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唐忍者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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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成纪楼上多蹊跷(2)

老赵道:“如此谢谢大爷了,还没请教大爷尊姓大名,等我家女掌柜回来,也好相告。”

孙位道:“鄙人四海为家,姓名微不足道。”

老赵哼了一声,对身旁一个伙计说道:“潘福,领大伙干活去!”转身而去。

孙位在成纪楼坐了大半天,也不见李义南回来,不免有些担心。又见那账房老赵让伙计们把掌柜的房间一早打扫干净,将尸首悄悄抬走,却不装殓,既不声张,也未报官,很是奇怪。孙位唤孙大贵来说话,却见他唯唯诺诺,三问无一答,大不似从前。孙位便不再惹他烦恼,仍自己吃着闷茶。

转眼到了傍晚,还是不见李义南人影,孙位胡乱吃些东西,让孙大贵收拾了一间客房,先歇一宿再作打算。孙大贵似乎想同他说什么,却又不敢,象是怕人听见,只偷偷使了个眼色。孙位不解,又无法询问,只得装作若无其事。

是夜,孙位辗转难眠,越想越觉得这酒楼蹊跷。那掌柜的为何被人刺杀?那女子进屋后是否也跟店小二一样,看见了掌柜的尸体?为何却未发出任何声音?那掌柜的心口上所插的凶器,竟然与他自己手里所拿的一模一样,都是从未见过的兵器。自己从掌柜房里的窗户望出去,看见李义南与那女子之间还有一个黑衣人,似乎是在追赶那女子,看来李义南说得不错,那女子是会武功的。李义南在末后追赶,是追那黑衣人,还是追那女子?那账房老赵也很奇怪,似乎想隐藏什么。还有那女子,对了,自己为何总想那女子,孙大贵不是说她是掌柜的妹妹么?怎么却感觉他们不像兄妹?掌柜的临死前说“是左慈五舅”,又是何意?是一个叫左慈之人的五舅杀了他?似乎很别扭。如果他知道那人是左慈的五舅,那八成也知道这位五舅的名字了,何必还绕着弯说?莫非他说的不是“是左慈五舅”,而是别的话?那又是什么呢?孙大贵想同我说什么?难道他知道什么秘密要告诉我?

孙位想得乏了,也没捋出头绪。忽然他灵机一动,白天事发忙乱,并未仔细查看掌柜的房间,何不趁现在夜深人静,再到他房中探查探查。便爬起身来,轻手轻脚地走出客房,摸到掌柜的房门口,却见房门已经上了锁,想必是那账房老赵锁的。孙位无奈,只得回去睡觉。

次日一早,孙位想出去走走,于是招唤孙大贵,想嘱咐他,若李义南回来,请他在店里等候自己,莫再离开。却见那个叫潘福的伙计跑来,孙位问他,说是孙大贵昨天晚上拿着银子回家去了。孙位心道:“账房老赵怎地如此痛快就给孙大贵银子,放他回家了?不会有什么隐情吧?”也不好相问,只得嘱咐了潘福一番。潘福诺了一声,更无他话。

孙位出得门来,在早点挑子买了个烧饼,边走边吃,渐渐走到伏羲庙来。

只见庙前牌坊高三、四丈,巍然立于长大的台基之上。台基四围以砖砌勾栏,东、西、南三面均有垂带式踏跺。拾级而上,可见牌坊面宽三间,单檐歇山顶,正脊两端饰有鸱尾螭兽;檐下斗拱为四攒七铺作,六抄单拱,两柱头有转角斗拱,均系精雕细镂的上乘佳作。牌坊正中,悬有巨幅匾额,上书“开天明道”四个大字。过了大门牌坊,即入正门。此门五间门面,宽约五、六丈,进深两间。正中门楣悬巨匾一方,上书“与天地准”。

