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战争与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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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11)

按照这个字母-数字排列表写上单词L"empereurNapoleon(拿破仑皇帝),就得出这些字母所对应数字的总和为六百六十六,因此拿破仑就是《启示录》中提示的那个兽。此外,按照这个字母排列,写上单词quarantedeux(四十二),即表示那个说大话并亵渎的兽能得势的期限,其中表示这个词组的各个字母数字的总和又是六百六十六,这样便可以得出,一八一二年便是拿破仑掌权的界限,这一年这位法国皇帝已四十二岁。这一预言令皮埃尔很是惊讶,他经常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究竟是什么设置了这个兽,也就是拿破仑掌权的界限,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他力图在这些字母数字的基础上找到问题的答案。皮埃尔写了两个单词作为这一问题的答案:L′empereurAlexandre(亚历山大皇帝)和LanationRusse(俄罗斯民族)?他计算了一下这些字母的数值,可是总和却比六百六十六要么多得多,要么少得多。在一次计算时,他写下了自己的名字ComtePierreBesouhoff(皮埃尔·别祖霍夫伯爵),得出的总和还是相差甚远。于是他改变了拼法,用Z代替S,并加了de以及冠词le,不过仍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这时他想到如果他探索的问题的答案就在他的名字中,那么答案中一定要有他的民族。于是他写下了LeRusseBesuhof(俄罗斯人别祖霍夫),然后算出结果为六百七十一,只多了五;而五代表的是“e”,就是在单词L′empereur前面冠词中省略的那个“e”。把那个“e”省略,虽然这样做不对,但皮埃尔却得到了那个答案:L′RusseBesuhof(俄罗斯人别祖霍夫),正好六百六十六。这一发现令他非常兴奋,他不知道《启示录》中预言的这一伟大事件是如何与他发生联系的,又有着怎样的联系,但他一点也不怀疑这种联系。他对罗斯托娃的爱情,反基督者,拿破仑的入侵,慧星,六百六十六,L′empereurNapoleon和L′RusseBesuhof——所有这一切汇聚到一起一定会成熟并爆发,把他从空虚无聊并束缚他的莫斯科习气的圈子里拉出来,带着他去实现伟大的功勋和幸福。

在向大家宣读那段祷词的那个礼拜的前一天,皮埃尔答应罗斯托夫家,说能从他熟识的拉斯托普钦伯爵哪里给他们弄来告俄国公民书以及部队的最新消息。早晨他到拉斯托普钦伯爵家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刚从部队回来的信差。

信差是皮埃尔的一个熟人,一个经常出入莫斯科舞会的人。

“看在上帝的份上,您能不能帮帮我?”信差说,“我这里有满满一口袋家信。”

这些信件中有尼古拉·罗斯托夫写给父亲的信。皮埃尔拿了这封信,此外,拉斯托普钦伯爵还给了皮埃尔一份刚印好的御颁告莫斯科公民书,给军队下达的最新命令以及最新的传单。在给军队的命令中,皮埃尔在一份伤亡和受奖人员通报中看到了尼古拉·罗斯托夫的名字,由于在奥斯特罗夫纳战役中的英勇表现他被授予乔治四级勋章,在同一命令中,安德烈·博尔孔斯基被任命为特种步兵团团长。尽管他不想在罗斯托夫一家面前提起博尔孔斯基,但皮埃尔还是忍不住要把尼古拉受到表彰的消息告诉他们,让他们高兴高兴。于是他把告公民书、传单还有其它命令带在身上好在午饭时亲自送过去,而派人把这个命令和尼古拉的信先给罗斯托夫家送了过去。

与拉斯托普钦伯爵的谈话,他的忧心忡忡和匆匆忙忙的语气,与那位漠不关心地讲述部队里战事如何糟糕的信差的碰面,关于在莫斯科抓到了特务以及秋天之前拿破仑会攻陷俄国两个首都的传单等等传闻,还有皇帝明天要来的谈论——所有这些都以一种新的力量更加激起了皮埃尔的忧心和渴望,自从那颗慧星出现以来,尤其是战争开始以后这种感觉一直没离开过他。

