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女人的直觉……果然是该死的准啊。”
这是诗诗第二天走进公司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她死瞪着一大早就被放置在自己办公桌上的一束浅黄色的野姜花,完全陷入无语状态。吃饭、看电影、送花……追求女人的惯常手段悉数上阵;唉……看来那个爱伦坡这次是真的对她起了追求之心了。
“有没有搞错?才上任第二天就泡妞……你算哪门子经理啊……”她瘫软地伏在桌上,哀声自语。突然身后响起一声嘹亮的呼哨,接着是一句标准的美语,“GOOD MORNING!”是爱伦坡。
一听到这个声音,诗诗顿时如临大敌,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进入高度警戒状态。她硬着头皮转过身,冲爱伦坡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早……早上好,经理。”
今日爱伦坡换了身深色法兰绒西装,粉红色衬衫配上蓝灰条纹领带,看上去倜傥潇洒,风度翩翩。他走到诗诗的桌前,笑着道:“很可爱的花。”
“对……哦,很可爱的花。”他用不着这么自卖自夸吧?诗诗有些哭笑不得。
“你喜欢吗?”
“还……不错。”她尴尬地咧着嘴。
“那就好。”爱伦坡满意地点点头,款款转身走进专属办公室去了。门板关上的同时,诗诗立刻一秒钟也不耽搁地站起身,捧起花,冲向——垃圾桶!
她快速把花塞入垃圾桶中,踩了两脚,又在上面盖了几张打印纸以掩人耳目,嘴里不停念着:“老天保佑,菩萨保护,这次红鸾星动不算数啊,这个机会我留着下次用行不行……”正在这个时候,高跟鞋声“笃笃笃”由远而近地传来,原来是“销售部之花”——孙巧巧姑娘大驾光临了。
随着孙巧巧而来的,还有销售部的其他三名女同事。诗诗与她们一向没什么交情,交恶倒是有过那么几次。见她们进来,她只当没看见;倒是方才那束花让她有些心虚,她吐了吐舌头,回到座位上,随手拿过一份文件翻看着。
可惜这个孙巧巧却并不打算遂她的意。她腰肢款摆地扭到诗诗的办公桌旁,整个身子拗出垂柳一般的窈窕造型,七厘米高的尖细鞋跟往地面上轻轻一跺,其余三女立即领命而动,一个接一个凑了过来——
“巧巧姐,好漂亮的鞋子啊!刚才进电梯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A女一脸谄媚。
“是啊是啊,你看上面的水钻,一颗颗又大又闪,简直能把人的眼睛晃花了!”B女羡声附和。
“巧巧姐,这双鞋是LV的吧?我刚听说LV在本市开了一家旗舰店——整个内地就这么一家喔!”C女适时报上品牌名称,抖包袱的时机把握得恰恰好。在她说完最后一个字之际,孙巧巧也状似不经意地用性感语调低喃出,“NEW ARRIVAL——虽然比巴黎伦敦慢了半拍,但我也知足了,至少这间办公室里没别人穿哦。”说着扫了一眼诗诗穿着大头娃娃鞋的脚——啧啧,这么大的人了还穿这个,她平时SHOPPING都去儿童商店吗?
诗诗此刻真恨不得自己的耳朵上能长个消音装置,可以自动过滤掉孙巧巧那烦死人的炫耀话语。买了双名牌高跟鞋而已,很稀罕吗?她就是喜欢可爱型的大头娃娃鞋,不行吗?
诗诗很想当做没听见地继续伏案工作,但孙巧巧的聒噪之声仍然在耳边滔滔不绝地响着。她不胜其扰,郁闷无比,却不敢发作,手里握着的圆珠笔几乎要被她拗成了S型。
正在这个时候,她眼角忽地瞥见窗外掠过一顶熟悉的渔夫帽。顿时如同见到救星一般,她站起身来兴奋地大叫:“何其!”
