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元见五六人犹豫不定,立即拔出钢刀,厉声道:“我等行大事,决不能走漏消息,杀。”说这话早就欺身而上,手起刀落,斩杀了一人。
右边众人惊愕万分,谁也不曾想封元说动手就动手,他们都是封元所属的马军吏士,也能下得去手。但是,人家说的也对,生死时刻绝不容半点危险因素存在,一些机敏的人,已经拔出钢刀扑上去,这个时候不表现,还要等什么机会?不如紧跟大人步伐,也好杀出个好前程来。
王秀冷静地看着这场一边倒的杀戮,不断传来的惨叫声,并没有影响他半分,甚至没让他蹙眉。
诚然,他并不赞成杀戮自己人,违反了不能袍泽相残的诺言,但深入对方营寨九死一生,万一消息走漏,等待他的会是万劫不复,谁能保证五六人中,没有会去告密的人?最好的办法是让人不要开口。何况,他们在拒绝的那一刻,已经和他划清界限,不再是生死与共的袍泽,是潜在的敌人。
他正盘算怎么办时,封元的突然暴起,引发一场屠杀,固然非他所愿,却不再让他杀伤脑细胞考虑怎么办,更不是他违背诺言下令格杀,只是稍稍延迟喝令住手。
“好了,都住手。”当最后一人惨死在袍泽刀下,他出声阻止,不咸不淡的。
“先生,我违背先生意愿,出手格杀袍泽,愿意领罪。”封元收刀跪在地上请罪。
王秀脸色很不好看,当然是给大伙干的,无论怎样都要处罚封元,不然会让吏士留下阴影。
“大人,太尉是为我等安慰考虑,还请大人宽恕。”
“大人,这几个贼厮鸟贪生怕死,他们肯定会跑去告密。”
“太尉忠心可嘉,请大人恕罪。”
“大人,要是处罚,连我们一同处罚。”
封元平时很关心吏士,虽然年轻但在军中威望很高,出手格杀也是为了大局,吏士纷纷为请命。
时间不能浪费,王秀见火候到了,也不愿过份纠结,沉声道:“好了,人死不能复生,事情紧急,我也不愿多说。四哥你残杀吏士本应斩首,但念你是为大局着想,这些人未战退缩,难道无人去通风报信。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此次无论怎样,你无功无奖,可服气?”
封元似乎明白王秀所想,立即沉声道:“愿服。”
“好了,把他们遗骨收拾一下,我们立即启程。”王秀不愿再耽搁,立即转身上马,但他看向封元的目光,明显是赞叹的,心中对封元的果断,又高了一层评价。
折彦质本以为金军会在当日渡河,却不想竟然夹河立寨对持,倒是大出意料之外,既然金军不战,他亦是乐的躲过一日,留下兵马把守渡口,全军撤回各寨休整。
哪想到入夜就想起擂鼓声,宋军将士纷纷被惊醒,各自惊疑不定。
折彦质无可奈何,传令安抚各寨军心,李回和燕瑛在坐商议军务。正在没奈何时,更戍官进来禀报王秀到了寨外,让他颇为惊讶,道:“王文实敛兵孤柏岭,怎么回来到我这?”
李回轻蔑地一笑,不屑地道:“让他进来一问,不就知道了,人家可是主场率臣,怠慢了总归不好。”
燕瑛是龙图阁直学士,职事不如李回,但他也不怕这厮,见李回轻佻,很不满地道:“王侍制也是京西率臣,还是出帐迎接妥当。”
李回眉头微蹙,想要反驳却找不出合适理由,一个月前,王秀在被诏旨迁朝请郎,除显谟阁侍制,授京西北路制置使,而不是畿西制置使。
很显然,耿南仲的算计成功,赵桓玩了把中庸平衡,即用他又限制他,京西北路制置使和畿西制置使,绝对没有可比性,就如同地方军区司令官和方面军司令官。
折彦质知道两位不太合拍,李回是力主议和,燕瑛主张抵抗,当下呵呵一笑,道:“不知王侍制来者何意,我先去迎接,二位大人稍候片刻。”
李回是签书枢密院事,燕瑛是龙图阁直学士,一个是两府本兵,一个人馆阁大龙,身份很超然。王秀又是京西北路率,他是宣抚副使不假,但在王秀的地界属客军,本路的率臣到来,作为客军大帅不出去迎接,是不太好。
当他面带笑容地出来,迎面见王秀跨刀走到,满面堆笑,拱手道:“不知侍制来了,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某岂敢让宣抚降阶亲迎,罪过、罪过。”王秀抱拳拱手还礼,笑容满面,却压抑不住生硬的牵强。
二人客套谦让,相互间给足对方面子,不仅颇感舒畅,也让在场行伍出身的将帅开眼,原来文人的道道还挺多。
京西北路将帅张长宁、何正涛、秦良等人闻讯而来,他们都奉旨受宣抚使节制,但同时也听命京西北路制置使,既然王秀来了。他们自然要过来,县官不如现管。折彦质不过是宣抚司使副,那是临时性的差遣,王秀可是正儿八经的上峰,掌握对他的资历的评注,马虎不得啊!
