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末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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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林诺的相亲活动进行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停下来。

一是因为越来越兴味索然,二是恰好她的手机在一次相亲路上弄丢了,又是最新款的,被小偷摸了去,实在令人心疼。

林诺就趁此机会朝林母抱怨了一通,因果关系说得头头是道,竟几乎让林母自责起来,似乎真不该安排那次相亲见面。于是,之前乐衷的事情便逐渐缓下来,林诺偶尔也庆幸用一支手机终于换来安宁。

可她还是第一时间去报了案,明知找回来的机会小之又小,但在警局里仍旧对着父亲的公安老友郑重拜托了一番。

对方一径应承,只要一有消息便立刻通知她。

回到家,许妙声也说:“别抱希望了,找时间再去买一支吧。就是号码都丢失了,有点麻烦。”

林诺没说什么。其实那些常联系的人,电话号码几乎都能记得,而她真正心疼紧张的,也并非手机本身。

谁想到几天后居然接到通知,父亲的老朋友说:“刚刚破了一个盗窃团伙,活动范围就是你丢手机的那一带,赃物里也有你说的型号,外壳颜色也符合,过来认领吧。”

其实也真算是运气好到家,才能在销赃的时候被及时寻了回来。

等到了警局,林诺其实早一眼认出正是自己才用了两三个月的那支机子,可拿在手里还是忍不住锨着按键翻了翻,像是里头真有宝贵东西。

许妙声陪着一起来的,见状便问:“号码都在吧?”又见她低眉不语,只是沉默地看着屏幕,似乎动作微微凝滞,不由得诧异道:“怎么了?”

她摇头,很快将手机塞回口袋,又办了相关的手续,两人这才一同走出警局。

当天夜里,林诺半梦半醒间摸向枕边,冰凉凉的金属机身握在掌心,好像瞬间便将剩下的睡意全部赶走。

她睁开眼睛,去看发出幽光的屏幕。遗失几天,机身倒是没有半点磨损,SIM卡也还在,所以一切维持被盗时的原样。

她侧躺在床上,手指轻轻摁上去,去看那些存在里面的短信。

其实她平时一向有随看随删的习惯,可是这些,却一直储存在卡上,一直没有删除。

是真的舍不得。

明知道有些傻气,却还是舍不得就这样不要它们,因此两年前的东西,却还完完整整保存到现在,即使手机已经换了好几次。

不过都是些十分平常的话语,可发现手机丢失的那一刻,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里陡然一凉,有些心疼,仿佛从此之后与那个人就真的半点联系都没有了。

所以才会立刻报了警,只为了心底刹那的慌乱,和那一点点的希望。

其实这种行为是真的挺可笑的,也正是至此,林诺才觉得,自己仿佛早已陷入一个困局之中,一直以为自己正慢慢走出来,然而其实这个局是无解的。

或许是她还找不到出口,又或许,是根本没有出口。

已经是适婚的年龄,节假日不时飞来红色炸弹早已不足为奇。林诺又有一个大学同学要结婚,喜贴发出来,精致异常,上面还有新人照片,林诺看了没觉得怎样,倒是一旁有人感叹:“你这个同学真是好福气!”一通介绍之后,这才知道原来新郎倌是金龟婿。

其实林诺与那位女同学的交情并不算太深,毕业之后也只是同学聚会见过几面,互留了号码却从没联系过。

如今连她都收到请贴,可见此次确实是大宴宾客。

许思思还在国外留学,李梦正在出差赶不回来,林诺也没和其他人联络,只身前往酒店。

正是夏季,艳阳高照,似乎连地面都反着光,烘烘的热气蒸上来快要让人透不过气。林诺将车开到酒店停车场,找位置停下来。

车是不久前林父送的,说是女儿的生日礼物,主要为的还是方便她上下班。虽说林诺驾照拿得早,可还是谨慎地又跟车练了一段日子,才敢一个人单独上路。

此时她刚从车上下来,却突然怔了怔。

地下停车场里光线并不太好,可毕竟是那样熟悉了,所以第一眼就认了出来,但她还是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是想确定一下。

原来真是他的车。

江允正的车堪堪停在斜对面的车位上,因为还隔着两台高大的越野,所以方才倒车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

林诺在车前面站定,那里面当然没有人。她忽然想起当初江允正说想换车,却被她阻止了。

“不是好好的么,干嘛要换?”

