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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白濯的热闹并不全是大摇大摆地招摇喧嚣,皇城根儿下老百姓的生活百态都隐藏在胡同巷子的深处,随处可见竹竿上晾晒着衣服,有男人单一灰调的衣服,也有女人花哨粉艳的衣服,皂荚的清香飘得幽远,在这里连光阴都早已斑驳。

西街有一条巷子算是城里最窄的,咫尺距离,只容得下两人并肩而行,窄巷出名,因为弥漫在巷子中醉人的桂花酒香。窄巷的尽头朝东拐,便与东边的檀州街有一个相连的接口,巴掌大小的路口开了一间汤铺,时间已经很久了,久到有个把年头了,汤铺的名字倒是清雅,称“遇缘斋”,专做梅子汤,供来往中身心疲劳的商客歇脚解渴。酷热的夏季卖的是降暑消火的梅子汤,清凉酸甜,若是秋冬气寒时,便换成了暖胃驱寒的姜汤。

散淡的黄昏,铺前的冰盏儿滴滴答答清脆作响,顾颜每日从四夷馆回来途径这里时,总会带着白尾来这里喝上一小碗梅子汁。悠远温暖的岁月似水长流,店内的小二也早已熟悉顾颜和他身后那只肥胖的狸花猫。

“顾小弟今儿来啦?还是一大一小碗儿?”

灰白的陶瓷碗里盛着沁凉的梅子汁,透彻见底,尝一口更觉清冽可口。白尾舔完小碗里的梅子汁之后,总是习惯跳上顾颜的腿,卧在他的腿上眯着眼打盹。顾颜喝得慢,一小口一小口地细细抿着,更像是细细品味,每一回都不腻,清凉的汤汁在唇齿间滑过,沁人心脾。

沿着檀州街往回家的方向走,顾颜通常走在前面,而白尾晃着一节儿乱糟糟的短尾巴悠闲地跟在他身后。白墙黑瓦下是几间经营着文房四宝、琴棋书画物什的铺子。其中一间的琴舍面街而筑,剥落的旧墙上点缀着朵朵淡雅的梅花,铺子陈旧而清雅,被主人细心地经营着。琴舍的主人和顾颜是旧识,顾颜每每经过这家琴舍时,二人都会微笑着打个照面,有时还会停下来闲聊几句。琴舍的主人说得言语白尾听不懂,可顾颜却换易自如,真是对得起翰林院通事的头衔。琴舍的主人笑得柔美,顾颜笑得温和,可一旁的白尾,却不乐意得厉害,一个劲儿地在顾颜的腿边焦急地绕啊绕。

顾颜和温祺住的宅子是间两进的小四合院,九月本是金菊当令,四季海棠却在院中招摇地绽放,摇摇曳曳,满院都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小宅虽非富贵王侯之宅,但清闲螺静,也异寻常百姓家。现下本该是濮鉴每日如约而来的时候,聒噪的叫门声却迟迟未响,温祺等了片刻,心中思忖着踱步出屋,在院里的花架子旁捡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沏了一壶茶,临海棠品香茗,静静地等着那位新招进的门生。花架上油绿的叶子倒是散着一蓬蓬清新宜人的味道,不多大一会功夫,就见白尾跳过墙头,摇着竖起的短尾巴从垂花门里气定神闲地走了进来。温祺见它来,便将碟子里的梅子剥成两块,白尾吃了梅子,用后爪搔搔耳后,又使劲儿将滚圆的身子抖了几斗。

“你要去哪里?”温祺问道。

“本大爷出去走走。”

“去找顾颜?”

“臭小鬼说话这么直接,真是很不讨喜呐。”

温祺向来不屑和它抬杠,母亲顾家的祖辈跟这只肥猫抬杠都抬了三世之久,到他这一辈,实在懒得再跟它纠缠,真是劳命伤财又费力。温祺不再搭理它,冷着张脸漠然地把手中那本边角已经磨白的书本又翻了一页。

白尾虽然很肥,但跳起墙头来却轻快,算得上是肥而不腻。顾颜常说,白尾是只奇怪的猫,长得奇怪也就算了,连走道儿的方式都奇怪得很。从四夷馆回家,白尾总是跟在他身后,而且只追着顾颜的脚跟儿走,哪有喜欢跟着人脚跟后头走的猫?顾颜还说,白尾是只背影优雅的胖猫,一拐进家门口那条曲折无光的长巷子时,白尾就喜欢走在顾颜的前面,但绝不会甩下他,而且还时不时地扭回头看看顾颜有没有跟来,臃肿滚圆的身子在曲折的巷子里走得也相当敏捷,而顾颜提着灯笼跟在它身后,不疾不徐地沿着边儿走,从巷子口儿一直到家门口儿,一直默默地陪他走完。

顾颜近些日子一直在四夷馆忙忙碌碌,已近数天未归,温祺估摸着眼下他案牍劳形的日子也快结束了。

“倒是那只臭笨狗怎么今天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没来?”

“谁?”