皮埃尔早就有参军的想法,要不是以下原因耽误了他,他早就实现了这个愿望。首先,他是共济会会员,他发过誓,而共济会歌颂永久的和平与消灭战争;第二,看着多数穿着军装,宣扬爱国主义的莫斯科人,他不知为何觉得羞于迈出这一步。而妨碍他参军的主要原因就在于他的那种模糊意识:即作为L′RusseBesuhof(俄罗斯人别祖霍夫),他有着那个六百六十六的意义,他注定要参加这个伟大的事业,去终结那个说大话并亵渎的兽的权力,因此他不必采取什么行动,只要等着该发生的事情发生就行了。

二十

罗斯托夫家跟往常礼拜日一样,总有那么几个熟人在这儿吃午饭。

皮埃尔来得比较早,以便避开其他外人。

皮埃尔这一年来胖了许多,要不是他个子那么高,四肢那么发达,有足够的力量负担这种肥胖,他会显得很丑。

他气喘吁吁地走上了楼梯,嘴里不知嘟哝着什么。他的车夫已经不问要不要等他了。他已知道,只要是来罗斯托夫家,他就会待到差不多十二点左右。罗斯托夫家的仆人高兴地跑过来帮他脱掉斗篷,接过手杖和帽子。皮埃尔按照俱乐部的习惯,把手杖和帽子留在了前厅。

他在罗斯托夫家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娜塔莎。还没等见到她人,还在前厅脱斗篷时他就听出了她的声音。她在大厅里进行唱谱练习。他知道她自从生病以来就没有唱过歌,所以她的歌声令他很惊讶也很高兴。他悄悄推开门,看见娜塔莎穿着那条做日祷时穿的淡紫色裙子,正在屋子里边走边唱。当他推开门时她正好背对着门口,可当她转过身看见了他那张吃惊的胖脸时,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快步走到他跟前。

“我想再试试唱歌,”她说。“这毕竟是一门功课。”她补充一句,似乎在为自己辩解。

“这太好了。”

“真高兴您来了!我现在有多幸福!”她身上有一种皮埃尔久违了的活力。“您知道吗,尼古拉获得了乔治勋章。我真为他感到骄傲!”

“我当然知道,那条命令就是我派人送来的,好了,我不打扰您了,”他补充了一句,就想去客厅。

娜塔莎却叫住了他。

“伯爵先生,我唱得不好吗?”她红着脸问道,不过并没有垂下眼睛,而是询问地望着皮埃尔。

“不……怎么会不好呢?正相反……不过您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自己也不知道,”娜塔莎飞快地说,“不过我不想做任何您不喜欢的事情。我相信您,在一切事情上。您不知道吗,您对我来说多么重要,您为我做了那么多事!……”她说得很快,并没有发现在她说这些话时皮埃尔脸都红了。“我在那条命令中也看见了他,博尔孔斯基(她飞快地小声说出了这个姓),他在俄罗斯,又服军役了。您觉得,”她说得很快,看来是急着要说出来,因为她担心自己的勇气用完,“他将来会原谅我吗?他会不会恨我?您怎么认为呢?”

“我觉得……”皮埃尔说。“他没有什么要去原谅的……要是我处在他的位置上……”回忆立刻使皮埃尔想起了当初安慰她时,他对她说,如果他不是现在的他,而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并且是自由的,那么他就将跪下来向她求婚,于是他又充满了那种怜惜之情,柔情爱意,而且那些话又到了他嘴边。可是她没容他说出这些话。

“而您,您,”她兴奋地说出您这个词,“您是另外一回事,我不知道有谁能比您更善良、更宽容、更好,也不可能有这样的人。要是那时候没有您,现在也是,我真不知道我会怎样,因为……”泪水突然涌上她的眼眶,她转身拿起乐谱凑到眼睛跟前,又唱了起来,开始在大厅里走动。

这时别佳从客厅里跑了出来。

别佳现在已是一个十五岁的漂亮少年,他满面红光,双唇丰满红润,长得很象娜塔莎。他以前打算读大学,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和同学奥博连斯基偷偷决定去当骠骑兵。

别佳跑出来找自己的同名者586,想和他商量商量事。

586别佳是彼得的小名,皮埃尔是彼得的法语叫法,所以他们是同名者。——译者注

他求他帮忙打听打听,会不会收他做骠骑兵。

皮埃尔在客厅里踱步,没有听别佳讲话。

别佳拉了拉他的手,以便引起他的注意。

“我的事怎么样,彼得·基里雷奇。看在上帝的份上!唯一的指望就是您了。”别佳说。

“哦,你的事啊。想当骠骑兵是吗?我去说,去说,今天就去说。”

