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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作家,新身份!

九月中旬,在富有经验的阿妈看护下,泊菡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地生下了她和楚尧的孩子。

可是,泊菡一直红着眼睛不开心。要不是阿妈不允许她哭泣,恐吓她说眼睛会瞎,就再也写不了字了,她是一定要放声大哭几场的。

因为,她生下来的,根本不是念念难忘的念念,而是一个陌生的,皮肤发红的小男孩。

不知什么道理,同病房的产妇生的都是女婴。想到这个泊菡就愤愤不平,凭什么她们都能生下女孩!同病房的产妇们也在想,凭什么中间那床瘦弱的女人能生个儿子!全体产妇都不开心,老天不遂人愿,个个感觉自己要生忧郁的毛病了。

阿妈才不理她,抱起那个瘦小的男婴,不打商量地朝她怀里一塞,粗暴地命令:“喂奶!”

泊菡还在发愣,在她的概念里,喂孩子都是奶妈的事,再差也还有奶粉这种东西,她们现在也不是买不起。

阿妈又吼了一声:“喂!”现在的阿妈,虽然把泊菡照顾十分妥当,可说话的口吻,俨然就是楚王筱玉转世。

男婴闻到了母乳的香气,小嘴主动向她胸口一靠,立刻向着嘴边粉红的***冲锋陷阵了。

泊菡怄气地别过头,这小东西,和他爸爸一模一样!胸口的吸痛,又引得她低头去看,那婴儿胎发乌黑,皮肤微深,侧着的半张脸上,一道淡淡的修眉微微上挑,高高的鼻梁下,嫩红的薄唇用力吸吮着**,一双小拳头握得紧紧的,敲在她的胸口上,这……简直就是婴儿版的楚尧!

她颇不甘心地揭开婴儿的尿布,噫,那里真真切切比女孩多了一团肉,而且,和他爸爸一样,尺码也是大一号的。

念念,看来你并不想妈妈,也许你更喜欢和爸爸和阿奶在一起。

她住了三天医院,也花了七十几个小时,才慢慢接受她生下的是一个男婴的事实。出院时,有个穿土黄短袖的户籍官站在她面前:“男婴的名字!父母姓名!身份!”前一阵因为人口管理混乱,弃婴增加,现在医院里都加强了婴儿的户籍登记。

泊菡有些慌,为什么孩子不能单独登记在母亲的名下?他的爸爸,应该是不要他了。

“名字!”

“楚……楚……”在文章里泊菡可以信手编出几十个名字,可眼前的婴儿,叫什么好呢?她一紧张,忘了婴儿其实可以姓章。

他不是念念,不能用那个现成的名字,泊菡慌乱地思考,一个字浮出脑海,“楚忆,他叫楚忆,回忆的忆。”

是啊,生活,总是一半回忆,一半继续。而我们的人生,就是要学会带着伤痛的回忆继续生活。

户籍官写好名字,不耐烦地提醒:“父母姓名!父母职业身份!”

这个孩子要按楚尧的交待,登记在楚舜的名字下面吗?泊菡又慌乱得难以决定。

“快点,后面都排队了!”户籍官想发脾气了。

“父亲楚尧,青年军201师第三战车团;母亲楚章泊菡,无业……”她心里暗暗抗议,很想告诉户籍官,她不是无业,她可以养活自己的。

“……可以把无业改成作家吗?我现在为报纸写稿子。”泊菡突然为自己争取起来。

户籍官一脸怒意,不甘心地把无业两字杠掉,换成了作家。

泊菡觉得人生再次取得了一个小小的胜利,从此,她有了职业,一个叫做作家的职业。

“你丈夫的职位!”户籍官真的生气了,为了这个产妇,他今天的效率太低了。

“我不知道,他从前是位中校,目前是现刑犯人,随你怎么写吧。”产妇突然快速而狡黠地告诉他。

户籍官在楚尧的名字后面,加上了服刑两字。

在医院门口,泊菡碰到了一位匆匆赶来的女士,她张着温柔的灰蓝眼睛,对着泊菡如释重负地微笑着:“My Jesus,你这只迷路的羔羊,还记得耶和华是你的牧者吗?”

泊菡怀抱忆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克牧师,是你提前回来了吗?”她记得克牧师要回美国很久,想不到现在就见到了她,

“我筹到了资金,立刻就回来了。可到处找不到你,你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去教堂行礼拜了。我只好请各医院帮我留心一个叫章泊菡的产妇,这才找到你。”克牧师那灰蓝色的眼睛里微微露出不满,不过,她还是带着温暖的笑,告诉泊菡,“我见到了你的姐姐姐夫,他们对我的帮助很大。”

这是出事以后第一次听到亲人的消息,泊菡的胸口起伏起来,眼眶也微有湿润:“他们都好吧?”

