚饭,南山哪里肯再搅扰他,板三日便为二人介绍附近的客栈,并详细指示了路径,这才亲自送二人出门。
二人依言寻到附近一家洁净客栈,要了素菜,因琅玕受伤不能饮酒,二人便就着素菜下饭。边吃边称赞那板三日果然是个仁心圣手的名医。
在客栈中住了两日,南山又随琅玕去板三日那里拆了夹板、换了膏药。琅玕担心南山憋闷,便要与她飞回五台山去。南山却因琅玕骨伤尚未痊愈,终究放心不下,坚持要再住几日,有个万一的事端也好及时请板三日医治。琅玕拗她不过,只得答应,却坚持要带南山去街上走走逛逛,好让她散散心。
信步走在街上,南山道:“如今皇帝也在成都,咱们去看看他住的地方如何?”
琅玕本不愿去看这个热闹,不过见南山脸上现出孩子般兴奋顽皮的样子,便不忍拂她的意,应道:“也好,当年玄宗皇帝幸蜀时也曾住过这里,因此成都府一度被称作南京,咱们便去瞧瞧。”
二人打听了几番,一路向城心寻来,远远看见一座高楼,琅玕道:“那座楼应当便是大玄楼,过了那座楼就快到了。”
经过大玄楼下,南山正仰头看那楼宇,忽听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琅玕在身旁说道:“南山,小心看路。”
南山忙循声看去,只见迎面飞来一骑,马上一位白面儒生,将那马儿驾御得如鱼在水,灵巧地闪避着行人,口中还不时吆喝道:“小心!避让!”
待那马儿奔近,南山高声叫道:“孙先生!孙先生!”
马上那人闻声向南山看去,忙将马儿勒住,下马施礼道:“哎呀,是南山姑娘!”
南山回礼道:“孙先生,如何这般急着赶路?”原来此人正是丹青妙手——孙遇。
孙遇道:“姑娘来得正好,光波贤弟在哪里?”
南山道:“哥哥没来,我是陪石大哥来这里医治骨伤的。”说罢侧身引见道:“这位便是石琅玕石大哥,这位是当今书画大师,皇帝的丹青老师孙遇孙先生。”
孙遇忙施礼道:“不敢当。石兄,幸会。”
琅玕单手回礼道:“久仰先生大名,幸会。”
孙遇道:“今日不巧,在下身系十万火急之事,不能款待两位了,容日后再请罪。”说罢便要转身上马。
南山拉住孙遇道:“先生慢走,有什么事如此着急?莫非先生要寻我哥哥么?”
孙遇道:“姑娘不是说光波贤弟不在这里么?”
南山问道:“有什么事非要找哥哥才行么?我们能否帮先生的忙?”
孙遇看了一眼琅玕,南山忙道:“石大哥也是哥哥的好友,他也是一位忍者。”
孙遇闻言眼中一亮,忙道:“哦?姑娘为何不早说?”
琅玕道:“先生有何难事,不妨说来听听,看在下能否帮得上忙。”
孙遇道:“此处不宜说话,你们随我来。”
孙遇将二人领至附近一家酒楼的雅间,关好门窗,方低声说道:“是李将军有难。”
南山问道:“可是那位李义南李将军?”
孙遇点头道:“正是。”这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道将出来。
原来,自从四道忍者会战秦山之后,诸道忍者死伤众多,北道元气大伤,朝廷趁机加紧对黄巢反攻。失去北道相助,黄巢兵势日蹙。其手下大将、大齐同州刺史朱温见大势不保,便于九月十七日率领麾下全部投降朝廷,受封为“同华节度使”,十月又受封为“右金吾大将军、河中行营招讨副使”,僖宗并赐其名为“全忠”,由李义南任钦差前往同州赐封并赏赐礼物。
前日李义南刚刚从同州归来,旋即被打入死牢。孙遇今日面君时方才听说此事,只闻说李义南犯下通寇谋逆大罪,如今已会审定罪,明日便要处死。
孙遇陪僖宗共进午膳,好容易熬过中午,方得辞君,急匆匆跑出来想去寻那成都的信子忍者,请他传信给风长老,求西道忍者出手营救李义南。
听孙遇讲完,琅玕问道:“说那李将军通寇,可有确实凭据?”
孙遇道:“详情我也不知,圣上不愿同我多说,不过在下与李将军交往多时,彼此兄弟相称,我二人还曾一同受命为出访诸忍者道的钦差大臣,以在下对他的了解,李将军忠心耿耿,绝不可能叛国通寇!再说,李将军为保圣上西巡,置家人于不顾,以至于妻室家人身陷长安,悉被贼寇所害,他又如何会通寇?”
