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宁的声音十分清脆,就像是十几年前,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没有心机、单纯而又纯粹,那时候的姜华辰是姬宫湦捡来的孩子,一双乌黑乌黑的眼珠子在眼眶里面转动,灵动极了。年少的郑启之就已经张扬跋扈到了极致,而姜华辰又是不服输的性子,二人常常争执,甚至要扭打、撕扯在一起。
这时候的姬宫湦就像是个稳重的大哥,站在中央一手拉着一人,就将这两人给拉扯开了。上了些年纪的姬宫湦是周王室中的嫡长子,周朝天下的未来就掌控在了他的手中,而这件事情引发了整个周朝诸侯的不满,他们想要从周王手中蚕食残存的权利,想要让这个本来就已经分崩离析的王朝变得更加千疮百孔。
姬宫湦娶了申后,堵住了诸侯的嘴,得到了申国一国的支持,就宛若拥有了半壁江山;他继而又娶了秦夫人,与赢德联手害死了秦世子世父,而后将秦国的权利进一步收拢在自己的手中……接二连三的,姬宫湦用这样的手段娶了不少女子回宫,女人们嫌弃这位大王朝三暮四,他便干脆将荒淫无度给演绎到了淋漓尽致,太子宫湦不理朝政,朝中议论纷纷。
齐成公想要弹劾太子,结果齐国内患,齐成公不幸身亡,姜购继位,几番苟延残喘才从当日的内政之患中重新站了起来,又差一点点让姬宫湦将自己的封地葬送掉。此事便是姜华辰替姬宫湦去做的,最终用毒杀害了这位不可一世的齐成公。姜购继位,成为齐伯,却始终不能从齐国的内耗中抽身出来,三次迁都、国力锐减,几番折腾之后不得不臣服在姬宫湦的统治之下。
晋穆侯过世,姬宫湦为了争取到晋国的支持,让晋穆侯的弟弟晋殇叔自立为君,郑启之带着一直奇兵掣肘世子姬仇与二公子成师的兵马,叫晋伯殇叔的篡位谋权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从此将晋国收为囊中。
姬宫湦更是在继位之初,赦免了一批当年宣王静关押在牢狱中的大臣、为一批已经被判处死刑的大臣们平凡,同时又命令利用虢石父的敛权陷害了一批与自己政见不同的大臣……整个朝堂立时被肃清,更为了掩人耳目、令诸侯麻痹大意,他摆出一副荒淫无度的模样来,日日在后宫中消遣作乐。
郑启之是姬宫湦的左膀,姜华辰就是姬宫湦的右臂,原本一同成长的三人却在从童年迈入成年之后,渐渐的被利益和权势驱使。姜华辰要后宫后位,触怒了姜后同姬宫湦;郑启之要郑伯之位,与兄长郑伯友你死我活……姬宫湦再次居于中央,为了大局,他不能不斩断自己的左膀右臂,这疼、这痛,褒姒理解过吗?
姬宫湦闭起眼睛,颤抖的吐了口气,口中的酒气吹拂到了熊宁的面上,口中淡淡的说道,“你回去吧,寡人一个人静一静。”
“当年便是我们三人一起,如今大王悼念他,我怎么能不在?”熊宁问道,“当日大王从我手中拿走那毒药,我就已经知道大王要杀的绝对不是郑伯友了,大王若是要杀他,何须我的毒药?你做这些,可都是为了褒后?”
姬宫湦转向熊宁,睁开了眼睛,“当日的事情是寡人对你不住,可是若时光倒流,重头再来,寡人还是要杀你!”
