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重楼暮霭
20954200000020

第20章 难眠

陆靖勋朝着昭儿离去的方向望了片刻,不经意间便又回过头去看那秋千,因上面的人刚走开不久,此刻便依旧轻微的晃动着,仿佛不甘心又一次重归落寞。

昔年的旧影,忽而就在这晃动中又一次地浮现。那时的鄂阳,就坐在这树边的草地上,仰头看着在树枝上为她绑秋千的少年。

“靖勋哥哥,左边绳子短了。”她在底下笑道,“不行,右边的拽上去,整个座儿都高了,我坐不上去。除非你抱我上去。”

“你小声些。”他在上面冲她竖起食指直比划。

“哈!哥哥脸红了!”她咯咯咯地笑起来,很是得意。

时过境迁,如今惦念的不过是当初那段静好甜腻的岁月罢了。鄂阳的离去,成就了一场又一场接踵而至的劫难。这座被抽空了的府邸城池以及漫长的将来,需要他备足了耐心一日日地面对。因此这个女子,将要如何才能被遗忘。

枝桠上忽然一声啁啾,像是刀尖轻划过伤处,那鸟儿展开了羽翼扑楞楞地一跃而起,飞出了高墙。击落了几片叶子打着旋儿顺着那秋千摇摇不息的吊绳徐徐而坠……

昭儿回到房中,甚是无趣,可又不敢出去,于是抠抠这摸摸那,窗前徘徊一阵,桌边小坐一阵,硬是捱到日渐西垂,方觉得饿了,才将这无聊沮丧的心绪抛开。

待茶足饭饱,天色越发暗了。她忽想起第一回见到陆靖勋时弹得那支曲子,一时兴起,可是手边又没有琴,于是便只轻声哼唱着用手指在桌上弹拨。一曲毕,又将昔日喜欢的那些歌赋均弹唱了一遍。

宴席早已散了,陆靖勋许是出府去了,待回来时已经很晚。她估摸着他已经睡了,才出来到院中看月色。想起来钧儿,不觉怅然。天遥地远,不知道钧儿此时在哪里,亦不知过的如何。若是当真卖到了好人家,她便是了了一桩大大的心事。

正想着,正殿的门忽然便开了,她蓦然回头,竟看见陆靖勋衣衫半敞地出来,她还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那坚实的胸膛映入她的视线,叫她的脸颊腾地一热,竟怔在原地。

陆靖勋是因睡不着才出来,也未想到这个丫头竟然会这么晚了也在外面待着,见她怔怔的样子,不由一个邪笑,朝着她就过去了。

昭儿大惊,掉头要跑,却回身回得太猛,一头撞在身后的柱子上。只听砰的一声响,也顾不上疼痛,便就近钻进了一扇门中。将门插紧,只觉得心都快要蹦出来了。

平息了片刻,心跳也稳了,喘息也稳了,却也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她扒开门闩,打开一条小缝儿向外瞧,却见到陆靖勋竟早已到石亭中独自喝酒去了,仅有两个奴仆远远地垂侍着。这才方知他是吓唬她的。于是便又出来,移步到石亭不远处,倚在花树丛边看着他。

“追你要跑,不追你你又过来。”他说完却听不到她回话,转脸一看,她竟还是站在原地,只是瞧着他。他不由又觉得好笑,冲她招了招手,“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昭儿这才过来。

他却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叫人去琼州找过你的祖母了。”

昭儿猛地抬头望向他,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叫人去找了,她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的。

“你祖母卖了你之后,就不在琼州住了。问遍街邻,皆不知去处。只说跟着商队的马车走了。”他说。

她心下一涩,但依旧还是屈了屈膝,“昭儿谢大将军。”

他看了看她,指了指身前的石凳。

她过去坐下,却依旧沉闷不语。

“应是还活着。”他说,“我再叫人帮你问着便是。”

“不问也罢了。”她说。

空气一刹那的凝滞,只有夜风吹过树叶的声响,细密地搅得人心乱。

他见她这样,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只是拿了桌案上的一只橘子给她。

她接过来,本不想吃,可心里知道他是在哄自己高兴起来,只是不着门路罢了。于是便小心地将那橘子剥开。

“她不在琼州住了,许是不想让你去找她。我虽叫人给你问着,但你自己心里要放宽,小小的年纪,莫要整日心事重重的。你才多大,就这样。”他说。

“嗯。”她点点头应了一声,然后才在心里细量他的话,只觉得确是如此。那一直紧缩的心弦此刻忽地松了几分,倒有些释然的清爽。不由长舒了一口气,抬眼看见他的酒觞空了,于是起身为他斟满。

他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她。

“大将军,我先下去了。”她说。

“去吧。”他说。

她方转身,眼泪却成串地滑落下来。怕他又叫自己,看见自己哭,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回至房中,几个下人均在熟睡。她轻轻地关上门,这才伸出手去擦眼泪,才发现手上还捏着那只剥好的橘子。于是便默默地坐在桌边,借这月色细细端详,然后一瓣瓣地放入口中。

陆靖勋在亭子里坐了一宿,夜阑时方才去睡。因梁王有宿疾,近年来越发厉害了,于是便将朝议更为三五日一次。这日正好赶着空闲,原本指望能好好睡一觉,却不想太子打发人来请。说是在逐鹿山选好了地方,可为大王铸神鼎祈福。

这原本是与他无关的事,也深知太子不过是为了寻个体面的事由出城去玩儿,十有八九又是狩猎,这是太子最乐为之事。他心里着实不想去,无奈不好回绝,只好强打着精神去了,一路哈欠连篇,心不在焉。应景儿与众人射了几只兔子,便跟徐恒等人招呼了一声,自去寻了一处树下睡了足足两个时辰,最后是被太子叫了起来,着实打趣了一回。

回去的路上,徐恒魏辽等人还笑说,在家中有床有被的不睡,偏要在此等极恶之处方才犯困。说笑间快马加鞭,赶至郦阳时,太阳还未落尽。他便在主街口就此别过了那一行人,径直往府中去,因懒得绕远,便不走东门,只就近从西门进府。

谁知行至府门前,交了缰正要进去,却一眼瞧见街角处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于是径直过去,果然是昭儿,正在与一个女子说话。

他脸色骤寒,沉声叫道:“昭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