“怎么样,(亲爱的),怎么样,弄到宣言了吗?”老伯爵问。“伯爵夫人在拉祖莫夫斯基家教堂做过日祷,在那听了新祷文。她说非常好。”

“弄到了,”皮埃尔回答。“明天皇帝要来……要召开一个贵族特别会议。听说每千人要召十人去应征当兵。对了,祝贺您。”

“谢谢,谢了,感谢上帝。对了,部队有什么消息?”

“我军又撤退了。听说已到了斯摩棱斯克,”皮埃尔答道。

“我的天哪!天哪!”老伯爵说。“宣言在哪儿?”

“告全体公民书!啊呀,对了!”皮埃尔开始在口袋里翻寻,却没找着。他一边继续拍着口袋,一边吻了吻进来的伯爵夫人的手,不安地环顾四周,显然是在等娜塔莎,这时她已不唱了,不过也没进客厅来。

“真的,不知把它放哪去了,”他说。

“瞧你,总是丢三落四的,”伯爵夫人说。

娜塔莎走了进来,脸色柔和而又兴奋,她坐了下来,默默地望着皮埃尔。她刚一进房间,皮埃尔那张在此之前还沉着的脸一下子鲜亮起来,他一边继续找着文件,一边又看了她几眼。

“真的,我回去一趟,我忘在家里了。一定是……”

“别呀,那样就赶不上午饭了。”

“啊呀,车夫也走了。”

不过索妮娅去前厅找文件,在皮埃尔的帽子里找到了,他无意中把它们夹到帽子里了。皮埃尔本想读一下这些文件。

“不忙,吃过午饭再读,”老伯爵说,看样子他期望读这些文件会带来很大的乐趣。

吃午饭时他们喝了香槟,祝乔治勋章获得者身体健康,申申讲了城里的各种新闻,说老格鲁吉亚公爵夫人生病了,梅蒂维埃从莫斯科消失了,还有人来给拉斯托普钦带一个德国人,并告诉他这是一个香菇(拉斯托普钦伯爵本人就是这么说的),拉斯托普钦伯爵叫人把这个香菇放了,说这不是香菇,而只是一个德国老蘑菇而已587。

587间谍шпион与香菇шампиньон在俄语中发音近似,故有幽默此效果。——译者注

“在抓人了,抓人了,”老伯爵说,“我对伯爵夫人也这么说,叫她少讲法语,现在不是时候。”

“你们听说了吗?”申申说。戈利岑公爵请了俄语老师,正在学俄语(在大街上讲法语变的很危险了588)。

588原文系法文。

“怎么样,彼得·基里雷奇伯爵,要是征兵时您也得去吧?”老伯爵转向皮埃尔说。

吃饭时皮埃尔一直沉默不语,若有所思。听到这句话时他茫然地看了看老伯爵。

“是啊,是啊,是要去打仗,”他说,“不!我算什么军人!而且一切都那么奇怪,那么奇怪!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不知道,我对打仗毫无兴趣,不过目前谁也不能自己说了算。”

午饭后老伯爵舒舒服服地在沙发上坐好,一脸严肃地让索妮娅读告全体公民书,她的朗诵是出了名的。

“我们最早的首都莫斯科全体公民:

强大的敌人入侵了俄罗斯。他们要毁掉我们所热爱的祖国,”索妮娅以自己尖细的嗓音努力地朗读着。老伯爵闭上了眼睛,一边听着一边不时地发出急促的呼吸声。

娜塔莎坐得笔直,以审视直接的目光一会儿看看父亲,一会儿又看看皮埃尔。

皮埃尔感到了她投向自己的目光,尽量不去回头。伯爵夫人在听到告全体公民书中每一个庄严的句子时都会生气地摇摇头表示反对。在所有这些词句中她看到的只有危险,儿子面临的危险,而这危险还不会很快就过去。申申嘴角挂着讥笑,准备去嘲笑每一个合适的对象:索妮娅的朗诵或是老伯爵说的话,如果没有更好的借口,她甚至会嘲笑告全体公民书本身。

由于大家都用心在听,索妮娅有些紧张。在读完俄罗斯面临的危险以及皇帝寄希望于莫斯科,尤其是显赫贵族们之后,她用颤抖的声音读完了最后几句话:“我很快将亲自到祖国的首都以及其它地方的人民中去,去进行商议,去指挥我们的民兵——那些正在敌人前进道路上阻击他们的民兵,那些无论敌人在哪里出现,都会组织起来打败他的民兵。敌人想要灭亡我们,最终灭亡的一定是他们自己,摆脱了奴役的欧洲将赞美俄罗斯的英名!”