“王大人请。”
“不敢,宣抚大人请。”王秀也不托大,毕竟折彦质是宣抚副使,没有撕破脸前,还需要以礼相待。
王秀进入大帐,意外地发现李回、燕瑛在场,不由地眼前一亮,他们二人在场就不用费事了,出现变数的机会也不算多。李回自然不用说,燕瑛可是他感兴趣的人物,在他熟悉的历史中,此人才是以直学士知孟州,他的出现才让这位夫子成为安抚使。
按说随着官制变迁,转运使不再是一路的最高长官,实际上安抚使地位上升。战时,安抚使兼差制置使,掌管一路军民,却因为赵桓的小聪明,京西北路安抚制置使被人为分割,一职二人见面真是可笑。
相互客套两句,分别落座,王秀腰系直刀也没引起关注,毕竟是打仗,携带武器很正常。
“军旅不易,不曾备得好茶,各位大学莫怪啊!”
李回和燕瑛颇为矜持,含笑不语。
王秀官职最低,当下笑道:“宣抚客气。”说着,端杯品了口,眉头一扬,点头赞道:“好茶,宣抚果是雅士,匆匆戎色间,竟有我辈论道之物。”
折彦质见王秀如此称赞,话中之意已是将他视为士人,不觉大喜。他是折家百余年来,唯一一位赐进士出身的子弟。李纲任宣抚司时以其出身将门,颇知军事,辟为宣抚司勾当公事,成为他晋身一大转折。
但是,他一向以科甲出身为荣,自然认为凭本事跻身士大夫的行列,与进士出身的的文官交往甚多,对行伍出身的大将,倒是心存鄙薄,认为他们都是一些粗人。
同样,深感自己家族是党项熟羌内附,对于出身大族的士人们来说,还是将种异类,时常心怀自卑,才时时作态,以标榜文人从戎,不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武人。
王秀是进士及第,有心学正论早被士林认可,列为儒家学说之中,又有诗赋九变的才名,正儿八经士大夫,能得到对方的认同,他自然大喜,笑道:“侍制过讲,来人,准备酒宴,款待三位大人。”
王秀看了眼李回,含笑道:“在下本是路帅,原应设宴招待宣抚,不想宾主倒置,惭愧,惭愧啊!”
折彦质呵呵地笑道:“侍制是京西路帅,在下身为客军驻泊,理应设宴,今有幸和三位大学聚会河上,有虏人擂鼓助兴,没有就岂不大煞风景。”
王秀双目闪过一道诧异,听折彦质说话,还真有几两胆色,要是对方决意死战,他的计划岂不是无法执行,灿灿笑道:“宣抚是性情中人,下官倒是生受了。”
燕瑛呵呵笑道:“宣抚说的好,有虏人擂鼓助兴,不好好吃一场酒,太对不起虏人心意了。”
李回听了,翻个白眼,没好气地道:“学士,好兴致啊!”他本就力主议和,却被派了领兵巡河的差事,虽然说不上风吹日晒,却比在京城艰苦许多,心里本就很不高兴,燕瑛的话让他一阵子不爽,什么鸟擂鼓助兴,万一杀过来怎么得了。
燕瑛又怎能不知李回何意,不由地冷笑道:“相公可有兴致?”
李回瞪了眼燕瑛,并不去说话,金军都抵达河上了,他还能说什么?这几天都是心惊肉跳地,不断暗骂吴敏、李纲、种师道等人祸国殃民,不能打非得打,闹成今天的局面,却不曾去想自己一味退让妥协,五十步笑百步。
折彦质见气氛不对,急忙笑着道:“王大人可曾率兵前来?”
“只带了千余骑兵,其他兵马正在向这里靠拢。”王秀实话实说,兵法虚虚实实,既然金军到了河岸,我的大军当然要过来御敌,不然岂不是失职。
嘴上说着,他心中却在算计,计划不如变化快,李回和燕瑛在场是省事不假,但行事难度大大增加,至少不能逼问折彦质战退,有点不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