“开得久了,想换台新的。”他翻着杂志,说得倒是理所当然。

她“哼”一声,“喜新厌旧埃”

其实也只是随口说说,江允正却抬起脸来,侧着眼睛看她,眉目深秀,眼角还带着一丝隐约的笑意。

她被他盯住看得有些奇怪,问:“干嘛呀?”

“没什么。”他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又低下头去看杂志,只是淡淡地说:“不换就不换吧,听你的。”如今回想,那个时候的语气是那样不经意的宠溺。

林诺站了一会儿,又拿出手机来,终于还是找到一个名字拨出去。

对方环境喧闹,可是没等她出声,那人已经说:“林诺。”带着些许惊奇。

或许是真的想不到吧,她竟然还会打他的电话。而她也没料到,自己的号码也一直存在对方的手机上。

“徐助理,你好。”定了定神,她说:“我看见他的车了,你们也在酒店里?”

徐助理看了看正在一旁与新郎寒暄的江允正,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安静的角落,低声说:“对,江总是来参加婚礼的。”停了停,又问:“你呢?现在在哪儿?”

林诺笑了一下,想到当初分手时江允正说过的话,他说过此后永不再见的,而这两年也确实再没见过。他的话总是执行得这样好。

于是她说:“在停车场,正要离开呢。看见车子所以想问候一下。”可是又吩咐:“别告诉他我来过电话。”

徐助理还想再说话,却听她说了声“再见”之后便挂断了。

他皱着眉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走回江允正的身边。

林诺将车子开出去,上了缓坡,骤来的明亮光线令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她却手指冰凉。身后数十层的酒店正离自己越来越远,江允正此刻就在里面,这些年来可能他们从未如现在这般靠得这样近。

她握住方向盘融入车水马龙之中,却突然开始想念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的思念,仿佛一闭眼睛他的样子就能清晰无比地浮现出来。

或许她是真的闭了闭眼,因为有一刹那的恍惚,等回过神来才赫然发现有行人正从车前匆匆跑过。

其实是那人违反了交通规则,她一惊,松了油门还来不及踩刹车就去打方向盘,车子从慢车道急速拐向左侧的超车道。

毫无预兆的变道,在那个瞬间她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车子猛烈地震颤了一下,还没想清楚是怎么回事,身体便随着巨大的惯性向前冲去,五脏六腑都几乎移了位。

算是连环追尾,等到后面的冲撞力消失,车子的前端也已经重重抵上前方一辆北京吉普的右后侧――一切快得不可思议,却又好像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

林诺只感觉额上一阵冰冷的疼痛,随后便有微微温热的液体流下来,划过眼皮和鼻梁。车窗外喇叭声响成一片,似乎还有越来越大声的喧哗,可是她只是忍不住想要呕吐,模模糊糊看见前面的挡风玻璃已经像蛛网般裂开来。

很快有人来开车门,她半伏在方向盘上,看见对方陌生而焦急的面孔,头晕目眩得更加厉害,只能依言困难地交出手机去。然后,似乎听见他开始打电话,想必是在通知她亲近的人,于是心里一松,竟然真的晕沉沉地倒下去。

再醒来的时候,林诺异常清醒,睁眼望着雪白的天花板,立刻知道是在医院里。

身边有医生在说话,声音温和平稳:“……没有大碍,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她对他笑一笑,额上仍有隐约的痛楚。

医生点点头,插着口袋出去了,她面向着门的方向,静默了几秒,这才似乎终于发现异常,几乎是迅速地转过头去。

她住的单人病房很大,窗外正是夕阳西下,染红整片天空。她在这片橙红的光中眯起眼睛,待到确实看清楚了,一颗心陡然震动了一下。

她竟然没发现。

刚醒来的时候,她竟然不知道这屋里还坐着一个人。

她望着他,看见他穿深黑的衣裤坐在沙发上,整个身体都隐在角落微暗的阴影里,修长的手指支住下巴,一动不动地与自己对视。

那双眼睛是那样漆黑,仿佛深不见底,却让她想起几年前的那一夜,也是在病房里,他脱下大衣回过头朝她微笑,眼神清亮得甚至能遮盖住当时的月光。

他们是那样开始,如今又在这种地方见面。难道她和他竟也要陷入这样的轮回吗?