门外的人正是何其。他听见她叫他,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进来。苍白的脸上,竟然有几分赧然的红晕,“早。”他掀了掀渔夫帽,腼腆地冲她微笑。
“早!你昨晚没睡好吗?黑眼圈这么明显。”诗诗见了他大为高兴,不自觉地就伸手去拍他的肩头;没料想这一次,他却退后了一步,堪堪避开了她的手。
“怎么了?”诗诗一愣。
“……没什么。”何其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有尴尬,有退却,还有几分……难得一见的羞怯之情。他不自然地搓着两手,站在原地看了她半晌,突然丢下一句,“你忙吧,我中午找你。”便转身快快地逃了开去。
何其……怎么了?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竟然好像是……在害羞似的。诗诗望着他迅速离去的背影,心中迷惑不解。
好不容易挨到了午休时分。诗诗实在不愿意再去员工餐厅聆听孙巧巧无休止地吹嘘她那双新鞋;同事们前脚一走,她后脚就端了杯咖啡,偷偷往心理咨询室去了。
午饭时间,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时钟在滴答作响。她正要转动门把儿,却听得后头传来“吱呀”一声,门开了——经理办公室的门开了。只见爱伦坡一手勾着西装外套,另一手扶在门框上,以一种广告男模般帅气的姿势向她发出邀请:“诗诗,中午一起吃饭怎么样?”
诗诗的脸顿时垮下来,“经……经理。”
“我在等你的答案。”爱伦坡一脸诚恳加期待。
“我在……减肥,喝咖啡就够了。”诗诗举了举手上的咖啡,假笑道。
爱伦坡点了点头,转过身正要走,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折了回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问道:“你只喜欢野姜花?”
“呃?”
“百合怎么样?海芋?玫瑰?”
“百合?海芋?玫瑰?呵呵……”诗诗继续假笑,就是不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她知道,今天她的答案将会在明早摆上她的办公桌。
正在两人傻乎乎地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心理咨询室的门打开了。何其缓缓走了出来,见爱伦坡和诗诗像两株稻草人似的扎在门口,正在四目相对。他先是愣了片刻,随即露出了有几分艰涩的笑容,“怎么,不去吃饭?大家都在减肥吗?”
没想到爱伦坡看见何其,双眼顿时放出希望之光,“何医师,我正有事要找你谈呢。一起吃饭吧,我请。”
有事要谈?什么事?诗诗心中立刻升起警戒。
爱伦坡浑然不觉地继续说:“我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位东方女性,就像是你们中国人经常说的那个……‘缘分’吧,我第一眼见到她,就觉得和她很有‘缘分’。所以,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些爱情方面的专业建议,比如怎样向她表达我对她的——”
“你们不是要去吃饭吗?我也去!”诗诗大声喝断他的话。开玩笑,这种非常时期,这种非常话题,她怎么可以放任爱伦坡与何其单独相处、然后任由他在何其面前信口雌黄?!
此言一出,爱伦坡与何其都诧异地看着她,“你不是在减肥吗?”爱伦坡问。
“我……我可以吃蔬菜,蔬菜对减肥有好处嘛。”诗诗脸上笑得像一朵花,背上冷汗却哗啦啦地流淌,几乎要渗透了衣料。
“我没意见。”爱伦坡绅士地点点头,转向何其征求意见,“你呢?”
在这一瞬间,何其脸上闪过一种颇不是滋味的表情。他看向诗诗,见她目光渴盼地望着他,似乎正在期待着他点头。他的心头蓦然有某种苦涩泛了开来:看样子……她很希望和这位英伟帅气的外籍上司一起用餐吧?
