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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有些东西无法隐藏

晚上楚舜收拾好当天的账,再次来到泊菡的身边,对她说:“你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从今晚开始,我就搬过来睡。”

泊菡知道他的心事,紧紧地闭着嘴唇,好像在隐忍着什么。他看见妻子这般,不由得心痛了,俯下身子问她:“你还好吧?”

泊菡挣扎半天,才幽幽然地告诉他:“我不想你搬过来。”

“为什么?”楚舜有些吃惊。

“舜,我的体质,大概很容易受孕,念念就是进门不久有了的。生她的辛苦,我还没有忘掉,我现在不想怀孕。”

因为在情感上的亏欠,泊菡对楚舜处处退让,可那场生死的痛苦太强烈,一个人在抢救室里无力挣扎的苦难,想想都会发抖。

“你的意思是我们继续分开?”楚舜问。

“可以吗?”

“别人家的太太可以三年抱两,你就那么娇气吗?”楚舜带着质问和不能相信的冰冷问道。

“舜!你知道这不是我娇气不娇气的问题,而是我真的没有做好再怀孕的准备。”泊菡低低地回答他,神情落寞,“我不想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把光阴就这么荒废了。我要念书去,反正,我已经嫁给你,念念也生了,你要的都已经得到,该放我做做想做的事了。”

“你就是当了女状元,还能怎么样?”楚舜微微叹了口气,想来想去妥协道:“你生怕怀孕我也理解。那就说好一年为期,明年念念满了周岁,我就搬回来,希望你已经做好再当妈妈的准备。”

他吻上妻子凉凉的嘴唇,谁让他爱她呢,只可惜两个人的心隔得远远,她心知肚明地苦苦挨着,他却浑然不知,自以为可以幸福下去。

为了交不交出黄金美元,兑成金元券的事情,章燿夫妻生了嫌隙。章燿觉得这一次政府是想出了好方法根治腐败,作为市民当然要支持。绣银半信半疑,老两口吵来吵去,互相说服不了。最后毓诚毓信作主折中,拿出动产的一半支持国家,换成金元券,另一半从银行里取出来,放在家里藏好,过些时日再说。

理财是绣银的本事,她悄悄挪出五千美金,交给大女儿泊莲,让她带到美国去生利息。

“这钱我和你爸用不完,早晚是你们姐妹几个的。现在兵荒马乱,放在国内不保险,你带去那边,买些房子股票,升升值。”

泊莲懂事地收下姆妈的钞票,对姆妈说:“老黎在那边做得不错,可能我们会呆得久一些,让两个孩子把英文念好了再回来。”

绣银煦暖地笑道:“当然当然,英文好在上海老吃香了。像你爸爸当年念什么德文,用都用不到!”

章燿用半副家当换来的金元券谁知道根本就是一场闹剧,拿到手上后一贬再贬,最后化为乌有,绣银气得哭了几场,又骂了几场,可有什么用呢,精精明明盘算了一辈子家当,竟被自己的政府骗走了一半,章家那些亲戚们也是损失惨重,做外汇的毓盛因为倒错了行情,赔得更是倾家荡产。

章燿苦笑连天,安慰妻子:“就当失了场火,财去人安乐吧!我们的子女都是工作上进的,那些钱财总有回来的一天。”

绣银是妇道人家,没有章燿那样看得开,慢慢被气得头晕心慌,吃什么药都治不好。会看病治病的大女儿大女婿去了美国,泊芙成天陪着伯英操劳些进货上货的生意,媳妇不够贴心,也只有泊菡带着念念回家的时候,家里能有些温馨的笑声。

现在泊菡回到娘家,总感觉是外人过来坐客:若说自己如何快乐,说得不像姆妈不相信,说得太像,她自己又觉得难受;假若照了实话去说,婆婆还是冰冷的脸孔,对自己漠不关心,为了讨要每天的生活费,她和楚舜又结了怨恨,彼此不理睬好些日子了,姆妈听了更要放心不下,天天牵肠挂肚……她只好和爸妈客客气气,只告诉一些他们想听的事情。

十月小阳春,泊菡又回家一趟,正好碰见二哥毓信,那毓信就陪着她回楚家。念念坐在童车里,有奶妈推着,泊菡旗袍外面一件卡好腰身的外套,撑着洋伞,妆容清淡精致。

离开抗战胜利的那时不过整整三个年头,当初的兄妹两人,毓信是少不更事的阳光灿烂,泊菡是懵懵懂懂的少女情怀,那时的青春年少,一去不回。日子没有越过越好,国家也没有越来越光明,反而兵荒马乱,苦日子又来了。

他们停在街口,目送一群热血沸腾,情绪激昂的大学生打着标语,喊着口号,向市中心走去。

与此同时,又有许多普通的市民激动地交谈,说政府从今天起又允许外汇自由兑换了,早上是一美元兑四金元券,现在是一美元兑二十金元券,那些市民都拿出自己仅有的外汇,想高抛低吸,套些利息养家糊口。