琅玕微微点头道:“如此说来,是有人存心陷害李将军。”
孙遇道:“当务之急,不是追查陷害李将军之人,而是救命要紧。”
琅玕道:“先生所言不差,看来只有先将李将军救出,再作打算。”
孙遇忙问道:“石兄可有救人良策?”
琅玕道:“眼下还没有。先生可知李将军被关押在何处?”
孙遇摇头道:“不知。不过我自有办法查出来。”
南山问道:“先生有何办法?”
孙遇道:“我可再次进宫面圣,请皇上让我见李将军一面。”
南山又道:“皇上若不让你见呢?”
孙遇道:“放心吧,我自有办法劝说皇上答应。只是这后面之事,却要拜托石兄了。”
琅玕点点头道:“在下一定尽力而为。另外既然明日便要问斩,先生也不必再去联络西道忍者了,恐怕也赶不及请他们帮忙了。”
孙遇应道:“好,我这就回去见驾。”
琅玕道:“回头我们去府上与先生会面。”
孙遇问道:“你们知道我家?”
琅玕微微一笑,南山抢道:“石大哥是识族忍者,他会通心术,不止先生的住处,只怕先生这辈子的经历都被他看光了。”
琅玕施礼道:“请待诏大人恕罪,时间紧迫,在下为了救人,想尽快多了解些情形。不过请先生放心,在下只看了数月之内的事,并未偷窥先生生平。”
孙遇笑道:“便是看了也无妨,早知石兄有此本领,倒省去说话的麻烦。”
孙遇施礼向二人告辞而出。
南山问琅玕道:“适才你叫孙先生什么?”
琅玕笑道:“待诏大人。”
出了酒楼,孙遇正要上马,忽听身旁有人唤道:“孙先生!”
孙遇转身看时,也不禁讶道:“是你?”
只见一个年轻女子,披着一件淡青色棉斗篷,里面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裤,素容无妆,面露惊喜,却是曼陀族的忍者曼陀乐。
“你如何在这里?”孙遇问道。
曼陀乐道:“说来话长,我是来寻李将军的,正愁没处寻他,可巧遇见先生,可否请先生告知,李将军现住何处?”
孙遇看了看曼陀乐,又问道:“你寻他作甚?”
曼陀乐将孙遇引至一旁,看看左右无人,低声道:“我知先生是好人,对你说了也无妨。上次秦山忍者会战,奶奶不愿族人再为北道拼命,为了将我带离秦山,被大伯母重伤,回到谷中不久便仙逝了。我大伯母也因身中幻术日久,失心成了疯子。因族人都被奶奶带离秦山,违抗了长老之命,不久前,目长老派人来谷中问罪。为了保护族人,音姐姐便将全部罪责都推在奶奶和我的头上,因奶奶已故,族长大伯母已疯,便只有拿我问罪。好在妙儿妹妹得了消息之后,暗中报信与我,我便逃出了曼陀谷。我本想去寻燕儿姐姐,又不知她在哪里。奶奶临终时对我说,李将军乃是忠义之士,曾经答应过奶奶会尽力帮我,所以上次我与燕儿姐姐身份暴露时,他还为我二人求情,让黑绳三与光波翼放过我们。奶奶说,日后有难时仍可去寻他相助。如今我孤身一人,无着无落,身上的盘缠也用光了,只好来这里寻李将军帮忙。”
孙遇道:“原来如此,只是李将军现今自身难保,恐怕帮不了姑娘了。”
曼陀乐诧道:“先生此话怎讲?”
孙遇道:“李将军被诬陷通敌,明日便要问斩了。”
曼陀乐大惊道:“李将军一向忠义,怎会遭人如此陷害?”
孙遇道:“我听李将军说过姑娘之事,如今我正在想法营救李将军,不知姑娘可愿与孙某一起?”