门前有一老者正在扫地,身着灰布袍子,须发皆白,想是看庙的老院工,孙位上前与之攀谈,得知此庙乃前朝高祖皇帝隋文帝杨坚开国不久所建,已有近三百年了。

孙位步入大门,但见庙内院落重重相套,宏阔幽深。由南向北依次逛去,文祖殿、仪门、先天殿、太极殿居于中线,左右尚有钟楼、鼓楼、鼓乐亭、来鹤亭等诸般殿、阁、亭、榭,共四进四院,层层推进,高下相间,既显庄严雄伟,又不失典雅别致。院内参天古柏星罗棋布,更增妙趣。

孙位进得先天殿中,但见正中供奉一伏羲像,双手托着八卦太极图,体形魁梧,肌肤丰腆,目光炯炯,气宇轩昂,袒胸赤足,面带微笑,身披树叶,端然而坐。令人既感善良朴实,又觉睿智威严。孙位心想:“若伏羲爷真如此像,则百姓敢以性命相委矣!难怪那掌柜的每日供奉。”

孙位仰望大殿顶棚,中间是个圆形的先天八卦图,八卦图内是河洛图,八卦图四周是文王六十四卦图。“乾、坤、屯、蒙、需……”孙位边依次看那六十四卦,边喃喃念道。念着念着,那六十四卦竟似活络起来,仿佛成了一条盘桓的长蛇,首尾循环,无始无终。孙位心道:“六十四卦始于乾卦,终于未济卦,相依而变,正如人生在世,生于天地之间,虽抱负远大,孜孜以求,然而最后也只能以未济结束,终不能圆满。古今又有谁能尽遂平生所愿?任你是帝王将相、英雄豪杰,也逃不出这轮回法则,终有一死而未济也。”不觉感伤起来。

孙位从先天殿出来,见那老院工已扫完院子,正坐在月台边上休息。看见孙位出来,老院工招呼他过去。孙位也走得累了,便过去坐在老院工身边。

老院工笑着对孙位说道:“先生远来迢迢,能与小老儿在此席地坐谈,也是有缘。我见先生似有心事,不妨让小老儿为先生卜上一卦,权当排解烦闷吧。”

孙位没料到老者居然会卜卦,还主动要为自己占卜,当下恭敬拱手道:“如此便有劳老先生了。”

老院工点点头,忽见两只喜鹊叽叽喳喳叫了几声,落在两人不远处的柏树下。

老院工略微沉吟,说道:“我为先生卜得坤卦。坤,元亨,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失朋,安贞吉。”

孙位见这老者竟闻鹊声起卦,又将周易卦辞一字不差说出,想必是遁世高人,当下更加尊敬,作礼道:“还请老先生指点说明。”

老院工道:“先生心地良善,况能虚心待人,可谓君子。故而此行虽劳顿体肤,却可大有收获。开始迷失道路,终必自得其主。先生将于西南方得遇好友,若将来先生决意去东北方,则失故人。然而如此却好,也是君子之报吧。不过眼下便要应验的,却是这‘牝马之贞’,这也不必解释,验时自知。”

孙位问道:“何为终必自得其主?”

老院工道:“牛马,驾驭者为其主;奴仆,指使者为其主;臣子,君王为其主。各有其主,因人而异。然而无论何人,需有一个‘自主’。”

孙位正色道:“何谓‘自主’?”

老院工道:“先生自己做得了自己的主么?”

孙位不解,自言自语道:“做自己的主?”

老院工笑道:“日后先生自然明白。这卦尚未解完,先生此行还只是个开端,将来应在坤卦四爻,****,括囊,无咎,无誉。”老院工停了一下,接道:“先生到时候须要韬光晦影,不露锋芒,权巧应变,如手在囊中,他人莫辨,终必无咎。虽会失去荣誉,然毕竟是虚名而已,只要看透,海阔天空。”

