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劲草逢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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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当我继续用一根木棍把两捆豆秆担回家时,学校下午都已上了半节课了,我慌忙取下绑带,血已止,在伤口周围随便洗了一下,来不及吃饭,拎着书包和老爸留下的那个黑算盘狂奔学校。一路上算盘珠撞得嗒嗒响,像奔跑的马蹄声,到教室门口,老师正在上课,我喊了声报告,已作好了面临挨批罚站的心理准备。此时我已从一年级考入二年级,二年级的老师是个老头,二年级就他一个老师,既教语文又教数学,非常凶恶,看谁不顺眼,轻则骂,重则打,考试不及格必打无误。

他打人的风格是让学生把手摊开,用竹片抽手掌,教室里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到那响亮的抽掌声,他总是眼露凶光,“唉唉……”地狠抽,手被抽得又疼又麻,常被他抽肿的手掌,笔都不能拿,最后他就只抽学生左手。我们又怕又恨他,他姓黄,叫黄甲平,我们常在背地里叫他黄夹屁,说夹屁老师是魔鬼。

他停下讲课,用他那苍老又如雷的声音骂道:“你这个老油条,天天迟到!”过来看了看,见我挂着彩,问我怎么回事,我一声不吭,无奈他不问了,出我乎意料,这次他没有为难我,直接让我入座,我有些受宠若惊,还以为他魔性减退了。下课十分钟我就跟同学玩起算盘棋,赌资是写完后的纸张,那时算盘棋棋技全班无人能敌,经常都是我赢,对手再也找不出信心和我下了,最后我竟为找不到对手深感苦恼。那段时间赢了很多废纸,一些折成纸板,跟同学们打纸板,另一些用来折纸飞机、纸鸭子、纸灯笼……还有一些比较干净的挑出来当厕纸用。

那天下午最后一节课,快下课的时候,夹屁老师又魔性大发,直接点我大名批评,并给我下最后通谍,怒曰:“交扫把,你已拖了三个星期了,没有扫把就交钱,我去买;班费同学们也早就交清了,就你一个人从开学到现在还没缴;你打扫卫生把桶摔破了,损坏公物要赔,已经拖了两个多星期还没赔;做作业要求用钢笔,你还是在用铅笔,上学又经常迟到,我都不知道你做什么事会积极点。我警告你,明天早上把所有的交齐再来上课,不然就不用上课了,直到交清为止!”

那时每个学生都需要交A班费,用于班上日常开支,每学期都要自己从家里捆一扎扫把来学校用于打扫卫生,放在教室的一个角落里,放学后都要轮流打扫卫生,一次提水洒水扫地,胶桶的提把滑脱,桶摔地上破掉了,就像摔碎一颗心一样,我惊得手足失措,本来是桶质量不行导致,最后也被逼索赔。由于家里没有钱,班费一拖再拖,没钱买钢笔,只好用铅笔,天天被老师催,像黄世仁催杨伯劳,每次老师当着全班催,我就直想钻地缝。回家催,把老妈催火了又被骂,我就像吹火筒——两头受气。

桶破了也没钱买来赔,自己家里只三个桶,都是木桶,一个猪食桶,两个水桶,其中一个被我下了一铁圈坏掉了。老师要赔胶的,真无奈。扫帚,我家虽种了好几棵,由于我姐勤于打扫卫生,消耗量极大,根本不够用,家里都是用破布扎的拖把代替扫把,哪能交得出扫把?交钱更是奢谈。傍晚老妈干活又是疲倦地回家,帮我用草药水洗净伤口,用火酒消过毒后,说太累,没有吃晚饭就去睡了,本来打算跟她说说今天学校的事,见这样子不想再惹她生气,只好闷闷地藏心里。

第二天早上我把家里那一扎正在用的扫帚偷拿去学校交差。上第一节课一开始,夹屁老师就问我:“有没有把所交的全部带来?”

我毫无底气弱弱地说:“没有,只交了一把扫帚。”

夹屁老师从扫把堆里找到我交的那把帚,他拿起来看了看,并愤怒地给同学们展示那扎被扫得几乎只剩主干,已没有根须的扫帚,怒曰:“大家都给我看看他交的什么扫帚,他们家扫得不要了再拿来学校,当我们学校是垃圾场?!如每个学生都像他这样,都不用搞卫生了。每个学生都像他那样拖拖拉拉地学校都没办法开了!”

见老师举着那扎光棍似的扫把在教室里巡回展示,像一个雄纠纠气昂扬、半跑着的火炬手,同学们不禁哄笑,我感觉脸和耳根在剧烈地发热,低着头,也在心里怒骂:“泥玛夹屁,老子家有且仅有那一扎扫把了,你挑剔个吊!”

接着夹屁老师又继续问:“其它都没交上来?!”