林诺慢慢阖上眼睛,忽然心痛得无法去压抑。

关于他,她从未能忘记。

徐助理办好了相关手续,又从外面买了些食物,却站在病房门口犹豫起来,一时之间也不知就这样闯进去是否合适。

因为手机里最近联系人的缘故,林诺出车祸的消息才第一时间通知给他。

回想起来,他竟从没见过那样的江允正。

当时婚礼现场热闹非凡,来宾大多是名流商贾。一对新人恰好敬酒到他们面前,可是他的话音还未落下,江允正便已立时放了杯子,面色冷峻地匆匆离开。甚至是亲自开车,途中数次闯了红灯,他坐在一旁也只能暗自惊异。

林诺跟江允正在一起的时间也算不上太长,在她之后,也有别的女性填补进来。他几乎是刚入社会便跟在江允正身边做事,这么些年早已看得清楚,一个人处在这样的地位,有些东西恐怕是永远不会缺少的。

然而就在一个月前,那位最近经常伴在江允正身边的电视台美女主播打电话来,往日甜美清澈的嗓音黯哑异常,语气却很礼貌,甚至有点小心翼翼地问:“他这几天是不是出差了?”

他公式化地应付着,心里也明白,她们似乎都很少直接打电话到江允正的手机上。

不是不愿,只是不敢。

因为无从掌握江允正的时间安排,却又仿佛都清楚他的脾性习惯,因此生怕恰好在办公的时候打扰到他。

于是他这个助理的手机,倒是偶尔会因为这种事情响起来。

如今听对方这样一问,他情知江允正应该有多日未和她联系,只好说:“江总最近比较忙,有什么事情我可以转告。”边说心中却禁不住边感叹,这哪里算得上女朋友。

“……没什么要紧的事。”电话里的声音停了停,才轻描淡写地说:“只是我这两天生病住院一直没开机,怕他找不到我……”

他心下了然,问了问病情,善解人意地回复道:“好的,我会转告江总。”

可是等到下班回家路上他将此事一说,江允正坐在后座看报纸,连头都没抬,只是交待:“替我送花和水果过去。”

道路两旁高楼林立,车窗外是商务区繁华的景象,可是夕阳在灰色的高大建筑之间缓缓坠落,余晖苍茫,近乎寒冷。

果真是不同人不同命,各有各的缘法。当时的他又怎能想到,原来还有一个人能让江允正如此心急火燎地亲自赶到医院探望。

而这个女人,在很久之前离开时,是那样平静,甚至悄无声息。

徐助理终究还是没有进去,林诺则愈加觉得煎熬。

她直挺挺躺在那里,连脖子都有些僵硬,终于还是问:“我可不可以现在出院?”可是等了良久,却都得不到回答。

江允正仿佛若有所思,只是看着她,并不说话。

她仍闭着眼睛,额头上缠了雪白的纱布,一张脸比过去瘦了些,轮廓却也更加清晰,肤色依旧是象牙般的白,夕阳的橙光映在脸侧,像是染上极淡的红晕。

她听不到他的回答,兀自皱了皱眉,小小的“川”字在眉心若隐若现。

“谢谢你。”她突然低低地说,手指却在被子底下慢慢攥紧,“你走吧。”仿佛是真的近情情怯,不论上一刻有多么想念,此时却都不敢睁开眼睛看他的脸。

江允正仍不作声,她也不再管他,只是坐起来要去按墙上的铃。

一阵晕眩,额上撕裂般的疼痛再度加剧。她皱眉倚在那里,却又不能伸手去抚摸,也不知是否又有血渍从里面洇开来。

这个时候江允正才终于动了动,站起身只几步便来到床前,低眉看她,声音低沉,似乎还有隐约的怒气:“如果技术不好,以后就不要开车。”

他们分别两年,这便是他说的第一句话,听起来倒更像是责备。林诺只觉得想笑,才刚触及他的目光,却不自觉地先偏到一边去,然后才说:“知道了。”

他这才往门口走去,在离开之前又问:“要不要通知你的父母?”

“不要。”她连忙说,“只是小伤而已。”

他拉开门走出去,几分钟后徐助理进来,对她笑道:“走吧,送你回家。”门外却早已没了江允正的踪影。

回到家,这副样子足以令许妙声惊得大呼小叫。徐助理直接送到门口,林诺受了惊吓又失了血,很快便回房间里躺下。

足足休息了两天,直到事发后第三天的傍晚,才觉得精神恢复了七八成。许妙声直说:“平时办公室里坐久了,缺少锻炼。瞧你体质弱的!”