“你的门生。”

温祺不由得回身瞥了眼门口便缄默了,平日里准时准点雷打不动的叫门声今日都这个时候了还未响起。再掐指一算,与那个日日死皮赖脸地缠着自己要拜师学艺的人相遇,已有小半年的光景了,还差个把月,就是一年整了。

“他心生厌腻倒也好,免得节外生枝。”

白尾说完轻快一跃,跳上了青石圆桌,温祺则缓缓坐在青石凳上,顺手拾起一枝狗尾巴草探到白尾的黑鼻头前,摇了摇,白尾立刻抖擞了精神,笨重地抬起两条前腿,拖着滚圆的身子轻跳着去够狗那枝一摇一晃的尾巴草,身上的肥肉跟着一上一下起伏摇晃着。

其实那一日濮鉴本不会来晚,若不是情窦初开的通宝想要英雄救美,他也不会姗姗来迟。

那日清晨,濮鉴在去拜访温祺之前,通常会打发通宝去买桂花酥,可走出好长一截路还未见着通宝买完桂花酥跟来,素日里向来手脚灵活的童仆那日却迟迟未归。

“好慢呐…”濮鉴环抱双臂心有不满,脚下亟亟拍着地面。

“少爷!少爷!出大事了!您一定要帮帮我!”

濮鉴被通宝这平地一声吼生生吓得歪了一下身子,只见他火急火燎地从远处跑来,还没站稳就将一盏竹篮塞到濮鉴鼻子底下。都说狗鼻子灵,濮鉴是娄金犬星君,自然也不例外,可即便是再香的桂花酥味儿,成翻成翻地涌入鼻中自然也不好受。

“快拿开!快拿开,我的鼻子都熏得失灵了。本君让你买桂花酥,谁让你买个空篮子?”

“少爷,您闻闻这个味道!”

“桂花酥的味道,怎么了?”

“还有呢!还有什么味道?”

“还有?还有…兔子精的味道。”

“少爷,您能顺着这个味道找到她吗?”

“……”

熙攘的大街上,通宝提着空篮子面色紧张地跟在濮鉴身后,脑袋上还顶着一个又红又肿的大包。濮鉴则一边趴在街道的正中央,一边用鼻子贴近地面不停地嗅着,并且匍匐地向前快速移动着。

直到嗅到了渡口边的一排排竹笼子旁才断了气味,渡口边摆放的一排排木头笼子正被搬往一艘商船上,里面既豢养了稚兔野禽,也圈着猛兽虎豹。气味太过混杂,濮鉴便嗅不到篮子上的气味了。成排的笼盖上细细密密地覆着扎成梱的木天蓼,这些贩牲畜的客人倒也聪明,知道用木天蓼的枝叶来驯化凶残的猛虎野兽。

“喂,你抓了我的兔子。”濮鉴毫不客气,环着双臂趾高气昂地质问贩牲畜的客人。

小贩贼眉鼠眼地瞥了一眼他,也不示弱地顶了一句:“咱抓的可是都是野地里跑得!”濮鉴蹙着剑眉轻啧一声,二话不说地揎拳掳袖伸手一把拽住小贩的衣襟,轻而易举将他提溜起来,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死死盯着他:“大爷我掏钱买!通宝,找!”贩子一听有人要翻动笼子,神色慌张立刻软下脸面央凂道:“大爷饶命呐!小的只是个贩牲畜的商人,做的小本生意,求大爷放条生路呐!”小贩这么开口一喊冤,引来渡口来往的各路围观,加上濮鉴那一头异于常人的银发,更是引发了旁人的引论纷纷,在一片指指点点的嗡嗡声中,濮鉴依然神态自若地提溜着小贩,面不改色。

趁着濮鉴束缚住小贩之际,通宝迅速地翻腾起笼子。忽然,成排的竹笼子从最底下开始轻轻摇晃起来,传出阵阵呜咽声。通宝旋即移开压在上面的笼子,从细密的笼缝儿里瞧见几位及笄的少女被捆着手腕脚踝困在笼子里。

“妈呀!少爷!少爷!底下是些被捆着的女孩子!”

“好你个丧尽天良的混蛋!本公子先前还愧疚恐怕误伤了个老实人,想不到居然是贩水客人!”濮鉴怒火中烧,一使力将他推甩到渡口的木板上。贩水客人趴在地上连声求饶,尽是一脸猥琐到令人厌弃的模样。

通宝找到了满载一箱白兔的笼子,掀开盖子一只一只地提着兔子的耳朵找。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眼瞅着把所有的兔子都拎了个遍,也没见哪只兔子只眯眼不蹬腿的。

“愣着干嘛?就是你手里的那只。”濮鉴环着双臂把下巴颏一扬示意他,带着几分炫耀之色,左耳上的赤玉耳饰也张扬似的闪耀着胜利的亮光。

被拎着耳朵的白兔的四脚不停地扑腾着,通宝立刻傻了眼,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语:“他…他怎么能是男孩子呢…”

濮鉴环起双臂,大摇大摆地在一片叫好声中走到通宝身后,对准通宝的后脑勺就是一啪掌:“臭小子发什么愣?走啊,还要去温祺那儿呢。”无意间瞄到了覆盖在笼子上的木天蓼,他眼珠提溜一转,狡诈地贼笑,顺手拾了一把揣在通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