苦涩的感觉如同涟漪一般,浅浅地一圈接着一圈,在他胸臆间缓缓地蔓延开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直到那涟漪逐渐消失了,才命令自己漾开一个无所谓的笑容,“好呀,反正有人请,我这个吃客当然是没意见咯。”
三个人的午餐,令人食不下咽,如坐针毡。
诗诗没精打采地用叉子拨拉着盘子里的蔬菜色拉,一双眼珠儿骨碌碌地偷偷转向自己的右侧:只见爱伦坡风度翩翩地切割着盘中牛排,就像是一位在为自己的病人做手术的外科医生,神情是那样的冷静超然,动作是那样的四平八稳。
看他此刻倒挺正常的,该不会下一秒钟突然冒出一句“我喜欢的人是商诗诗”之类的疯狂话语吧?她怕怕地想着,又将眼光调向自己的左侧。只见“那个家伙”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大口咀嚼着盘子里香喷喷的培根卷,连看也不朝她这个方向看一眼。
第二次比较的结论出来了:爱伦坡和“那个家伙”之间仍然是——云泥之别。
诗诗很是郁闷:唉……为什么会这样呢?她希望是“云”的那个人却偏偏是“泥”,而且是扶不上墙头的烂泥,就知道埋头傻吃,也不懂得要稍微察言观色一下。而她右手边的这位英俊帅气、风度绝伦的爱伦坡先生这会儿已经放下了刀叉,优雅地举杯抿了口红酒,看来漱完了口就有话要说了!
果然——
“何医师,根据你以往的经验和研究,一般的东方女性是不是都不太容易接受异国恋情的发生?”爱伦坡的问题可劲爆了,直奔主题,害诗诗刚吃下肚的一口色拉险些从嘴里喷出来。
她连忙大声地咳嗽着,冲何其拼命使眼色。可何其浑然未觉,他慢条斯理地吞下最后一口培根,思忖了片刻,开口道:“不会啊,据我所知现在的东方女性思想都很开通豁达,对异国恋情并不会存有什么负面的心理障碍。”
不是吧?他这是哪门子歪理邪说?不说别人,她就有很大的心理障碍啊!诗诗听得银牙暗咬,不祥的预感再度浮上心头。
果然,爱伦坡听了何其的话大为高兴,连忙趁热打铁地又问:“那么,你说——她不愿意接受我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你口中的‘她’是指谁?”何其扬眉。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哗啦”一声,桌上的高脚杯翻倒了,杯中的酒红色液体尽数洒在了爱伦坡高级笔挺的西装裤上。
没有人知道这酒是怎么洒的,只有诗诗的反应特别快,急忙跳起身来叫道:“哎呀,经理,你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要知道红酒的污渍可是很难洗掉的,赶快上去换套衣服吧!”
就这样,在根本不知道谁是倒翻红酒的“幕后黑手”的情况下,一脸无辜的爱伦坡先生终于被“遣送出境”。
一看送走了瘟神,诗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连忙一把揪住何其的袖子,小声地警告他:“你别乱说话啦!”
“我只是说事实。现在跨国婚姻的比率很高呀。”何其无辜地眨眨眼。
“事实你个头啦!你知不知道,那老外想追我?!”诗诗就快被他气死了,原来这家伙不仅是烂泥,还是块笨到极点的榆木疙瘩!
“是吗?”他问得很是轻描淡写。
“当然是!”诗诗气急败坏地敲着桌面,其实最想敲打的是何其的笨脑袋,“他昨天请我吃饭,约我看电影,还想送我回家,今天早上又买了一大束花送给我——”
“他送你花?”何其打断她的话,眉头略略皱了起来,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当然,不然你以为我闲着没事干,特意买把野姜花来自我陶醉一番吗?不过幸好,那‘罪证’已经被我扔到垃圾桶里去了。”
“你……扔了?”他的神色开始变得古怪。
“难道我还留着,找个花瓶把它插起来,再给它浇点水?拜托,我又不是嫌命太长了!这件事要是被孙巧巧那群女人知道了,到时候我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诗诗想到孙巧巧那张永远都在说个不停、口水也喷个不停的毒嘴,不禁打了个寒战。
“野姜花啊……”何其有些恍惚。他只是自顾自地喃喃自语着,似乎根本没把诗诗的话听进去。
“喂,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诗诗奇怪地看着他,只见他脸色异样,目光呆滞。她不禁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生病了吗?蔫得像脱水白菜似的。”
何其直觉地往后一躲,“哗啦”一声,悲剧再度上演——诗诗的手肘撞翻了桌上的番茄酱瓶。瓶子翻倒在地,里面殷红粘稠的酱汁溅出来,很公平地在诗诗和何其的身上各洒了一半。
“啊!”诗诗跳起身来,惊慌地抓了面纸想去擦,谁知脚下却不偏不倚地踩上了滚圆的番茄酱瓶身,她的身体骤然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前扑跌而去——
“救命——啊!”这最后一声“啊”喊到一半,突地戛然而止。诗诗以空中飞人的姿势“扑通”跌入一个怀抱里。
好熟悉的风衣,好熟悉的味道……她抬起头,正正对上一双好熟悉的眼眸——
“何其?”她眨巴了两下眼睛,愣了。
从半空中接住了她、使她免于摔跌之苦的人——是何其?