林诺看着镜中自己的模样,“嘁”一声:“你也缝个八九针试试!”

少顷,手机响起来。林诺生怕是林母打来让回家里吃饭。幸好不是,然而,却也是另一个她不太想见到的人。

车子已经到了公寓楼下,她犹豫再三,只好说:“等我下去。”

徐助理将她载到会所门口,她抬眼看着熟悉的门牌,这才觉得不对劲:“你请我在这种地方吃饭?”

“还有江总。”

她扶住车门,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一并伤了脑子,之前竟会相信那样漏洞百出的谎话。

徐助理单独请她吃饭,又怎会开着江允正的车?

“我要回去。”她说。会所的经理却已亲自迎了出来,竟然仍记得她是谁,面带微笑道:“林小姐,好久不见。我领您进去,江总已经在等了。”

其实离开江允正之后,林诺便再没有出入过这种场合,只是如同任何一个普通上班族一般,过着朝九晚五的简单生活。

额上纱布没拆,为了不影响伤口,刘海也不得不别到一边去,因此她低着头走得极快,却还是有服务生认出她来。

江允正就在走廓尽头的隔间内,门被推开时,他正好转过身来,身后窗外是浓郁青翠的植物,甚至还有一丝沁凉的清甜从窗口飘进来。

他熄了烟走过去,修长的身影遮盖下来,眼中有忽闪明灭的光。

林诺心中一动,却又像受了惊,匆匆别过头,恰好避开他伸出来的手。

他的指尖温暖,划过她的额角,其实并没有触碰到伤处,她却仿佛被痛楚贯穿全身,连声音都微微发颤。

她问:“为什么找我来?”

江允正微眯着眼睛轻轻皱起眉。她过去极少见他这副样子,只有在真正遇到难题的时候,他才会这样,静静地沉思,连眼神也一并深邃下去,像一泓见不到底的深潭。

他说:“我后悔了。”语气有些讥诮,“我做事很少后悔。可是现在,我突然觉得当初根本不应该放你走。”

他的声音清冽,她却瞬间恍如在梦中,身体已先于意识作出了反应,一颗心猛然剧烈地跳动,将胸腔撞击出隐痛。

过了许久,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嗓子眼里迸出来,犹带着强装的笑意:“你在开玩笑吧。”

江允正声音一沉:“我是认真的。”

她垂下眼睛不去看他,仍是笑:“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确实不像,因为从没见他对什么人或事这样反复过。

“我头晕,也吃不下,先走一步。”说完是真的转身要走。惟恐再迟一步,脆弱的壁垒就要崩溃。

只是下一秒,手腕便被紧紧攥祝

她回过头,只见他的眼中隐约已经现了怒气,可声音仍旧控制得很好,低沉缓和地重复了一遍:“我是认真的。”

她盯住他的唇角,有一瞬间像是着了迷,而后才一摇头说:“不要这样。”同样也是平静的语调,平静到仿佛他是那个无理取闹的人。

江允正这才真正动了气,看着她冷静得近乎漠然的神色,手指收得更加紧,稍稍用力一带,便将整个人拖到自己身前,然后又伸出另一只手去抚她的脸颊。

她被他制住,避无可避,只能任由那只手一路慢慢向上,最终来到覆着纱布的伤处。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挑起的唇角似乎在冷笑,问她:“还疼吗?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在医院里发生了什么?”

她直直反问:“什么?”只觉他问得蹊跷,可是又确实有模糊的记忆从脑中划过,转瞬即逝,根本抓不住头绪。

或许,她是真的不记得了,就连被缝了九针的事,也是后来听徐助理说的。

江允正看着她,一派懵懂之色,倒完全不像假装出来的,他陡然沉了嘴角,连表情也一并冷下来。

身体欺近了些,只是说:“你叫我的名字。当时处理伤口的时候,你抓着我的手叫我的名字。”

雪白的病床上,当时她躺在那里,黑发披散在枕畔,额头尽是血迹,连带着脸上也有,整个场面凌乱不堪。他赶到的时候医生恰好在止血,或许是那样的动作刺激了她,竟然从原本的半昏迷中醒了过来。可也不是完全的清醒,因为眼睛只是微微睁开了一些,长而浓密的睫毛因为疼痛在不停地颤动,眼神仍是涣散的。

她无意识地小声低吟,等他俯下身去才听清是在喊着疼。

根本没问过医生,他便将她的手握在掌中,也就在这个时候,似乎她有所感应稍稍看了他一眼,时间短得只有一瞬,很快就又重新闭起了眼睛。

他几乎要怀疑,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身旁的人是谁。

很快,因为伤口碰到消毒的药水,她几乎是本能地抓住他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可见有多么痛。他不自觉皱起眉,看着她的嘴唇微微开阖,声音那样小,可他终于还是听清了。

其实更像是没有意识地低喃:允正,疼……

奇怪的是,那一刻,他竟然也仿佛尝到撕裂般的痛楚,感同身受。

可是现在,她居然不记得了!