“臣妾明白!”熊宁点了点头,“杀臣妾,臣妾明白,回顾过往是臣妾将大王逼得太甚了!那时候臣妾太过年轻,大王教了臣妾如何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却忘记教臣妾如何为人处世、如何去爱一个人。如今臣妾明白了这个道理,可大王却不肯再给臣妾这个机会了,这世间的事情,多半因为错过而显得无可奈何。”
“够了,”姬宫湦挥了挥手,“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何止是臣妾,大王也未曾教过启之为人处世,未曾教过他收敛锋芒……这郑伯之位,大王吝啬了,为了自己的王后不肯给他,他便自己去拿,他以为大王没变、心总归是像着他的,死的时候必定十分震惊,可震惊过后,想想此生既然是大王要拿走自己的一条命,那就给了吧!”熊宁说着摇着头,一滴眼泪从眼眶中流了出来,砸在了地上,“当日我在那冰冷的陵墓之中,凭借着自己的意志从那么艰难险阻的环境中逃了出来,以吕国公子的名义再次入京,无非就是想留在大王的身边、无非就是想要在大王危难之时伸手帮大王一把……明知道大王不会感恩……还是想要这么做,这已经变成了天性使然。”
姬宫湦叹了口气,摸了摸熊宁的头发,她的头发和她的人一样,有着孩子一般的质地,手中只觉得软软滑滑,他将她揽了过来,熊宁顺势趴在了姬宫湦的肩头,一手环住了他的脖颈,唇抵在他的耳后,姬宫湦没有拒绝——无心拒绝也无力拒绝——任凭熊宁轻轻的吮吸着他耳后的肌肤,在那里留下了一枚深红的印记。
“臣妾没有想到我步步逼近,却反而将楚国引狼入室了!放眼整个楚国,若是没有了楚侯熊仪,楚国必定无法再与大周抗衡。臣妾愿随楚侯熊仪回到楚国,取他性命,如此一来大周南面的祸患就可以除掉了。”熊宁在姬宫湦的耳畔轻轻的说道,一旦难免楚患解除,北面的秦国和晋国的世子都是凭借姬宫湦之力,夺取的天下,必定心向着他。
东面的齐国和宋国两国战事刚刚调停,不敢再起祸端,如此一来天下将迎来长久的太平,姬宫湦的政见终于能够在整个九州大地上施展,他轻轻的摸着熊宁柔软的头发说道,“不行!你不能去,楚侯早对你有防备之心,你若是去了,取不了他的命,只怕是会送上你自己的命。”
“臣妾本来就是已死之人,大王何必担心?”熊宁看着姬宫湦问道。
“没有结果的事情,就不必去做了。”姬宫湦将面前的熊宁推开来说道,语气之中是不可辨驳的命令语气,黑沉的面色反倒是叫熊宁心中一动,不易察觉的笑了出来,口中轻轻的叫道,“大王?”
“当日若是死了,便罢了……既然没死,就好好活下去吧。”姬宫湦的语气十分哀婉,令人听着心中不免沉痛,熊宁复又趴在了他的肩头,他一动不动,难能可贵的没有拒绝面前的这个女人。
东宫之中,虢石父向褒姒作揖道谢,“多谢褒后相告大王的去向!”
“虢上卿客气了,”褒姒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利用楚国将本宫胁迫到这个份儿上,本宫倒想问一问虢上卿,你打算做到哪一步,才收手?”她说着的时候,牙关紧咬,心中的痛不比此刻的姬宫湦要少分毫。
“扶正楚夫人为止!”虢石父说道,“当日我既然能将你扶到东宫之位上,如今就一样能将楚夫人扶上去,你若是被打入冷宫,我求大王放你一条生路,也算是对你聊表心意了!”
“虢上卿真是客气,对本宫如此之好,本宫真是受之有愧!”褒姒恨恨的说道,下午宫里宫外的人都找寻不到姬宫湦,虢石父便前来向褒姒询问,早上大王来过东宫一趟,他猜测褒姒定知道姬宫湦的去向。褒姒思忖了片刻,告知虢石父大王必定是在郑夫人或者容妃的墓前,这一去果不其然,虢石父这才安排了楚夫人前往郑夫人的墓前探望大王,连对姬宫湦安慰的那番话都是褒姒想出来,她代为转达的。
在这东宫之中吵过了一架,褒姒的心中并不好受,也深知姬宫湦要杀郑启之的原因,当日是郑启之逼姬宫湦在先,她也觉得大王早已仁至义尽。廿七之死褒姒虽然不知道其中原委,可是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凡事是廿七的选择,她也知道自己的悉人有多么的忠心护主,褒姒的话一刀刀的割在了姬宫湦的心头,她自己有多伤人,她自己心中也是清楚的,只得寄希望于楚夫人的身上,能缓解姬宫湦心里的愁苦和痛。
此刻虢石父专程前来感谢,其实是专程前来奚落,瞧着褒姒哀伤的眉眼,得意的说道,“刚才我差人去看了看,楚夫人雪中送炭,大王不免心生怜惜之意,二人原本就情谊深厚,此刻在一起相互取暖,只怕今日便能得到大王宠幸,很快就得如日中天了!”
“虢上卿,莫下错注!”褒姒看着虢石父说道,“本宫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是拜你所赐,还是本宫自己以命相搏得来的,虢上卿心中最清楚。本宫有心叫这个楚夫人得到大王的宠幸,也得看楚夫人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如今大王心中受到重创,楚夫人温言软语,好言相劝,正是得了大王的心,大王又刚刚喝过酒,此刻若不能擦枪走火……褒后真是高看了男人。”虢石父反驳道,褒姒本来无意于虢石父一争长短,自以为自己能以平常心来看待姬宫湦同楚夫人的事情,可是这番话说出来,还是叫褒姒怒从心生,“虢上卿,想要煨出一锅好汤,需要文火慢炖,楚夫人这一把烈火,只怕是锅很快就烧干了,不是本宫有意看虢上卿笑话,宋妃前车之鉴、虢石父可要当心!”褒姒说完转过身,身上的裙摆甩开,仿若一朵洁白的莲花,“今日时辰也不早了,虢上卿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