他是什么时候从座位上站起来的?又是什么时候飞身过来将她抱了个满怀?此时此刻,她确确实实地跌在他怀里,身躯与他紧紧相贴。而他虽然看上去苍白又羸弱,双臂环抱她的力量可是一点儿也不小呢……一股陌生的热流猛地窜过心头,诗诗的脸蓦然红了起来。
“商诗诗,你该减肥了,抱起来重得像个秤砣。”何其笑看着她痴呆的表情,朝天翻了个白眼,“你到底还要压我压到什么时候?我的手快断了。”他边说边试图把自己的手从她的腰肋和墙壁之间抽出来,奈何诗诗只是傻呆呆地看着他,整个身子的重量依旧毫不客气地压在他手上,一点儿也没有要自力救济的意思。
“喂,你傻啦?”
诗诗不回答。她的确是傻了。为什么自己……竟会有这种感觉?当他的双臂环住她的腰身时,为什么……会有像过电一般喜悦而又战栗的感觉呢?他的身子明明那么瘦弱,为什么……她却会产生了想要一直依靠下去的感觉呢?她不可思议地瞪着何其,眼前的何其还是何其,但何其……却又不再单纯地是何其了。
“我完了……”诗诗声音沙哑,面色惨白,像病入膏肓的绝症患者。
见她这副模样,何其有些慌了,“你……没事吧?是不是撞伤了哪里?我看看。”说着关切地凑近她的脸。
“我没事!”诗诗突然大叫一声,用力地一把推开他,“我去洗手间!”然后以百米跑的速度飞快地逃离了员工餐厅,就好像身后头有几百头狼在追赶似的。
何其被她推得一个趔趄,身子像不倒翁似的晃了几下;等他终于站稳的时候,诗诗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搞什么……”他被她奇怪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摇摇头坐下来,准备再度享用香喷喷的美食,手臂的肌肉却蓦然抽痛了起来,像是不允许他刻意忽略刚才的那一个拥抱。何其痛得龇牙咧嘴,拼命甩着手臂,不知不觉地,脸上却逐渐起了红晕。
“真是的。”他嘟嘟囔囔地抱怨着,“野姜花哪里是可以随便买得到的?我摘了好久呢……那个没常识的笨家伙……”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风衣上那一坨番茄酱留下的痕迹,那红色鲜艳刺目得令他无法忽视。看着看着,他突然觉得那红痕幻化成了鸡心的形状……他不禁用手蘸了一点儿放到嘴里:噫,好酸,却又……好甜。
“完了,完了,我这次是死定了,而且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商诗诗迈着小碎步,低声哀号着冲进洗手间。她拉开一格单间的门,一屁股坐到马桶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他呢?!”诗诗双手胡乱地扯着旁边架上的一卷卫生纸,纸巾越扯越长,越扯越乱;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也是越理越乱,“人家爱伦坡虽然是个老外,可是他长得帅,又有钱,又有社会地位,想想也不算很差啊!我……我虽然不想让红鸾星动在他身上,但是……但是老天爷你也不能随随便便替我安排个男人啊……”
“他……那个家伙哪里好啊?长得又不怎么帅,又没钱,穿着也没品位,老戴着一顶那么难看的帽子……他又贪吃,又无聊,身上老不带钱——这倒也算了,他……他还随身带着食物耶,简直就跟个乡下人一样!”诗诗坐在马桶上捶胸顿足,唉声叹气,“那个家伙……缺点一大堆,优点没一个!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对他有感觉……”想到了刚才令她“有感觉”的一幕,她不禁又脸红起来,腰间仿佛又传来了酥麻感,令她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啊……我完蛋了,我该不会是……真的喜欢上那个家伙了吧?天啊,我怎么会这么不争气……他只不过是小小地‘扶’了我一下而已,我就变成这副样子……”她双手掩面,真恨不得埋头痛哭一场。可是不知为什么,心头的甜蜜感就像是故意要与她作对似的,一浪接一浪势不可挡地向她涌来。她越抱怨,越觉得自己的话和自己的想法自相矛盾;越矛盾,就越忍不住抱怨。她手里不住地拉扯着那卷卷筒卫生纸,拉出来的纸巾长长地拖到地上。终于,自作孽不可活,整卷卫生纸都掉了下来,缠住她的双脚。