好像一切都一笔勾销,好像是真的从此成为陌路人。

江允正的眼底明暗起伏,林诺默默从他的手中挣开。没有人会知道要拒绝他有多么难,也没有人知道刚才她竟是真的动了心――事隔两年再度动了心。

她只想要快点离开,肩膀却被江允正用力扳住,耳边满是他的气息,“我不相信你已经忘了我。”

说得那样自信,自信到有些可恶,可是她只愣了愣,便坦荡地点头。她熟悉这样的他,也很少在他面前有所隐瞒,几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她抬起头看他,眼睫投下极淡的阴影,语气中终于带了些无奈和茫然:“可是那又怎么样?我一直所向往的婚姻,却是你从来不肯信任的东西。到如今,我的观念仍然没有更改,那么你呢?”

江允正的眼底有倏忽的光亮闪过,随即却又黯沉下来。竟然直到今天才明白,当年的林诺为何要执意离开自己。

而此时的林诺却在想,这个世上不想结婚的男人有多少,而想要安定下来的女人又有多少?这样的两种人在一起,光有爱是远远不够的,总该有人妥协和退让,又或者,只能尽早分开。

趁着江允正短暂的闪神,她终于还是挣脱了他。

前方是古色古香的长廊,她的脚步是前所未有的快。这栋上个世纪的老建筑,承载着太多的岁月风华,到如今依旧古朴典雅,只是又有谁会记得过去这里住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曾经的云香鬓影那样繁华盛大,也终究被替代,更何况区区一段爱情。

总会过去的,她想。坐进计程车里,只是报了地名,并没有再去观望江允正的身影。因为她知道,他是不会追出来的,一如当年分手的时候一样――他的骄傲远胜于她。

她在二十三岁的时候与他在一起,此后虽然只有短短一年,却也终于体会什么叫做幸福。

和徐止安恋爱时,也曾感到快乐,那是一种全力追求自己所爱的乐趣,就连对待挫折都仿佛甘之如饴。

想来是真的勇敢,才会在起初时那样不顾一切,只想奋力抓住,只想一直相守。也因此才触碰了一些禁忌,那些属于一个高傲少年想要保留隐私的特殊禁忌。

可是江允正不同。

和他在一起,她仿佛突然退出了追逐者的角色,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带她吃饭,带她打球,带她参加朋友的私人聚会,一切都安排得那么妥当,她几乎什么都不要想不要做,便能享受到被人宠爱的滋味。

他和她说话的时候,笑容虽不深,却一如春水般动人。

那个时候两个人是真的好,至少在旁人眼里看来确实如此。

她已经与江允正身边的一干好友混得很熟,程子非总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她,打趣说:“林诺,真有本事!”而他自己身边的女友倒是换得十分勤快。

其实这也算是一句颇带暗示意味的话,江允正每每听了,却连眉毛都不曾稍动,林诺也只是装傻。

不问他的过去,只看将来。那时的她是这样想的,并且自认为足够聪明和成熟。

可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其实连将来都没有。

也只是极偶然的一次,才知道江允正是不愿结婚的,她按捺不住追问原因,而他彼时恰好刚从公司回到家,语气疲 惫,草草应了两句便挂掉电话睡去了。只当她是单纯的好奇,完全没往心里去。

而起初林诺也确实不怎么在意,总觉得自己也还小,结婚的事太过遥远。就这样相处,每天过热恋的日子,未尝不好。

可后来不知怎么的,终究还是忍不住,再度问了一次。

当时两人刚从餐厅出来,已经进入深秋的C城华灯初上,坐进车里,暖意融融。

她其实正有些许困意,却还是强打精神聊着天,话题绕了一圈来到正题上,顺势便说:“上次你都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不想结婚?”想了想,又装作不太在意地问:“还是说,你们这种男人都是不婚主义?”