孙位听得出神,细细玩味老者的话,好半晌,才欲起身施礼答谢,却发现老院工早已离去不见了。

孙位笑着摇摇头,自己重复道:“括囊,无咎,无誉……无咎,无誉。”蓦地一惊,“无咎……五舅。”心道:“难道那掌柜的说的不是五舅,而是无咎?可前面的‘是左慈’却是什么?莫非是一句爻辞么?”孙位拼命思索,无奈自己对《周易》爻辞并不熟悉,只能记得六十四卦的名称而已。他便开始在心里逐一默念这六十四卦卦名:“乾、坤、屯、蒙、需、讼、师……是……师。”孙位念到“师”卦,为之一震,“师卦的爻辞是什么?”他想寻那老院工请教请教,便起身四处去寻。

寻到后院是太极殿,里外并不见老院工身影,却见院子两侧有四方石碑。孙位近前观看,窃喜石碑上竟是周易全文。忙找到“师”卦,见上面写道:“师。贞。大人吉。无咎。初六。师出以律。否臧凶。九二。在师中。吉无咎。王三锡命。六三。师或舆尸。凶。****。师左次。无咎。”看到这里,孙位大喜,心道:“必定是了!那掌柜的说的必定是‘师左次,无咎。’而非‘是左慈五舅。’”孙位想那掌柜的平日供奉伏羲,想必也是对易经八卦垂爱有加,故而对《周易》的卦辞、爻辞熟悉也并不为奇。

这句爻辞的字面意思是说,行军打仗,如果敌强我弱,则退避让之,便不会有何损失。那掌柜的临终之际,要转告他妹妹这句爻辞却是何意?难道是怕她和仇家硬碰硬吃亏,让她先暂避一时吗?转念一想,却是不通。因为若果真是此意,何不直截了当告之?说得如此隐讳,反容易生出误解,说不定还会害了妹妹的性命。如此说来,那掌柜的必是要告诉妹妹一件隐秘之事,因怕外人知晓,故而说得如此晦涩。看来这句爻辞只是一个线索,它背后所隐,才是店掌柜真想让妹妹知道的。

想通了这一节,孙位开始反复斟酌这句爻辞,仍是百思不解。心道:“可惜我醉心丹青笔墨,却不精通易理,不如再寻那老院工请教则个。”刚欲动身,又转念道:“不妥,这本来是我受人之托,替人传话而已,既然人家不想外人得知,我又何必非要戳破人家的谜底。等那掌柜的妹妹回来,我将话带到就是。”便又信步闲逛了一阵,见院中所植数十株古柏苍劲参天,又想起适才老院工以柏树下的鹊鸣为自己卜卦,心想:“那老者算得不知准不准?他说我眼下便要应验的是‘牝马之贞’,却不知何意。牝马便是雌马,我从长安一路骑来的倒果然是匹雌马,嘿嘿,可惜却给人抢了去,哪里是‘贞’?分明是‘凶’,至少也是‘悔,吝’。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许那姑娘能将马还回来,我且拭目以待。”

正自胡思,对面走来两个儒生模样的青年,只听一人道:“果然不假,棵数、方位一丝未错,看来的确是按汉庙的规矩所建。”另一人道:“袁先生的话自然不会错,只可惜这些柏树都是后人新栽的,不过三百来岁,若是汉树,便可有千年树龄了。”

孙位听得好奇,便上前作礼道:“两位兄台好,在下孙位,正独自在此闲逛纳闷,适才偶然听到两位兄台说话,好像是在谈论这庙内的古树,在下也很感兴趣,可否向两位兄台请教一二?”

先前说话那人拱手道:“孙兄客气了。我二人不过聊些闲话,岂敢说什么请教,如孙兄有兴趣,大家尽可以一处聊聊,权作伴游解闷。”

孙位说道:“如此甚好,还未请教两位兄台大名。”

另外一人道:“在下何桐凤,这位是我同窗好友孟子羡。”

孙位道:“何兄,孟兄,两位适才说棵数、方位都是按汉庙的规矩,却是何意?”

