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重楼暮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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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锦袋

陆靖勋刚走,留下的随行便将长剑横于车前,挡住昭儿其他方向的去处。

她看看他们,“你们干什么?”

“姑娘,上车吧,不然,在下没法回去交差。”其中一个说道。

“不是要我自己掂量吗。”她说。

“姑娘,莫使我等无礼。”那人说着,长剑依旧冷冷地横着。

“我想见见徐恒将军,然后就随你们回去。”她说。

“不是不可,只是姑娘自己去问大将军吧,在下此刻需将姑娘送回郦阳。”

“我只是担心他已经......”昭儿话未说完,喉咙已哽住。

随行的侍卫不忍,却无奈,只能劝道:“姑娘与其在这里伤神,不如先尽早回去,等大将军过了气头,得他应允,去见徐恒将军。”

“你是说,以后什么事情,包括生死,都要听他的了,是么?”她问。

“姑娘,莫要问在下这样的话。”

“是了,”她黯然地点点头,“你也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

那随行似懂非懂,不再言语,只是又一次催促上车。

就这样,一柄长剑挡在右面的车门边,另一个随行以身挡在车门的左边,身后还有两人,车前的御夫也在望着她。唯一能通的地方,就是那辆马车......

车轮转动起来,昭儿闷坐于车里,却忽然想起,曾经初见陆靖勋时,那日是他生辰,他第一次承诺说要赎她出来。可是被他装进马车里,一路直至尚书府外祖父的门前。至今过了多久了,似乎很久了,以为发生了很多事情,她进宫,被辱,毒哑,离开郦阳,又回来,徐恒生死难料。这一切,恍若是天翻地覆的变故,可是,今日,她又落到陆靖勋的手里,又一次被迫坐进马车里,好像所有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原点。

究竟是谁,在作弄她,是谁?

昭儿忽然就哭了,很久没有这样痛哭了,上一次,是被堵在郦阳城里无法出去,那个雨夜,她躲在祈雨鼎下,想着父亲母亲,想着琼州旧事,哭得难以自抑。相似的情形,只是此刻,她连声音都没有了。

其实,也没什么,当初她能说善歌时,音如银铃,可是她说出的话,谁当真用心听过?

这样想来,都是一样的。连伤心都没有必要了......

可是,那为什么还要哭呢......

......

这一日,如同平常一样准时准卯的过去,夜色如晕染的墨。厚重的云层里,隐着昏白的月光。

宜城狱的夜色,似乎比别处更深,更暗。最里面的石牢没有窗子,厚厚的石墙,只有远处廊子上火台的猎猎热焰,从根根石柱间,熏进来一片狰狞缭乱的暗光。

夜色渐深,一个狱卒蹑手蹑脚朝着夹道最里面行去,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四处打量环视,直至到了那间石牢,又回身扫视一番,才蹲下身子,朝着石栏里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轻声唤道:“徐将军?徐将军......”

徐恒未醒,狱卒回身看看,复又朝里稍提高了声音唤道:“醒醒,徐恒将军......”

他想用剑柄去戳一戳徐恒,可是又怕冒犯。无奈,如此反复一遍遍地唤着,又不敢太大声,着实费力。

终于,徐恒似是听到了,吃力地翻了翻身,脸转过来,被火光刺到,他慢慢睁开了眼睛。那个狱卒的身影便渐渐地映入视线,黑漆漆的,背光,也看不清样貌。

“谁。”徐恒问。

“将军,小人受人之托,来给将军捎句话,可否近前来?”狱卒问道。

徐恒撑着地,终于略坐起来,朝着这边移,那狱卒忙伸手虚招呼着,“将军慢着些。”

徐恒移过来,靠坐在墙边,看他良久,问道:“你是什么人。”

“小人不过一小卒,贱名哪配叫将军知道。不过,老实告诉将军,小人是受人之托,给将军带句话。”

“谁的话。”

“那小人可不知道,来交代的那人小人并不认识。”狱卒笑道。

“什么事,你说吧。”徐恒道。

“徐将军,白日里的事,我等都知道了,话说将军跟随大将军八年,出生入死,如今大将军为了一个女子这般对你,将军难道不心寒?”狱卒道,“自然,这些话都是那人说的,也确说到了小人心里,只是小人卑贱,这样的话不配告诉将军罢了。”

徐恒冷笑一声,看向他:“有什么,不过是一顿棍棒罢了,刀都挨过,怕这个,你有话就直说,少绕弯子,扰了爷睡觉。”

“是是,”那狱卒忙点头,“这些不提,可是,魏辽那几个疑心将军的事,将军岂不窝火?”

“魏辽算个屁。”徐恒道,“你再扯闲话,趁早滚!”说着就要翻身歇着去了。

“将军,”那狱卒急道,“闲话不扯,小人也不劝将军了,只将那人交代的事告知将军。那人说,徐将军想娶昭儿,其实不难,他可帮着将军随了心愿。只要......”