江允正将车开得很慢,两侧不断有车子超过去,亮红的尾灯在他们面前渐行渐远。她的语气也算平淡,但他还是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眼神里的含意在夜色之中不甚分明,她却心下一懔,仿佛自己刻意装出来的轻描淡写轻易就被识破。

他看着前方说:“我不相信婚姻。”

这样的语调才是真正的云淡风轻,那么随意就丢出一枚炸弹,清俊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

她的心里陡然沉了沉,某种模糊的意识跳出来,一时却又抓不住,只是觉得他的表情平静得近乎漠然。

突然无话可说。

一直以为他只是与许多男人一样,暂时不喜欢束缚,或是不愿早早担起家庭的责任,却从没想到竟是出于对婚姻的完全不信任,似乎那样稳固的关系在他看来十分可笑,甚至嗤之以鼻。

事后许思思听说了,问:“你就没试图弄清楚,为什么他会这样想?”

怎么没有?她比任何人都好奇这其中的缘由。后来好几次又绕回到这个问题上,江允正终于有所察觉――又或许他是早有发觉,只是一直隐忍不说罢了。

他看着她,淡淡地问:“你很在意这件事?”

她点头,复又摇头,不免笑道:“我可没有逼婚埃我还这么年轻,就算你想结,我还不愿意呢。”许是说得太真实太轻松,江允正倾身过来吻了吻她的额头,说:“那就不要想那么多。”仍旧当她是一时好奇的孩子。

至此她才看出来,他是真的不想谈,如若再纠缠下去,只恐怕平添无趣。也终于知道最初听说他不相信婚姻时,心里冒出来的模糊念头是什么。

原来她和他,终究还是两条路上的人。

可是仍旧继续着,一径地贪恋他的温度和宠爱,总认为时间尚早,却不知正是在这日复一日之中越陷越深。

直到某一日,他们参加完一场婚礼,归来的途中她若有感触,叹道:“这样的婚礼简直是所有女人的梦想,新娘真幸福。”语气之间不无艳羡。

江允正先没答话,过了一会儿才说:“一个仪式罢了,并不能真正保障什么。”

“可存在总是合理的。”她略有不满,反驳他。

他扬了扬眉,倒是平心静气:“任何事情都有变数,感情也不例外。没有真正无坚不摧的关系,所以婚姻有时候也只是一个虚有其表的形式。”

她有满腔的不服,心却一分一分凉下去,好半天才问了一句:“那么,如果你爱的人偏偏要追求这种所谓的形式呢?”

他想了想,倒也似乎并不是专门针对她,只是十分客观地陈述一个事实:“如果不能达成一致,我会放她走。”

他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那样平静,却又字字如重锤。她坐在暖气充足的车里,一瞬间手脚冰凉。

原来有些观念是根深蒂固的,旁人再如何尝试,也无从改变。

可是事到如今,似乎已经有些迟了。她想要抽离,却已是力不从心。

从那以后,江允正的一举一动,他的眉眼和喜怒,他抽烟的样子睡着时的姿态,竟然全都成了她想看而又不敢去看的巨大矛盾。

这才发现,之前自我安慰和沦陷不啻为饮鸩止渴,始终仍是不免要分开的。

终于等到有一天,林诺至今还记得,那天是周日,天气格外晴好,街道两旁的树木挺直,叶子绿得像被洗过一般,泛着青翠的微光。

她起了早,开门走进江允正公寓里的时候,他还没有起来。他平时极少睡到这个时候,想必是真累了,于是她挽起袖子悄无声息地跑去厨房做早餐。

只是心血来潮,又或许是一切早有预感,竟然在切面包的时候割破了手指。

刀很锋利,因此虽然动作并不快,却仍旧划了很深的一道口子。血迅速涌出来,汩汩地流,他听到惊呼声从卧室里出来,连睡袍的带子都没来得及系上。

她盯住他,突然觉得疼痛难当,却明白并不是那道伤口引起的。

江允正找到药箱,拉过她的手,微微垂下的脸上不见丝毫惺忪睡意,嘴里只是说:“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却说:“我们分开吧。”

那么突然,江允正着实愣了一下,药棉上浸着血渍,他轻微地皱起眉看她。

她又重复了一遍,冷静得连自己都暗自惊讶,可是内心里某个地方正在慢慢龟裂。

最后,他只是给她足够的时间考虑,但看她态度坚决,终于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