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重楼暮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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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相助

昭儿无措地站在翠茗阁的长廊上,整个人被淹没在一片打情骂俏声中。她本就不安,偏这一身狼狈模样十分招惹人们的视线。虽然已经将散开的头发尽力都绾好,可是身上沾着的泥土总是拍不干净,恍若刚从坟墓里爬出来似的。

她虽然在翠茗阁里住了四年,可一直是被关在后园的,与阁中的姐妹并不是很熟络。尤其这前厅里陪吃陪喝的更是连面都没怎么见过,站了这么久,自然没有人过来与她说话。还好没见温妈妈在此处转悠,不然少不得将她轰出去。

此刻已近午时,酒香缭绕,各色的菜肴珍馐时不时经过她的身边,送到该送的桌子上去。

她这才想起来,从黑蛟岭回来后至此刻,她还不曾吃过东西。她靠在身旁的漆柱上,注视着距她最近的一张桌子,桌边的客人揽着一个姐姐坐于膝上,另有人用细绳拴了颗葡萄在二人之间晃悠,引得二人用嘴去争抢,银铃般甜脆的娇笑越发将那一袭媚态点缀的明灿撩人。

昭儿看得出神,连那个方才被自己打发了去找绛嫣的小丫头过来都不知道。小丫头叫了两声,她方转过头来。

“昭儿姐姐,我去问了,茗菊并不曾回来,良蕊已经告诉温妈妈了。”那丫头回道,“绛嫣姐姐此刻也出去了。她那屋里的客人方才要走时,听闻什么苏江里打上来一条大得连船都载不成的鱼,还惊动了官家,听说将那鱼围起来,引得好些百姓去看。客人兴致颇高,将绛嫣姐姐也带去江边瞧鱼去了,这一去一回,怕是要一整日都不见得回来的。”

“哦。”昭儿应了一声,心下很是低落。若是平日里,听此趣闻,她必会好奇好一阵子,但此刻,却暗自抱怨怎么不早不晚偏今日捉着这么一条鱼来。

她这回是彻底没了主意,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她怕是今晚睡在哪里都没有着落。

茫然地出了翠茗阁的正门,站定了不知道还能往何处去。这雨虽停了,可是天却依旧有些乌沉,看得人怅然。正失神,忽听见有人叫自己,是梳翠的声音。

循声望去,果然是梳翠正从马车上下来,马车停在偏门,应是张承远刚巧送她回来。梳翠打发走了马车,便一脸惊诧朝自己走过来,“你如何落得这副样子!”

昭儿心里一阵酸涩,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梳翠见她这情状,忙道:“你若没事,先到我屋里去吧。”说着便带昭儿从偏门进去。

行至房中,梳翠忙命人打水,又取来干净的衣裳。

“我只洗了脸就成,别大动干戈的。姐姐这里可有吃的,”她边换衣裳边道,“我是饿坏了。”

梳翠听了又忙吩咐人去备午膳。

“究竟出了何事弄得这般狼狈,我以为你已经出城去了呢,方才见到你,着实吓了我一跳。”梳翠道。

昭儿只字未提昨晚被元崇怀的人弄到黑蛟岭的事,只告知她说,清晨醒来时,茗菊已经跟店家结账走人了,路上要用的盘缠分文不剩。来翠茗阁问过,回说茗菊一直不曾回来。

“这蹄子,胆子太大了。”梳翠骂道,片刻后又叹气,“这一来绛嫣少不得又要被妈妈嗔怪!”

“是呢,你若不说,我还没想到这一茬。”昭儿默默地说,“她帮了我,我反倒连累她。”

梳翠知道自己多嘴,又赶紧安慰:“你别这样想,我不过一说而已。绛嫣自是不会在乎的,大不了赔妈妈些银子就是了,这些钱绛嫣出得起。”

正说着,膳食已经端了上来。

昭儿将米饭吃得十分干净,又喝了满满一碗牛肉羹,那阴郁至极的心绪才算是好些。

“这后面的日子,你将如何打算呢?”梳翠问,“是留在郦阳?”

“不,”她摇摇头,“我留在郦阳,就是死路一条。”

“瞧你这话说的,难不成会饿死。”梳翠自然不知道昭儿这话的含义。

昭儿不知该怎么说,其实她此刻来翠茗阁,是想要再找绛嫣帮自己的,可是没想到竟然遇到的是梳翠。她不愿找梳翠开口,只要一想到那张承远赌钱,她便不想找梳翠提银子的事。

倒是梳翠早就看出了她的心事,将方才趁着昭儿梳洗时悄悄备下的一只小包裹置于她的面前打开。

昭儿怔住,那包裹中尽是白花花的银两,明灿灿地堆在自己的面前。

梳翠笑道:“我先前给你的只是留个念想的。因瞧着绛嫣给你那些,你也够用了。现下看来,我是歪打正着,幸而昨日没将这些给你,不然都要被那贼人偷了去。”

昭儿虽然本是要找绛嫣的,可待绛嫣回来不知要到何时了。于是便也不再推辞,从中取了两枚。谁知梳翠执意将那包裹塞入昭儿怀中,“我就知道你会如此,你拿的这些自然是能到琼州,可你想想,你到了琼州又将如何呢?况且已是四年不曾回去了,谁知那边如今是何等状况,你那祖母是不是还在世。她连你都卖得,更别说那屋宅了。到时你连个去处都没有。再者即使她还活着,当初卖你说到底就是嫌你累赘,你若是身无分文的回去,少不得看她脸色。姐姐我毕竟年长于你,凡事看得比你通透,你就别跟我拗了。”