“这才象样!”老伯爵叫道,睁开湿润的眼睛,由于呼哧呼哧的喘息而停顿了一下,就好像有人把一个装有很浓的盐酸瓶凑到他鼻子跟前一样,“只要皇帝一声令下,我们将舍弃一切,在所不惜。”

申申刚想开口笑话老伯爵的爱国热情,娜塔莎就从座位上跳起来,跑到父亲跟前。

“说得多好啊,爸爸!”她吻着他说,不自觉地妩媚地看了皮埃尔一眼,这种妩媚正与活力一起回到了她的身上。

“好一个女爱国者!”申申说。

“才不是女爱国者呢,只不过是……”娜塔莎不高兴地回答。“您觉得什么都可笑,可这根本不是玩笑……”

“真是不玩笑!”老伯爵重复道。“只要他一句话,我们都会行动起来……我们才不是什么德国人……”

“而您注意了没有,”皮埃尔说,“书里说过了‘去进行商议。’”

“不管上面说去进行什么……”

这时候,被大家忽略的别佳走到父亲面前,他满脸通红地说道:

“现在,爸爸,我坚决地告诉您,——还有妈妈,如果也想知道的话,我坚决地宣布,请您送我去当兵,因为我不能……就这些……”别佳正在变声,他的嗓音一会粗一会细。

伯爵夫人恐惧地抬起眼睛望着天空,举起两手轻轻一拍,生气地对丈夫说:

“你就说吧!”她说。

不过老伯爵马上从紧张中回过了神儿。

“好了,好了,”他说。“这儿又冒出个军人来!别胡闹了,还是应该上学。”

“这不是胡闹,爸爸。费佳·奥博连斯基比我还小呢,他也去,最主要的是反正现在我什么也不学,现在正当……”别佳停了下来,脸红得冒了汗,不过还是说完了:“正当祖国危险的时候。”

“够了,够了,胡闹……”

“可您自己都说了,将舍弃一切。”

“别佳,我告诉你,闭嘴,”老伯爵喊道,回头看了看妻子,她脸色苍白,怔怔地望着儿子。

“我跟你们说了,彼得·基里洛维奇也说……”

“我告诉你,这是胡扯,乳臭未干就想去当兵!好了,好了,我告诉你,”老伯爵拿着告全体公民书,看样子是想在休息前在书房里再读一遍,从房里走了出去。

“彼得·基里洛维奇,走,我们去抽袋儿烟……”

皮埃尔正处于尴尬与犹豫之中。娜塔莎那双与以往不同、充满活力的明眸不断亲热地望着他,这让他感到尴尬和犹豫。

“不,我,似乎,该回家了……”

“回什么家呀,您不是打算在我们这儿过晚上的吗……而且您现在很少来了。而我们这位……”老伯爵指着娜塔莎好心地说,“只有您在这儿时她才会快活些。”

“对,我忘了……我必须得回家……还有事……”皮埃尔匆忙说道。

“那就再见吧,”老伯爵说着走出了房间。

“您为什么要走呢?您为什么心绪不佳?为什么?……”娜塔莎问皮埃尔,挑衅似地盯着他的眼睛。

“因为,我爱你!”他想说,但是没说出来,脸红得快流出了眼泪,垂下了眼睛。

“因为我最好少来你们这儿……因为……,不,只是我还有事而已。”

“为什么?不,您告诉我,”娜塔莎本想坚持,但忽然又不作声了。他们两个又惊慌又窘迫地对望着。他试图笑一笑,却没笑出来,他的笑表达出来的是痛苦,于是他默默地吻了吻她的手离开了。

皮埃尔暗自决定再也不去罗斯托夫家了。

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