孟子羡道:“看来孙兄有所不知,这伏羲庙本是汉武帝时建的,后来毁于北周时期的一场大火,隋文帝建国后第二年,又在原庙址重建,规模、格局完全同从前一般,只是原来庙内的六十四株古柏,已在大火中化成灰烬,便不得不重新栽种,甚为可惜!”

何桐凤接口说道:“这六十四株柏树,乃是按六十四卦方位所植,每棵树代表一卦,如果那六十四棵汉代的古柏不毁,至今已有一千年,此地便成圣地了。”

孙位奇道:“为何满一千年便可成圣地?”

何桐凤答道:“柏树为至阳之木,若满千年便可积大地之至阴,阴阳既济,灵气通神。在此占卜起算,便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矣!”

孙位道:“竟有这等事,当真匪夷所思。不知两位兄台何以得知?”

孟子羡道:“我们是听袁先生所说。”

孙位问道:“袁先生是何人?”

孟子羡肃然道:“他老人家是我们的授业恩师,精研易理,通晓阴阳,文章学问亦罕人能及。袁先生不慕功名,游于四海,从不将自己的文章诗词轻易示人,因此知道先生的人甚少。先生曾至莆田黄巷,黄德温亦向其求教。”

孙位又问道:“不知袁先生如何称呼?”

孟子羡道:“袁先生的本名我们也不知晓,只听说先生早年醉心易学,后来遇见仙人袁天罡,得窥易理妙旨,故而改姓袁,单名学,以此铭感师恩。”

孙位面带疑色道:“袁天罡乃是太宗皇帝之臣,相传曾为武后相面,应该已去世近二百年了。”

何桐凤说道:“我们也是在晋州听一同学所说,孙兄权当故事听罢了。”

孙位道:“两位兄台能长随袁先生学习,将来成就亦不可限量啊。”

何桐凤叹道:“唉!我等哪有这样好福气?若能随侍袁先生身边一月也已满足,岂敢贪图长随啊!”

孙位怪道:“孟兄适才不是说袁先生是二位的授业恩师么?何兄却何出此言?”

何桐凤答道:“子羡兄适才说过,袁先生游逸四海,居无常处,我二人也是机缘巧合,方得亲近过五、六日,所受教诲已胜过二十年寒窗,故而尊为恩师。晋州一别后,再也无缘相见,实在令人感伤,所以我二人才相邀远来秦州,游览伏羲古庙,一则聊慰思念之情,二则习践所受之业。”

孙位点头说道:“行万里路胜过读死书,为学理当如此。”又向二人请教了这些古柏所表的六十四卦方位,二人详细为他解说,并且告诉孙位,这伏羲庙中建筑、草木的诸般含义,以及种种玄妙之处,孙位当真闻所未闻、大开眼界。

末了孙位问道:“二位兄台的学问、见识,在下都是难仰其高,今有一事请教。若人于某事有疑,则《周易》六十四卦,每卦六爻,尽可以巧断妙释,圆解众疑。但如果并无疑问,也不起卦,单单拿出一句爻辞,应当如何解释?”

孟子羡答道:“王辅嗣云‘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意以象尽,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

孙位道:“愿闻其详。”

孟子羡道:“一句爻辞即是一句话,也即是‘言’,语言是用来描述卦象的。八卦本来便是万事万物的浓缩之象,八卦互相匹配,而成六十四卦,乃是象征事物之间相互作用与联系;每一卦有六爻,是象征事物发展、变化之阶段和次序。所以将这六十四卦和六爻称为卦象。通过爻辞,使我们了解卦象;借助卦象,便可以见到事物本身之面貌。如果已经了解了卦象,爻辞便失去了意义;如果已然见到了事物本身,则卦象又失去了存在之意义。所谓得鱼忘筌,既已抓到了鱼,筌可弃之矣。”

孙位拍手赞道:“妙!妙!妙!孟兄一席话,胜我十年书。在下承教良多!”

三人边走边谈,兴致昂昂,不觉已将伏羲庙又逛了一圈。这才依依惜别,二人出庙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