昭儿摇摇头道:“姐姐,我不爱说谢字,可不说谢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顿了顿又说,“我只要路上够用的就成,姐姐千万莫多心,我是真的用不了。至于到琼州以后怎样,你不用挂心,琼州毕竟是我的故土,再难也难不过在郦阳的。在这里攒些细软不容易,你还是自己留着,以后定会有用处的。”

就她收的这些,日后也会尽快还给梳翠的。但这话只在心里想想,并未说与梳翠。

梳翠向来知道她的脾气,于是也不再多言,只是笑笑:“我拿你是没法子的。”

昭儿并未再久留,略歇了歇便跟梳翠辞别,想等着天黑之前赶紧雇了马车出城。

梳翠将自己新做的还未及上身的衣裳包起来递到昭儿手中,“路上换洗用的,这你就别跟我推辞了吧。”

“嗯,”昭儿想想,“确是好久都要在路上,谢姐姐了。”说着便接过来,朝着梳翠一笑,惹得梳翠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呀!”顿了顿又道,“有些沉,里面还有几件冬衣,你莫要打开,我好容易裹紧,若是散了就不好拾掇了,没得摊一堆。”

“嗯。”昭儿点头应着。

却又不知要到何处去雇马车,梳翠想了想道:“听闻驿馆门前便有闲着的,你过去,自会有人上前问你。若是说好了价钱,当时便可上路的。”

梳翠怕温妈妈给自己脸子看,于是只将昭儿送至街口便住了脚,临别时嘱咐:“盘缠里就含着路上车把式住店的钱,他若是再叫你付,你千万莫理他。可路上吃饭你们免不了一桌,你就替他付个饭钱,也好和气相处,不然,当心他路上叫你受气。”

“嗯。”昭儿又应了一声。

梳翠替她理了理头发,又整了整衣衫:“妹妹,这一路上,就要自己好生照顾自己了,千万看好银子,莫再出个茗菊这样的事。你看,姐妹之间尚会如此,何况他人呢。你可记下这话了?”

“都记下了。”昭儿道,“这次定会小心的。”

别过梳翠,刚行至驿馆,果真就有人闲坐于车辕上,见昭儿怀里抱着包袱,便问可是要行远路,一听闻是琼州的生意,几个把式纷纷吆喝着抢夺。昭儿瞅见了一个年老些的把式,看上去面色和善,上前问了几句,没多大工夫便谈妥了价钱。

坐进马车后,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虽然昨晚横生祸事,遭人劫掳,可毕竟有惊无险。回了琼州,原先想好的要买水田及翻修屋宅定是不能够了,但还可以跟着祖母学女工,屋后的那片荒地将来还可以种成果园,还可养很多家禽,总之,慢慢会好起来的。等攒了银子,就来回报绛嫣她们的相助之恩。

如此想着,竟渐渐的开心起来,就连车轮碾压在石板路上的声音都是悦耳的。她撩开车窗帘子,这压抑的天色,从今日起,不会再看到了。

此刻的琼州,正是山花烂漫的时节,父亲和母亲的坟,怕是早就该扫了。坟上总要添些新土。等以后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买最好的棺椁,将母亲重新安葬,母亲毕竟是尚书府的千金,不能就那样草草地埋了。

她至今还记得,当年那具草席将母亲的身子一层层地裹进去,祖母在一旁,浑浊的目光淡然却又专注。

她的全部思绪都陷入在回忆中,连马车忽然停下来都不知道。直到听见外面有人喝道:“打开!”

把式讨好似地说:“是个女娃娃,要回琼州去的,军爷不信,自去看便是。”说着便拉开了车门。

车中顿时亮堂起来,亮的昭儿心头也随之一紧。那军士探进头来一看是个小女子,立即回头冲远处招手。

“你们做什么?”昭儿大着胆子问道。谁想那军士并不回话,片刻后又过来一人,年纪很轻,却长着满脸的络腮胡子,朝车里看了看,像是立即了然,“正是她。”

“你可看仔细。”

“生辰宴上见过的,”大胡子道,顿了顿问她“可是翠茗阁的邢昭。”

昭儿也不回答,只是又问:“问我这个做什么。”

大胡子没理,回身冲军士道:“就是她,不愿承认而已。我另有他事,不在此处耽搁了。”说完便走人了。

那军士冲昭儿道:“姑娘,我等方才得令,不准放姑娘出城去。”

昭儿听到这话的瞬间,不知怎么心头就忽然生出浓郁的无助,沉沉地压下来。

为什么,竟会横生拦阻,离开郦阳,就这样难么?

怎么就不肯放过她。

她强定了定神,极力平静着语气道:“你去告诉元大人,先前两回去元府找他,皆非我本意,我这是要走的,离开郦阳再不回来了。他何苦还要为难于我,放了我,从此大家清净。”

“元大人?”那军士听这话一怔,反应了一阵立即回说,“姑娘错了,这是徐恒将军下的令。”

“什么。”昭儿猛地抬头望向他,

“是徐将军,”军士道,“还要在下告知姑娘,这郦阳姑娘是出不去的,若是姑娘想明白了,便到大将军府去。这是徐将军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