“都很好。这次黎医生帮了大忙,我筹到的一半资金,就是旧金山华人捐的。”

“你现在住在哪里?莲给你带了信和东西。”克牧师急着问泊菡。

泊菡告诉了克牧师她在郊区的地址,不久克牧师就亲自登门探访,村里很少见到洋人牧师,许多人都围在木栅栏边围观。

克牧师是泊菡的福音,她不但带来了大姐的信,还给泊菡带来了一千五百美金的巨款。泊莲在信里说当年姆妈给了她五千美金,五个子女一人一份,现在她托克牧师把小妹的那份带来,又担心她孤苦无依,另添了五百美金。

克牧师很喜欢与她有缘的忆儿,认下他做自己的教子,约好时间要为孩子施洗。

女房东清楚泊菡从前的困顿,认定她是要卖孩子给洋鬼子,主动上门替泊菡介绍下家。当地人重男轻女,自古喜欢买卖男孩,像忆儿这样俊气的男婴十分抢手,房东也可以挣到一笔介绍费。

阿糯从南部的凤山过来看泊菡,沈崇海现在在台中集结,这次她可以住得久一些。

阿糯看着熟睡的憶儿,感叹着:“真的很像他的爸爸呢!楚君要是见到这么可爱的儿子,一定哪里都不想去了。”

泊菡无奈地摇头,叹息道:“他爸爸想来是不要我们了,连一点音信都没有。”她和阿糯约好的,只要楚尧用任何方式联络阿糯三次,阿糯就可以告诉他泊菡的地址。可惜,楚尧和他的朋友,一次都没有联络过阿糯。

女房东自以为是地不断领着外人过来看孩子,泊菡不胜其扰,只好拜托阿糯:“你帮我打听打听,哪里有房子出租?”

阿糯眨着细淡温柔的眼睛:“你还记得我有位远房亲戚吗?他们老夫妻想回日本,正打算卖掉房子。我可以和他商量商量,能不能暂时借出一间来。”

泊菡心里一番盘算,问阿糯道:“他们要卖房子,想卖多少钱?”

阿糯只当是闲聊,咂着舌告诉泊菡:“他们的房子地点好,闹中取静,又有一个大院子,虽然只有三间房子,可最大的一间有八贴草席那么大呢,所以要价很高,得要黄金二十两,或者美金一千块。”

这样的价格确实高得离谱。可泊菡想,大陆那边兵败如山倒,政府已经坚定了把台湾做复兴基地的打算,台北的人将越来越多,房子物以稀为贵,只要看看她这小小的房间每月都在涨房租,就知道外面的世道了。

她身上有绣银善于经营的血液,有婆婆教的未雨绸缪,加上楚尧再三调教的勇气果敢,她决定买下房子,在台北安一个家。她知道家对她意味着什么,也知道家对飘泊在天涯的人,意味着什么。

房子在阿糯的鼎力张罗下终于买了下来,等到泊菡一坐完月子,三个大人带着一个婴儿,便默不作声地搬到建国北路一条安静的巷子里。

新房子好得远超出泊菡的想像。老夫妻很爱惜这个家,所有的东西都是精心打理,整整洁洁。小小的玄关,与厨房相邻的吃饭会客的地方精致典雅,卧室侧里还有一间小屋,装着电话,放着电唱机,简直就是为泊菡准备的书房。

阿妈看到外面朝南大大的院子就万分开心,老夫妻在那里种菜莳花,阿妈激动地叫道:“我要养好多鸡!还要养只狗看家!”

泊菡和阿糯看到阿妈这样兴奋,俨然是家中的主人,都摇摇头,挤了眼睛微笑着。

出了月子,泊菡先去大学见了导师。老师年轻和蔼,才华纵横,专门教授中外文学理论,泊菡缺席的五堂课,会去老师家里补上。

老师的家靠近泉州街,每每会经过吴茱萸的家,泊菡在站在那熟悉的凋敝木门之前,才恍然记起,自己已经四个多月没有见到吴先生了。

四个多月不见,吴茱萸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泊菡。她不再是一个需要别人宽慰才能缓解恓惶紧张的孕妇,也不是出事前依偎着楚尧,娇美文静的小太太。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阳光,身心愉悦,笑容淡丽,像秋叶般静美。

“吴先生。”泊菡叫着她。

“楚爱莲,你没有走!这么久你死哪里去了!”吴茱萸推开院门,蓦地抱住泊菡,心中对她又恨又怜的感情,让她忍不住说了一句粗话。

泊菡微微而笑:“我不是好好的嘛!”

吴茱萸看看泊菡的脸色,比最后见到她时要好,皮肤白皙晶莹,像削了皮的梨子,清莹干净得仿佛可以滴出水来。

“孩子生了?男孩还是女孩?”吴茱萸问。

“生了。”泊菡只回答了她第一个问题,对于第二个问题保持沉默,吴茱萸因为有几百个问题要问,所以没有注意。

“你住在哪里?从营房出来为什么不来找我和老陈?”吴茱萸递给她一杯茶,里面只有细碎发霉的陈茶叶,看得出他们也是艰难度日。

“我现在和别人住在一起,就在台北。”泊菡淡淡地笑着,喝着茶。

“楚爱莲,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张帆连工作都辞了,几乎把台北翻了个底朝天?后来有人卖情报,说是带了一个姓章的孕妇搭小渔船回了福建,说的情况和你一模一样,我们猜测你八成是走了,这才停止找你。”再见泊菡,吴茱萸喜出望外,把这几个月寻找她的事情哗啦啦地说了一通。

台湾生计困苦,越来越多的异乡人,不顾当局的海禁命令,冒着生命危险搭小渔船回大陆,被抓捕回来的很多,只有极少数能平安返回故土。

泊菡看着深褐色的茶汁,心下思虑,这几个月里,吴茱萸说的我们中,有楚尧吗?

她抬起脸来四周看看,奇怪地问:“陈团长呢?这时候他应该在家啊?”

“他随孙司令去了台中,要知道解放军势如破竹,已经占领了厦门岛,下一步就是近在咫尺的金门岛。”吴茱萸无奈地叹息着。

从前,泊菡听楚尧和同事们分析过,金门岛像一个钉子,嵌在泉州湾里,是个进攻型的阵地,丢了虽然无关台湾的大局,但对于长远的反攻计划十分重要。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吴茱萸看泊菡沉默着似不关心战事,便告诉她,“小楚的201师,就在金门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