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妾上无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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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无声情动7

百里褚言的话,或多或少的戳中了云倾月的内心,搅乱了心底那些不愿去触及的感觉。

他说得的确没错,她的确在抗拒,在抵触,甚至在逃避,她只是,不想与人走得太近,从而再衍生出太多的情谊,她知晓的,且刻骨铭心的明白,有些情谊,会干扰得太多,亦如以前的太子瑾,不正是利用那些所谓的情谊,干扰她,迷惑她,从而让她,家破人亡了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句古话果真不假,也正清晰的映照着如今的她,戒备,抗拒,抵触,甚至是疏离。

百里褚言没错,他欺她瞒她也未太过分,甚至于,这一路来,他对她的扶持与包容也多,只是,她云倾月,终归是无法卸下心防,甚至还在抗拒与他过深的接触。

而这种抗拒,源自心底,极深极深,深得近乎成了害怕。是的,她害怕,怕一旦对百里褚言完全亲近,他最后会变成,另一个太子瑾。

思绪萦绕,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凌乱交替。

她兀自沉默着,未回答百里褚言的话,目光也挪至一边,微微的跑着神。

许久,手却是被人执住,裹入了一只略微冰凉的掌心。

云倾月转眸望他,却方巧对上了百里褚言那双墨黑如玉的眼,听到了他那温润却带着几许无奈的嗓音,“倾月抗拒也成,无须纠结或是改变什么,只是偶尔,也望倾月稍稍用心感觉身边的人或事,你会发现,其实周围人都没你想像的那般不堪与无情,你,也是有人在意的。”

云倾月目光微沉,深眼凝他,淡笑,“有人在意?”

他稍稍挪开目光,点了头,半晌才答:“子瑞便是在意你的。还有……”

话刚到这儿,不远处扬来孩童稚嫩的嗓音,“褚言哥哥!大夫请来了。”

百里褚言墨眉微蹙,后话噎住了。

抬眸朝远处一观,才见那村间小道上,古宝正拉着一个跑得略微踉跄的老者而来。

百里褚言缓缓下了石头,抬手朝云倾月递来,似要扶她下来。

云倾月也不好再坐在石上,默了片刻,便也下了石头,只是这回,她不曾手搭放在百里褚言手心,待下得石头并抬眸朝百里褚言淡望时,才触及到他眸中那一闪而逝的无奈与黯然。

古宝的姐姐的确还在发着高烧,请来的那位老大夫仅是稍稍把了脉,便皱眉皱得极高,只道这回请医倒是请得及时,如若不然,古宝的姐姐便真有危险了。

古宝吓了一跳,稚嫩的脸上有些慌张。

老大夫重新为古宝姐姐开了药,也施了针,离开时,还嘱咐若是这次的药喝下无效,便得去京城大点的药房开药了。

古宝连连点头,送走大夫后,正要去灶房熬药,云倾月却是唤住了他,让他找了一碗酒来。

古宝家仅有一小坛子泡了多年的酒,他诧异的为云倾月倒了一碗后,这才转身出屋去熬药,小小的身子看似稚嫩,却比同龄孩子要懂事。

眼见古宝细小的身形消失在门口,云倾月便出声让百里褚言去灶房看着。

百里褚言皱眉,不为所动,却是深眼凝她,似要将她看透。

云倾月略有不惯,只坦然道:“古苓高烧不退,倾月不过是要为她擦酒退烧罢了,褚言站在这里,不大方便。你若不想去灶房,在屋外候片刻也可。”

他目光这才放缓,只道:“既是如此,便由倾月先照顾古苓,再下去灶房看着古宝。”

云倾月淡然点头。

他凝她片刻,这才转身出屋。

古苓浑身极烫,云倾月为她擦酒时,她也一直意识未清。

只是待云倾月将她身上擦遍,酒水耗尽,她浑身的灼烫才稍稍减却,神智也清醒不少,一双略微质朴憨厚的眼睛,便这么直直的望着云倾月。

云倾月将酒碗端开,朝她淡笑,随即自然而然的坐在她的榻边,朝她问:“感觉好点了?”

“嗯。”她点点头,稍稍一笑,“多谢倾月姑娘了。”

云倾月缓道:“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你无须客气。”

说着,话锋一转,漫步经心的问:“你们家与褚言似乎极为熟悉。褚言以前,经常来这里?”

她微微一怔,随即缓问:“难道褚言哥不曾告知倾月姑娘我娘是他以前的奶娘?”