大学生与小市民,各有各的理想,各有各的前途,同时聚会在上海高楼大厦的背景之下,像滔滔黄浦江水,不可阻止地向着使命奔流而去。

毓信看得有些感动,每个人都有他的人生目标,有的为名,有的为利,有的为国,有的为家,有的……为爱。

他看着安静的像湖水的小妹,沉思半天,才对她说:“我知道你不爱楚舜。”

泊菡回头,震惊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你爱的是谁我也知道。”他想进一步确认。

小妹还是沉默,不过她眼眸之中,有光,有热。

“他前天给我打了电话,说是决定上前线了。他说,唯有战场生死相搏的忘我,才能减少他内心的痛苦,才有解决的方法。”

毓信回头看着小妹,她已经泪流满面,什么都不用多说了,楚尧没有骗他,苏愉也没有骗他。

“你瞎说,他好好的在南京当参谋,怎么说去前线就去前线!”

“小妹,你可能不知道。现在兵力紧张,各大监狱的牢役犯们只要愿意上战场的,全部免去徒刑。犯军法的也回原部队充军去了。他坚决要去蚌埠,上面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蚌埠?”

“他原来的坦克团暂时编入军团作战,现在就在蚌埠集结。”

泊菡想,她和楚尧从来都没有好好地告个别,他就是风,不知何时就从她生命里刮过,甚至说过的话都寥廖几个字。偏偏这样一个人,深知她的苦恼,知道一个人的相思总好过两个人的绝望,就用了这般决绝的方式,离开她,不想回来。

她整晚整晚的想他的样子,做梦也是他,一身血,烧得黑黑的辨不出来,然后整晚整晚的流泪,整晚整晚地向上帝祈祷。

“……风随着心意吹动,你听见风的响声,却不晓得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凡从圣灵生的,也是如此……”

她默诵着圣经,想着那个风一样的男人。

她要他平安,完好无损地归来,她要他回到她的眼前,情愿用一切作交换。

时局越来越差,一些有钱人开始向南逃难,发往香港和东南亚的航班船班人满为患。全城人心惶惶,大家都在想着自己的退路。只有章燿淡然评论说:“我不过是个教书先生,又不经商从政,没有什么要急的。从长毛到洋人,从各路军阀到日本人,上海滩来来去去的人马多了,老百姓的日子不还是一天三碗饭这样过来的?”

过不了多久,楚舜看着行市不好,只好减少进货,尽量多卖些存货,薄利就行,可就是这样也入不敷出,每天看着泊菡一张没有笑容的白脸就烦闷难安。

他是爱她的啊!可没有了金钱的基础,一切爱情都是虚空,为了每个月的生活费,他们又开始怄气,互不理睬,只有交了钱给她,她才会有零碎的笑意。

楚家知道楚尧去了前线,那里正在打一场一决胜负的战役,他们天天开着收音机听新闻,有人敲门就慌得要死,筱玉和楚舜这样的忧心都好放在脸上,只有泊菡,表面平静,内心如煮。

难捱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这一天,真的有陌生的军人敲响了楚家的大门。

“请问,这里是楚团长的家里吗?”一个瘦小精干的小兵提着一大包东西进来。

屋里的筱玉听见这声音,赶忙出来看,那小兵手里提的包装正是军队上用来装遗物的,顿时魂飞魄散,“哇”的一声就痛哭出来,泊菡在后面厨房听到婆婆的嚎啕大哭,手上也没了劲,刚洗好的一箩菜翻在地上。

那小兵有些摸不着头脑,挠着自己剃的溜青的头皮,一脸尴尬:“团长好好的,就是负了伤,你们哭啥子?”他一口四川方言,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

筱玉顿时止了眼泪,沈嫂子骂了他一声:“真给你吓死了!”

那小兵做了个立正敬礼的动作:“报告,我叫冉胜,是楚团长的勤务员。”

筱玉破泣为笑,问那个冉胜:“他走的时候是营长,回来就升职了?”

冉胜点着头:“我们团原来的团长被俘虏了,营长被任命成团长。”

沈嫂子扶着筱玉,笑着恭喜她:“老太太,大少爷官升一级,是你的福气啊。”

筱玉脸上有了丝微笑:“什么福气,都是运气。我天天烧香拜佛,只求他平安,其他的,身不带来死不带去。”

泊菡默默地将地上的菜叶捡回萝里,心里的惊涛骇浪慢慢平息,身子还是发软,只是强撑着不让抱着念念的奶妈看出疑端。

筱玉出来吩咐:“快去市场买条活鱼,切些肉,晚饭多烧些。”

泊菡从钱包里拿出钱交给沈嫂子:“晚饭你来做,我上楼收拾床铺去。”筱玉想着楚舜一直睡在楚尧床上,那房间还有一些囤积的东西,是要好好收一收,就没作声。

泊菡一直留在楚尧房间里,慢慢收拾着,她不敢下楼,当着众人的面见他,生怕自己会藏不住那份思念。

她记起在书里看到过一句话:世界上有三样东西瞒不了别人:贫穷、咳嗽和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