曼陀乐道:“李将军曾救过我,如今他既然有难,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孙遇喜道:“好,姑娘果然是有情有义之人。看来老天不绝李兄啊!既然如此,请姑娘随我来。”说罢引着曼陀乐重新进了酒楼,介绍与琅玕二人相识,并说明了经过。琅玕见新添了一位帮手,十分高兴,说道:“如今有曼陀姑娘相助,救出李将军易如反掌。”
夜深人寂,两只灰鹤悄悄降落在牢房顶上,琅玕下了鹤背,蹲伏在屋顶四下观察,南山径自驾鹤离去,不久又带着曼陀乐来到屋顶。
琅玕与曼陀乐寻个无人之处跳下屋顶,偷偷摸到牢门附近,曼陀乐双手结印,口中“咿——”地一声,牢门口两个守卫立时倒地昏睡,不知做何美梦去了。
只见琅玕与曼陀乐溜进牢房,不知曼陀乐又以幻术迷倒了多少守卫,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二人搀扶着李义南走出牢门。
南山忙驾鹤降落到地面。因李义南受了杖刑,无法着座,琅玕与曼陀乐便扶着李义南趴伏在鹤背上,南山御着两鹤飞空而去。
琅玕引着曼陀乐跃上屋顶,一路七纵八跃地出了那牢院。回到孙遇家中时,李义南已换好了干净衣裤,见二人回来,忙施礼道谢。
琅玕忙扶住李义南道:“大家都是兄弟,李将军何必客气。”
曼陀乐问道:“你的伤不要紧吧?”
李义南皱眉道:“这点伤倒不算什么。”
曼陀乐微笑道:“我早说过小皇帝昏庸,如今你总该认清了吧。”
李义南道:“朱温那贼设计害我,蒙蔽圣聪,非是圣上之过。”
琅玕问道:“那朱温为何要陷害将军?”
孙遇也问道:“是啊,朱温为何要陷害兄长?”
李义南道:“贤弟,你还记得我说过当年力敌南诏武士拼死救驾之事么?”
孙遇道:“当然记得。”
李义南道:“那四十名武士之中只逃走了一人,你可记得?”
孙遇道:“唯独此人是个唐人,四十人中只有他一人使剑,此人心机缜密,且心狠手辣,他是害死了自己的一名同伴才得以脱身的。”
李义南道:“当时他虽然蒙着脸,可是他那双眼睛我永远都忘不掉。”
孙遇道:“兄长莫非是说那朱温……”
李义南点头道:“不错,我奉命去同州宣旨,一见那朱温,我便认出了他的眼睛。想必那厮也认出了我,当时他却假装与我初识,对我盛情款待,又说要为圣上筹备贡礼,要我多留几日,待贡礼办妥后再交我一并带回。谁知那厮却暗中写了一封密奏,诬告我暗通贼寇,详细列明了这两年我向贼寇传递的军情,还说圣上西巡时,我为贼寇留下路标,让贼寇派人追杀圣上,后来幸亏忍者暗中护驾,才令圣上逃过一劫。”
孙遇道:“如此说来,这厮确实认出了兄长,他怕兄长道破他的老底,故而来个恶人先告状,想要除掉兄长。”
李义南道:“正是!可惜我回来之后,那厮已备齐了一大堆罪状,任由我如何辩解,都无人肯信,我想要再见圣上一面也不能够,便糊里糊涂地被判了死罪。”
曼陀乐道:“小皇帝宁肯相信一个受招安的叛贼首领,也不相信自己的功臣,你还说他不昏庸?”
琅玕道:“那朱全忠倒是个厉害角色,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其实即便是将军揭了他的老底,朝廷也未必会把他怎么样,他却不愿冒险留下将军这个心腹之患,我看此人日后必非安分之人。”
南山一直听众人说话,此时插道:“你们说完了没有,再不走天可要亮了。”
琅玕忙道:“对对对,赶紧让南山送将军出城吧。”
曼陀乐问道:“你们要送他去哪里?”
琅玕道:“先去北面百余里外的白鹿山中,待我去与他二人会合后再作打算。若非李将军身上有伤,便径飞去五台山最好。”
曼陀乐道:“我倒有个主意,既然燕儿姐姐与黑绳三正在翠海,距此不过六百余里,何不将李将军送到那里去养伤?最是安稳不过。”
李义南忙道:“我如何好去麻烦他二人照顾?”
曼陀乐道:“不必麻烦他二人,我也正要去寻燕儿姐姐,我来照顾你便是。”
李义南忙又说道:“这如何使得?怎敢烦劳乐儿姑娘?”
曼陀乐笑道:“我倒不觉麻烦,只要你不讨厌我就好。”
李义南道:“在下喜……岂敢讨厌姑娘!”竟满脸通红。
曼陀乐心知李义南改口未说出的话,顿时想起李义南当年在幻境中与自己缠绵,也不禁脸热,转对南山说道:“如此最好,那就烦请南山姑娘将他送到翠海去等我。”
南山点点头,又看了看琅玕,琅玕忙道:“你们先走,我与乐儿姑娘随后赶去。”
南山道:“其实你们不必赶来,等我将李将军送到,再回来接乐儿姐姐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