“倒霉!人要是倒霉起来,连卫生纸都要和你作对……”诗诗哀叹了一声,认命地低下头去捡拾。然而她的头一低之下,便再也没有抬起来。
因为——透过厕所单间的隔板与地面之间约二十厘米的空间,她竟清楚地看见了隔壁的入厕人……的一双鞋!这双鞋有着尖细的高跟,上面镶着闪闪发亮的水钻——她认得这双鞋叫做LV;而这双鞋的主人叫做——孙巧巧!
完——蛋——了!
这下才是真的完蛋了!难道刚才她自言自语时所说的话,全都被孙巧巧一字不差地听了去?!
诗诗此刻简直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天,为什么偏偏是孙巧巧?!孙巧巧是她工作上的竞争对手,私底下的冤家仇敌,是每次见面都恨不得扑上来咬她一口的凶悍母老虎外加本公司最大最全的八卦收集站!她的秘密如果不幸落到这个女人的手里……呜呼,后果简直不堪想象!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诗诗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全身无力地一步一步挪出洗手间,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没过几秒钟,孙巧巧也出来了。她见到诗诗,仍然是一脸要死不活的假笑,“呀,诗诗姐,这么巧?在厕所门口也能碰上你。”
诗诗现在哪儿还有心情跟她扯这些废话,直接冲上去扯住她的袖子问:“我问你,你是不是全听见了?”
“全听见了?听见什么?”孙巧巧诧异地张大了嘴,仿佛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她不紧不慢地在盥洗池里洗完了手,再慢条斯理地放到烘手机的下方烘干。突然,她扭过头,对诗诗娇媚地眨一眨眼——
“不就是爱伦坡喜欢你,你喜欢何其吗?这么简单的三角关系,傻瓜也听得出来啊!”说完了她掩嘴呵呵娇笑,笑得花枝乱颤,笑得地动山摇。
诗诗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没昏倒在洗手间门口。
“苏黎,怎么办?我完蛋了……这次是真的完了,彻底完了……”
垂死的哀号在音乐嘈杂的“黑匣子”酒吧里显得异常的不协调,直直钻入吧台边一名卷发美女的耳朵里。
卷发美女苏黎已经很有耐性地听她哀嚎了半个钟头了,再听下去,今晚喝进肚里的酒只怕要全数吐出来。她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诗诗,根据以往我对你的了解,你好像每隔一个礼拜就会完蛋一次哦。你能不能大发慈悲地直接告诉我,你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而完蛋了?”
商诗诗以烂泥一般瘫软的姿势趴在吧台上,表情十分的绝望,“我……恋爱了。我喜欢上一个男人。”
吧台内侧正在摇动雪杯的调酒师蓦然间停下了动作。
“恋爱?”苏黎觉得这事儿实在有趣极了,她挑了挑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个月你才和郭天衡分手。”
“……而这个月就开始红鸾星动了。”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红鸾星动是好事啊,干吗哭丧着脸,一副好像别人欠你二百万的样子?”