徐恒转过头:“只要什么。”

“只要了结了陆靖勋的命。”

徐恒冷冷地盯着那狱卒,“他们要干什么。”

“将军,小人方才就说了,陆靖勋不值得将军卖命,与其一番忠心遭魏辽等人诟病,不如为自己谋条生路。”

狱卒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方底锦袋,递给徐恒。

徐恒接过,拆开,里面竟有两张羊皮。其中一张,尽载楚国至梁国必经之路的各处驻兵,以及京都郦阳附近南北大营所在地的山川险要,及道路的狭阔。

另一张,竟是一封暗结楚国的书信,他一眼便认出,这是陆靖勋的笔迹,也同样看出,这是仿写的,非常相像,几乎连他也要被蒙蔽了,底下还盖着陆靖勋的私印和帅印。

这是......有人要从背后狠狠地给他一刀,这是要将他往死路上逼。

徐恒心里咯噔一下,但是脸上并未表露。他扬了扬手里的信,冲那狱卒道:“这是假的,有人要害他。”

“将军,这个假不假不碍,可是现在的大王,还有不久便要即位的新主,一心想要铲掉陆靖勋的心,可是真的。”

“此话何意,你是说太子也......”徐恒问道,只感到心里一片寒凉。

“这个书信,不过是给大王手里送把刀罢了,至于真假?”狱卒抖着肩冷笑几声,“只要将军将这些东西交给太子,不会有人查的,因为,这些都顺遂了他们的心意。将军从此也可飞黄腾达。陆靖勋现在的地位,将来还不是将军的。”

狱卒端详着徐恒的脸色,又道:“将军,将军莫忘了,陆靖勋着人对你下狠手时,何曾顾虑将军的性命。”

“这些人,终于按捺不住,要动手了......”徐恒低声自语道。

“将军,小的还有件事要告知,”狱卒道,“那日将军向太子递辞呈后好几日,有人发觉,太子手下张坚不见了,后来才知道,他是到通州安插人去了,这是冲谁,小人不说,将军也知道。现在,那些人还在通州,但是,来者说了,只要将军将这些东西交给太子,其他的,他们便能确保令尊大人无事。”

徐恒盯着那狱卒问道,“那我若是不交,我父亲又将陷于何人之手啊,交代你事儿的那位主子,会不会就又成了太子的手中刀。”

狱卒愣了片刻,笑道:“你们这些大人物儿的心思,小人哪敢揣测,再说,将军是明白人,何需小人废话。只是有最后一句劝将军,眼瞧着大王快不行了,这即将上位的新主,现在可是咱们元妃娘娘的儿子,算来便是昭儿姑娘的表兄啊。这郦阳两个仇家,谁胜谁负,明眼人还能看不透?将军要细细斟酌才是啊。”

徐恒沉沉地呼了一口气,这长长的气息流过肺腑时,只觉得全身都不禁抖了一下。

“将军?”狱卒瞅着徐恒,试探地问,“将军意下如何?”

徐恒看着他,许久才说,“我会斟酌,你的话也带到了,去交差吧。”

“谢将军体谅,小人明晚再来。”狱卒忙不迭笑道,就要起身,却又听徐恒道:“慢着。”

“将军何事吩咐?”他问。

“可否将佩剑留下。”

狱卒愣住,“何故?”

“是非之时,恐魏辽等人谋我性命,借佩剑防身一用。”徐恒缓缓说道,声音很沉很哑,恍若要沉到深渊里去了。

“小人是糊涂了,怎么不曾想到。”狱卒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将佩剑解下来从石柱间送了进去。

徐恒接过,剑身在手上一压,又冷又沉,恍若郦阳城严冬的冰凌一般。

“谢了。”徐恒道。

“哪里哪里,”狱卒拱手一揖,“小人明晚再来,此刻先告辞。”

徐恒望着远处热猎猎的火台,心却寒成一片,那个锦袋和长剑,冰凉沉重的压在怀里,头脑中却绝望至极。自己没了活路,是早就料到的,可太子到底都干了些什么,难不成早就和元崇怀搅在一起,那将来是谁的天下,不用想都知道。

这袋子里的东西,就是陆靖勋通敌的铁证,牵涉楚国,这下连三殿下伯骁一支也一网打尽了。若交到大将军手里,他自然会抓着把柄详查此事,可以反以此为由办了元崇怀,可是,谁会顾忌在通州的,徐恒的父亲。

左右不是,这是回到郦阳城,必然要面对的。当初陆靖勋手下干将纷纷获罪,偏他徐恒擢升为京辅都尉,还被指婚娶昭儿,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早晚要面对这一刻。

在这黑沉沉的石牢里,他忽地凄然笑了一下,将那柄长剑慢慢地藏进身后的枯草中。

继而,吃力地伸手够到盛水的那只瓷碗,用尽全力朝外掷了出去。只听哗啦一声厉响,那只碗已四分五裂,碎片飞迸的到处都是,“来人!”他喝道。

碗的碎响,早已惊动了偷睡的狱卒们。呼啦啦进来一堆人。

“将军这是做什么!”领头的狱卒问道。

方才那一番动作,叫徐恒几乎使尽了全力,此刻有些气喘,许久才道:“去,告诉大将军,我想见昭儿一面。有话说。”

“此刻?”狱卒问道。

“是,现在就去。”徐恒道。

“是。”狱卒点点头。