云倾月眸色一滞,摇了头。

她又是一怔,待回神,才笑得有些勉强的道:“褚言哥这么久以来,从不曾带外人来这里的,便是他随行的人,也都是停留在小书院里,不曾真正进到这村里。而倾月姑娘却是褚言哥第一个带到这里的人,我以为,褚言哥将我娘亲的身份告知了倾月姑娘的。”

云倾月神色略微起伏,心底复杂重重。

村野之人,竟会是百里褚言的奶娘?

皇宫中的奶娘,大多都是宫中嬷嬷,如此,百里褚言的奶娘又怎么在这山村里生活着的?

正想着,古苓却似是看出了她的诧异,缓道:“以前的事,我也是偶尔听我娘提及过,只知晓我娘亲以前在宫中为奴,带了褚言哥三年便到了出宫的年纪。我娘出宫后便与我爹成了亲,一直生活在这里,直至有一日听说褚言哥封了闲王,才有意进城去闲王府看看,只是自第一次见面后,也不知怎么的,褚言哥便一直喜欢来这里了。我以前还纳闷褚言哥身为王爷为何会看得上我家,后来便听娘亲说,褚言哥一个人,过得苦,即便是王爷了,也苦。”

云倾月静静的听着,不发一言。

百里褚言纵是再擅伪装,凄冷孤独的遭遇却是事实。

若说她云倾月满身血仇,难以快乐,而他百里褚言,却是自小都不曾快乐过。

深宫沉浮,处处危机四伏,他擅伪装,不过是逼不得已的自保。

也难怪,难怪百里褚言会说喜欢这乡村,不仅是因为宁静,因为可以避世,还因有个奶娘。

只是,对一个仅仅带过他三年的人便这般亲近,百里褚言此人,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她有些看不透了。

沉默片刻,待回神,她朝古苓缓道:“褚言对你们倒是情谊深厚,只是他为何不接你们去帝都城里过?如此,你们便不用相隔这么远,可时常聚着。”

古苓怔了一下,面上略有黯然,“褚言哥说,帝都城里不安全,在这里最好。而我娘也不愿离开这里,她想时时守着我爹的坟。”

这话似是突然不经意的勾起了什么,古苓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哀凉,随即朝云倾月笑得苦涩,“我爹去逝八年了,葬在屋后。我娘一直说,守着屋便是守着我爹了。只是守了这么多年,我们一家,却从未真正的放开心,我娘亲也一直不曾释怀过。”

云倾月目光突然颤了颤,不知是古苓哀凉的话影响了她,还是古苓口中那字’爹’触及到了心口,她脸色逐渐苍白,目光也开始摇曳不稳。

她默了许久,才道:“你不必伤心,你爹爹纵是去了,你们还能守着他,念着他,你们如此,也算……幸福了。”

古苓脸色微变,甚是诧异云倾月的话,也稍稍的有些不赞同,只苦笑一声道:“我爹一亡,我们一直守着他的坟冢,日日伤感缅怀,我娘经常偷偷抹泪叨念,这,哪里算是幸福。倾月姑娘应是自小锦衣玉食,双亲皆硬朗健在,是以不懂我们家的苦,不懂我们日日守着坟冢的悲。”

云倾月目光再度颤了一下,心底发紧发烈,似乎有种一直封存压抑着的情感将要崩塌而出。

她从不曾料到,本以为有些封存着的东西早已坚不可摧,如今却莫名的在与一个同龄人间稍稍谈聊时,会这么容易崩塌,崩溃。

是情绪所至,还是古苓一家守着坟冢的事与孤独孑然的她形成了鲜明对比,触及了她心底最深最不敢面对的事实?

她想不通,也不想追究缘由。

“你们能守着坟冢,便是极好了。你也弄错了,倾月不仅是父亲亡故,娘亲也逝了。”

她终于是故作淡定的说了话,见古苓惊愣,她强行抑制着微颤的目光,再度补道:“倾月如今连爹娘的尸首都不知在哪儿,想香烛祭拜都不知该在何处。倾月一身未了心愿,心愿不达,甚至愧疚得全然不敢想念他们。比起倾月来,你们还能守着你爹的墓,还能念着他,你们不是幸福是什么!”