“因为……”诗诗说不下去了。如果说出来,苏黎一定也会觉得她很愚蠢吧?一定也会嘲笑她挑选男人的眼光很差吧?放着英俊多金的老外上司不要,却偏偏喜欢上了“那个家伙”!
那个家伙呵……
今天一整天她都胆战心惊的,看到孙巧巧走近心理咨询室她就发狂;看到孙巧巧走近经理室她就发火。她的眼睛每一分每一秒都死死地盯住孙巧巧,生怕她会去向爱伦坡或者“那个家伙”打小报告。
而这种时候,“那个家伙”在做些什么呢?他仍然是在没心没肺地混着日子、杀着时间吧?饿了就吃点风衣里储备的零食,无聊了就在大马路上随便抓个人胡言乱语一通——就像当初对她那样;他又哪里会知道她对他的感觉呢?就算他知道了,八成也会吓得一头栽倒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吧?
何其……他可实在不是能个与之共谱浪漫恋情的好对象啊!他不像爱伦坡,他一点都不温柔、不体贴、不绅士,更不会对女伴嘘寒问暖,殷殷垂询。她甚至怀疑他的脑袋里根本就没有长那根叫“恋爱”的神经!别忘了,今天她不小心摔到他怀里的时候,她是脸红心跳不能自已,可他却一个劲地嫌她重得像秤砣!唉……对这种爱情白痴,她能抱什么希望?诗诗一想到这一点就郁闷不已。
“诗诗?”苏黎歪着头欣赏她傻愣愣的样子,然后娇笑道,“现在我相信你是真的在恋爱了。”要不然也不会像那样发呆到地老天荒,“那个幸运的男人是谁?我有没有荣幸知道他的名字?”
“不能告诉你。”诗诗头摇得像拨浪鼓,“你会笑我的。”
“我保证不会。”苏黎表情认真,甚至还举起了一只手,做出发誓的样子。
“真的?”她狐疑地看着她。
“怎么,信不过我?这样吧,调酒师,给我十杯龙舌兰。”就见苏黎帅气地打了个响指。
而吧台内侧的金发美女调酒师也酷得要命,冷冷吐出一句:“一千二,美金。结账时掏得出钱的话,我就调。”说着抄起酒瓶,皓腕一抖就开始工作。
不……不是吧?十杯龙舌兰?!诗诗被她们俩玩命的架势给吓坏了,连忙扯了扯苏黎的袖子,低叫道:“你疯了吗?十杯龙舌兰耶!会喝死人的!再说这调酒师摆明了是狮子大开口,敲诈……”她话说到一半,金发美女琥珀色的眸子里射出足以冻死人的寒光,如刀锋一般向她扫了过来。
诗诗吓得立刻闭上嘴。哇……这是什么霸王酒吧?调酒的居然比顾客还嚣张。
十杯龙舌兰很快就调好了,一溜儿排开放置在吧台台面上。这阵势很是吓人,自打“黑匣子”酒吧开业以来,还未曾见有哪个顾客点过这么多烈性酒;一时之间人群围拢了过来,酒友们都瞠大了眼睛,等着看这几个弱不禁风的美女如何摆阵斗酒。
苏黎甩了甩卷曲的长发,风情万种地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男人们,妩媚地笑道:“请在座的各位都替我做个见证,如果待会儿我朋友跟我说话时,我忍不住笑了,那么这十杯酒——我一个人全包了。”
此言一出,人群哗然。看不出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大美女……居然是女中豪杰啊!
诗诗也吓了一大跳,连忙出来打圆场:“苏黎,我相信你,这酒不用喝了——”
“谁说不用喝?”金发美女冰霜一般的声音打断她,“这酒是我花了心思调的,谁敢不喝,我灌也要灌到他嘴里!”
人群再度“哗”的一声,又是一个女中豪杰啊!