我默默点了点头,然后老师把我赶出教室,叫我回家去交齐了再来上课。我悻悻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在半路停下来,路边有几堆坟,坟前有一块浅草地,我就在草地上坐下来。老妈都上山干活了,现回去也没用,白跑路,不如在这里玩一下,在草丛里捉来两只蚂蚁,让它们打架,找趣儿。

一直玩到第一节下课铃声响起,才慢吞吞地回到学校,第二节课开始,老师发现我又回来了,就问有没有带来,我说我妈上山干活了,不在家没拿到钱。他愤怒地说:“早上就再让你厚脸上一早上,下午再不交上来,我绝不客气!你好意思这样拖,我还不好意思这样催呢。”

他居然说我厚脸上课,我也是交了学费的,非常不爽,最后三节课都在心里一直诅咒他,根本不知道他在讲台上讲了些什么。最后一节课上,我在书本上的空白处画了一幅夹屁老师的恶搞漫画,图上画着他带着老花镜被菜刀砍断了一只手,血流成河,正爬在地上像一只缺了一条腿的四眼狗,一边仰头张着缺了门牙的血盆大口喝童子尿止血,一边把屁股翘得老高,对着天空放臭屁,天空的鸟儿和蚊虫都纷纷被臭落下来,同时还有一架飞机也被他的臭屁击落坠毁。

画毕,把每一个细节都用文字注释清楚,然后把作品拿给同桌蚊子欣赏,同学一看忍不住偷笑,我见他面背着老师,趴在桌上,露出黄牙,笑得全身发抖,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突然不争气的同桌笑出声来,安静的教室里,他的一声刺耳的尖笑,像魔鬼的惨叫划破沉寂的夜,同学们百分百回头,循声把目光锁定我俩,像无数道强烈的灯光,刺得让人睁不开眼。

夹屁拍桌而起,怒目喷火,几乎把我们给烤焦了,气冲冲地叫我们站起来,走到我们身旁问我们笑什么,在他走下讲台的那一刻,我立即把书合上,以免证据被他看到,并回答说没笑什么,还好同桌没出卖我,什么也没说。夹屁骂我们俩是超级混蛋,下流神经病,特别着重骂我不以拖拉、跳蛋为耻,反以为荣。

我们被罚站一节课。下课后,同桌抱怨是我害了他,我说能欣赏到我的杰作是要付出点代价的,他不以为然地吐了吐舌头,以表示藐视。不想被夹屁像赶猪一样赶出教室,所以下午我呆在家里没有去上学。晚上姐向干活归来的老妈打小报告,说我今天下午没去上学,呆在家里玩。老妈听了很火,抽出竹枝欲狠训我一顿,我慌忙解释一切。

老妈听后沉默良久,无奈,她把父亲遗留的那支猪肝色钢笔交给我,叮嘱我一定要好好保管。然后穿村走寨到深夜,最后好不容易借来十块钱,作为班费、买墨水、和交扫把。她把家里泡泡菜的一个胶桶腾空,给我拿去学校。这是家里唯一一个胶桶,比我在学校摔破的那只桶大得多,也牢固得多,觉得用这桶去赔,太亏了,但又没钱再去买,只好这样做亏本生意了。

第二天我意气风发地去学校,把那只还带有酸味的红色大桶特意放讲桌上。上课夹屁就开门见山地说那桶是不是我交的,翻来翻去看了看,放讲台边的地上,见那桶比摔破的桶值钱多了,就不再像那扫把一样,嫌弃是咱们家用不要的了。接着又问其它的呢?我起立,带小跑,来到讲桌旁,说:“班费五块,扫把二块,一共七块,全在这里。”说着把早已准备好的一张五块,两张一块,一起很神气地拍在讲桌上,随即一阵粉笔灰升腾而起,呛得夹屁老师连连咳嗽,我转身小跑归位,感觉身心轻松,从此再也不心惊胆颤地来学校了,再也不担心每节课上被催得灰头土脸了。

夹屁老师从咳嗽中回过神来,怒骂我态度不好,是块朽木不可雕。还说我就是老油条,不下死命催,就拖着、赖着不交,直到学期结束以达到赖账的目的,说我就像一头老牛,拖拖拉拉,不用皮鞭猛抽,就拉不动车。居然说我赖账,很不服气,真是夹屁,说出来的话比屁还臭。只是家里一时拿不出钱来而已,那段时间穷得连食盐都没钱买。交了七块,买了一瓶墨水一块五,还剩一块五全部退还给老妈。

学校规定一年级用铅笔,二年级以上用钢笔,我上二年级时,家里没钱给我买钢笔,写作业好几次仍然用铅笔,交上去老师都懒得批改我的作业,每次发作业本之前都狠批我没用钢笔。现在终于有钢笔,就像从无边的沙漠走到绿洲一样兴奋。然而过后不久,那支钢笔不知怎么的就丢了,我惊慌失措,惴惴不安,默默地找遍了每一个我曾到过的地方,就是没找到,我一直弊了三天不敢向老妈说,由于学校催得紧,一连好几天没笔写作业,老师愤怒地说:“连笔都没有还读什么书?就像上战场,没有拿抢一样去送死,还打什么仗?”殊不知那时我的学费钱都找人借的。

第四天我才鼓足了勇气,胆颤心惊地向老妈汇报了此事,听毕,老妈狂怒,她没问我什么时候丢的,我也没敢再多说,她想当然地以为我刚丢不久,从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找起,一直沿着我上学的路仔仔细细地找,找到了学校教室,从早上放学找到中午学校上课前,那口破钟敲响了预备铃,最终还是没有找到,老妈一气之下,当作同学老师的面给了我一巴掌并怒骂道:“败家子!”被撑之后的我如释重负,弊了这么久,暴风雨终于到来并过去了。

夹屁老师有点见不下去了,走过来对我老妈说:“不就丢一支笔,你至于这样么?我们老师又没怎么样……”

老妈说:“其实你不知道……”话到口边又缩了回去,似乎有点要哭的样子。当时的我也跟老师一样的想法,不就一支笔,用得着那样么,后来才明白这其中包含了浓浓的情愫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