嗓音一落,心绪狂涌,她也未顾古苓神情大变的脸,缓缓起了身,缓缓出了屋。

这次的目的本为与古苓闲聊百里褚言的事,不料突然措手不及的触及了这些话,这些封存着的悲恸,方寸与心绪全部不受控制的跟着乱了。

她不知今日的自己为何会这般反常,她仅是羡慕了,的的确确的羡慕了而已。

古苓忧伤着日日守着坟冢添了愁,而她云倾月却连守着自家爹娘的坟冢都是奢望。

自那夜翼王府全部人头落地,她便在牢中撞了墙,她苟活了下来,却是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她甚至都不敢如古苓他们这样去怀念,她满身不共戴天的血仇,在未报之前,她这苟活之人,愧疚得连想都不敢想他们。

一切愧疚哀伤之意,在这一刻骤然浓稠。

云倾月走得极慢,双腿也稍稍的打着颤,眼睛已然酸涩不堪,只是她却不曾料到,待打开屋门出去,那近处站立的,却是一身素白的百里褚言。

“倾月。”他唤了她一声,里面似是夹杂了怜意。

云倾月脑海一白,心绪狅涌,当即逃避般朝不远处的院门冲去。

“倾月。”百里褚言的嗓音再度从后方响起,极为难得的有些急。

云倾月却是浑然不顾,跑得极快。

她只是想稍稍逃避一会儿罢了,一会儿便好,她只是听了古苓一家守着他爹,便突然怀念甚至是羡慕哀痛罢了。

她也不知此际的情绪为何会如卸闸的水一样完全收势不住,她只是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待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舔完伤口后,她还是那个淡然的云倾月,还是那个在旁人眼中从不会掉泪的云倾月。

她不会让人知晓她的软弱,甚至看清她情绪崩溃时的狼狈,即便是百里褚言,也不行。

只是她终归是低估了百里褚言,低估了他身子未痊愈便敢动用轻功的跃至她面前,挡了她的去路,低估了他竟会失了常日里的谦谦儒雅,第一次主动伸手快速的拥她入怀。

他身上略微浓烈的檀香盈鼻,云倾月有过刹那的恍惚,待回神,便开始猛烈挣扎。

他却将她抱得极紧,一声声的唤着她的名,最后在她耳边道:“倾月的血仇,终归会得报,你无须担心。在下此番回去,也会差人暗中寻你爹娘。你放心,你也会如古苓他们那样守着你爹娘,你也可以时时无愧的想他们,祭拜他们!倾月,你信在下,你信我,我百里褚言,会让你如愿。”

这话,无论是他虚假的安慰,还是刻意的伪善,这话夹杂着的暖意,终归是让云倾月情绪彻底崩塌,让她忍不住伸手紧紧环了他的腰,在他怀里破天荒的哭得一塌糊涂。

一个人坚强得久了,便当真会以为自己早已坚不可摧,刀枪不入,却不知这所谓的坚强,不过是情绪未到浓时罢了。

而今突来的崩溃,突来的酸涩落泪,才让她发觉,她终归还是压抑得太久,也脆弱得厉害。

她对自己,似乎自信得过了头。

遥想以前在牢中撞墙那晚,她未哭,是因眼睛早已哭肿干枯,再也挤不出半点泪;后来生活在宫中,也不是她不伤感,而是因她要努力的活着;逃亡路上,生死面前,并非她不畏惧,而且没有退路;而如今的大哭,是因情绪崩塌,是觉得愧疚,觉得委屈,还有那一股子实实在在的羡慕。

心有多哀,此际的泪便有多么的难以收敛。

片刻,百里褚言胸前的衣襟已被打湿,但他却恍若未觉,仅是紧紧的拥她,甚至腾出一只手安慰般的抚着她的背,一言不发。

待哭得累了,云倾月瘫在他身上,舔着伤口,努力的想恢复情绪。

他抚着她后背的手僵了一会儿,随即便弯了身,突然抱起了她。

她心中的悲痛还未收敛,经这一吓,情绪有过刹那僵硬,手臂也本能的环在了他的脖子。

他将她抱紧了几许,一言不发的往前,云倾月将头略微无力的埋在他胸口,也一言不发,更不曾挣扎。

两个人,双双默契的沉默。

他不说带她去哪儿,她也无力的未问。

这是她与他极为贴近的一次,也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放纵的软弱,也会是此生中的最后一次。

偶尔情绪崩塌,无伤大雅,亦如这次,她也仅是想简单一点,破天荒的放松一点,不愿想,逃避般的不愿多想。

百里褚言抱着她一路前行,小道周围略有村民,皆错愕相望。

百里褚言却是不曾顾忌,云倾月也一直埋在他怀里,不曾抬头。

最终,百里褚言又走又跃的将她带至了村子的后山顶上。

这座山并不巍峨,也非高耸险要,只是待立在山顶,却能俯瞰整个村子,看尽农田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