诗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了。不知为什么,她竟害怕起这位有着美丽琥珀色瞳仁的女调酒师来。她看她的眼神好冷峻,神情态度也非常之不友善;那双原本该是很迷人的眸子里,却总是闪现出某种……恨意,强烈的恨意。
“诗诗,你可以说了。”苏黎优雅地扬了扬手。
“说……说什么?”见周围的人都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她,她不由得害羞窘迫起来,索性开始装傻,“我……忘了。”
人群顿时发出一阵嘘声,有人叫了起来:“真没劲!”
苏黎歪着螓首,笑盈盈地警告道:“诗诗,不许耍赖哦,不然这酒就归你咯。”
诗诗尴尬地涨红了脸。眼下的局面,是否可以被叫做“骑虎难下”呢?在这一刻,“黑匣子”酒吧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安静,上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每个人都在等着她开口说话——更确切点说,他们是在等她说完了好欣赏美女苏黎喝酒的撩人美态。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算现在她想挖个地洞用“土遁法”逃离,看来也是不成的了。好吧,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要死便死得痛快壮烈些!诗诗深吸了一口气,然后——
“说就说,谁怕谁啊?我喜欢的那个男人,就是这间酒吧以前的调酒师何其!你们都见过了!就是那个一天到晚穿着灰色风衣、戴着一顶超级难看的渔夫帽、身上瘦不拉叽、面无四两肉的笨蛋家伙!”她一股脑儿地把肚子里的话“哇啦哇啦”全都吼出来;然后,全场肃然静默。
这一席话所带来的效果是惊人的。
酒吧里的每一个人都拿看史前怪物的眼光看着诗诗;有些认识男主角何其的酒客,唇边还泛起了暧昧而有趣的笑容。只有两个人例外——
苏黎愣住了,结结实实地愣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瞠圆一双美目瞪住诗诗,好半晌才咽了口唾沫,困难地开口:“果然……是他呵……”
“果然?”诗诗不明白她的意思。
“这酒我喝了!”苏黎的声音蓦然提高了一个八度。只见她利落地端起一杯酒,头一仰就猛灌下肚。喝完了抹一把嘴,竟突然高声大笑了起来,“哈哈,我不该问的……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啊!”
这句“我早该想到的”重复了两遍,所有人都愣住了。因为连傻瓜也看得出来:苏黎此刻的情绪……非常非常地不对劲!
“苏黎,你怎么了?”诗诗上前去要拉她的手,却被她猛力甩开。苏黎的脸上飞快地升腾起微醺的红霞,她甩了一下长发,拿起另一杯龙舌兰,冲围观人群举杯示意,嘴里高叫着,“我还要喝!”
“不准喝!”
又是一声掷地有声的呵斥!而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吧台后的金发美女调酒师!只见她上前一把夺过苏黎手中的杯子,自己仰头喝了下去;然后把空杯子摔在地下,面无表情地迸出一句话:“我调的酒,谁也别糟蹋了,我喝。”
此时人群已经连惊诧的“啊”声都发不出来了;他们一个个张大了嘴,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位酷到极点的外籍美人。
“你是谁啊?我点的酒,凭什么要让给你喝?”苏黎已经完全醉了,眯着一双醉眼,挑衅地对她吼。
“白痴。”两片刀锋似的薄唇低声吐出不屑的话语,金发美女冷冷地把脸转向吧台内侧。这时诗诗连忙冲上去扶住苏黎,不让她再发酒疯;转头再看向那金发女子时,竟然发现她一手拎起了摆在酒柜上的酒瓶,用力拔开瓶塞向后一抛,然后高仰起头——将烈酒整瓶往嘴里灌去!
“不……不会吧?”这女人发疯了吗?!诗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金发美女三两口就喝完了整瓶酒,把瓶子“哐啷”一声砸在吧台上。然后,她将冰山一般的眼光转向诗诗,薄唇微撇,语带挑衅地低声问出:“换了是你,你敢吗?”
诗诗呆住。半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哪儿敢哪?”言毕,她一把架起醉醺醺的苏黎,边往外跑边冲门口大声喊道,“计程车!计程车!”
呜呼……这间酒吧里全是疯子!她一秒钟也不敢再这里多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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